留在宫里作甚,看楚御衡同旁人你侬我侬?
容暮不愿再解释,只再次伸出手臂挣扎。
楚御衡上朝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在容暮挣脱的动作之下,衣领被扯的不再严整。
容暮方才愣神,他没注意到楚御衡松散的领口里隐着些什么。
这会儿容暮双目忽被刺痛。
果然人心是捂不热的。
因为那红艳的新鲜痕迹。
是吻痕啊……
现在楚御衡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说来也荒唐,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原本能活下来已然是奢望,他不过一孤儿,无父无母的留在书院里,单单因为这张脸被楚御衡看中了,就走上丞相的位置,说来的确是传奇。
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他原来也以为楚御衡对他心里是有些许的爱的,原来不过是因为他的容貌长得和楚御衡心中的人有些许相像罢了。
而那个人死了,所以楚御衡才把心意转到他身边。
难怪八年前刺客来袭,看到刀剑划到了他的脸后,楚御衡的反应会那么大。
因为他不过是一个赝品。
没了那张相似的面容,楚御衡连睹物思情的对象都没有了。
容暮的沉默让楚御衡胸腔里的烦躁不安变本加厉,他怀里的人渐渐暖了起来,不再像一块冰一样。
可楚御衡依旧觉得自己抱着的是块冰。
他脾气差,不会哄人。暴怒情绪来了不宣泄而出只会让他更加烦躁。
“朕给予你这么多,可你从来不肯同朕坦诚……这么多年,这就算朕养条狗,也会拥簇在朕身边;而你呢,无父无母,你的一切都是朕给予你的,离了朕你还有什么,今天早朝之前他们还同你说笑,那你真以为那些朝臣会真心对你好……”
“陛下厌恶微臣了吗?”容暮说话声音很低,却打断了楚御衡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容暮,楚御衡满脸的不可相信,他何时对容暮说过这种话。
但他还没回答,容暮低沉的声音继续传来,清浅到不仔细听便消散在炭火灼烧的“刺啦”声中:“可是现在不管陛下有没有厌恶微臣,微臣自己已经厌了。”
十多年来捂热不了一块冰他可以接受,他甚至可以继续焐下去;但现在容暮只要一想到楚御衡身边有了心中最爱的那个人,容暮就不无法原谅自己出现在楚御衡面前。
因为他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或许他等不来楚御衡的原因,便是楚御衡从来没有对着他敞开心扉。
之前猜测楚御衡心中之人已经不在,他才心怀侥幸。
但现在那人都已经回来了。他还有何理由继续呆在楚御衡身边?
最安全的,亦或是最好结果,便是他们只是君臣,而无其他。
楚御衡比他料想的还要气恼,禁锢他的臂弯,似乎要将他的腰折断了去:“你说你厌倦了,你有何资格厌倦?”
容暮看着楚御衡气恼模样,琉璃目中泛起几缕柔光,下一瞬胸口热血翻涌而上。
喉结轻动,容暮死死克制住想要咳血的欲望。
明明身子已经养好了些,这小半月都没有再咳过血,今日见到楚御衡胸腔发痛,熟悉的阵痛感让容暮身形轻颤。
但楚御衡没有注意到,此刻的楚御衡恍若被一道晴天霹雳所击中,满脑子都是容暮刚刚说的厌倦了。
他怎么敢说厌倦了?
抓不住的惶恐在楚御衡周身肆虐,让他无意识地加大了力度,将眼前人抱得更紧,眼底拢着散不开的黑色浓雾。
等他低下头去,怀中的人身体发颤,面色苍白,即便他再气恼也意识到了容暮此刻的不对劲。
“阿暮你怎么了?”
容暮喉咙中的血就涌到了唇腔中。
容暮目光清冷,嘴角压得极平,视线不经意从楚御衡勃颈处流过,脖颈处尚且如此,衣服底下或许藏着更为情深的暧昧之痕。
“陛下喊得太过亲昵了,君是君臣是臣……”
话说至一半,容暮咽下唇舌之间的血,好看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人翻开的衣领处。
楚御衡只觉不对,伸手摸上自己的衣领,继而侧头通过大殿中的铜镜,瞥见了自己衣领处布满了红痕。搁置在衣领处的手僵直不动,楚御衡眼里惊惶四起。
下一瞬他看见了眼前人盯着他笑,但那笑不达眼底。
容暮和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即便他素来为人清冷,但容暮看他的眼里从来没有过这样嘲讽和绝情。
容暮狠狠咽下那口血,苍白的唇瓣依然染上了一抹红意,他伸手抵在楚御衡胸前,言语坚定而果断。
“请陛下松手,这般行径让微臣作呕。”
第9章 如你所愿
楚御衡放手了。
他不但放手了,还推开了容暮,用力时如鹰一般的眼中洋溢着咆哮肆起的怒火。
容暮陡然间倒下,身子撞在雕漆红柱上,撞下的力道之大让容暮站不稳,再次反倒在脚边的香炉上。
“砰!”
巨大的青铜香炉轰然侧倒,里头的香灰撒了一地,容暮纯白的袖摆扑倒在香灰之上,一口血从他口中吐出。
这是他压抑了许久,终究没有压抑住的血。
“阿暮!”香炉遮挡,楚御衡看不见容暮的脸,但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楚御衡有些后悔。
但又回想容暮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下犯上,楚御衡握紧了拳头,看不见容暮的脸也好,省的他见他的脸有心软了去,楚御衡甚至背过身子去。
大殿之中的轰鸣声引起外头人的注意,喜公公带着小贺子进来时就见丞相大人白衣扑地,满头汗雾,两颊苍白,最严重的是嘴角还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宣子双目瞪大,想上前但被喜公公拉住。
小宣子眼巴巴的心里着急。
他只见过两回丞相大人。
上次见面时丞相大人风采不凡,踏雪而来,一连几日他梦里都是丞相大人的隽永温善;哪知这回就见到那位如仙人一般的大人痛苦不已,原本白净的衣袍沾染了挥散而下的香灰,灰扑扑的模样哪里有之前的从容。
而喜公公服侍多年的陛下处在震怒之中,滔天怒火,让进来的二人双腿直抖。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小宣子吓得打了个哆嗦,他视线还留在容暮身上就被喜公公扯着衣袖带出殿外。
大殿再次步入平静。
楚御衡在极力压制自己的不悦,掌心紧紧的合拢,手腕处的青筋暴起,彰显着楚御衡极怒时的威严。
容暮在他身边十年了,十年的感情怎会说散就散,楚御衡仔细回想这两次他们相见的光景,第一次是因为他进宫却被人拦在外头,第二次他去找容暮时,容暮中途忽然冷面待他。
容暮定然是吃醋了。
可是他宠着闻栗,也不会放弃容暮。
容暮素来好哄,是他着了道在节骨眼上莫名气容暮,容暮才会如此。
楚御衡尽量忽视心头的惶恐,反复安慰自己。
容暮怎会离开他?
容暮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
容暮刚砸到香炉时他眼前蓦然一黑。
突然陷入黑茫茫的暗夜之中,容暮握紧袖摆,想要撑起身子却无力的又砸了回去。
他能听见耳侧楚御衡斥责侍从的声音,可缓了好久,他都没缓过来,眼前依旧一片昏暗。
容暮的心彻底乱了。
他怎么会看不见了,惊慌失措之余,他狠狠扯过被压倒的衣袖,拭去嘴边的稠腻。
这等黏腻的味道是血,他吐血了,他看不见了,原本容暮还能听见衣物在唇边摩挲的声响,这下除了颅边轰鸣,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五感尽失反倒让容暮四肢重新充起气力。
纵使刚刚那一推让香炉撞到他的胸口,容暮依然鼓着劲儿从地上爬起。
话说来,他都多少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胸口闷闷的发疼,等他站立起来踱步到红柱那稳住时,他胸口突然泛起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失去意志。
容暮随手捋开往常覆在额前的碎发,目不含笑的他多了些说不清的冷冽,他刚刚撞倒了香炉,左边是香炉,他右边有一根雕漆红柱,再往前走数十步,便是门了。
楚御衡那边好不容易平稳了心境。
想通了的楚御衡吐纳出胸腔里的一口浊气,回过头来,只见容暮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起来。
单薄的白色身影靠着红艳的柱子,衣摆还沾染了几片灰尘。
“阿暮……”楚御衡踏步向前,却见容暮头也没回。
容暮依旧冷冰冰的背影对着他,甚至在他伸脚的时候向门外走去。
楚御衡刚稳下来的心湖在一次被投下一块巨石,涟漪四起,掀起怒澜。
“你停下!是朕错了,朕同你道歉,朕心里是有你的!”
尊贵的帝王何时向人道过歉,楚御衡话说出口脸都气红了,但他眼前的容暮顾若罔闻。
依旧一步一步远离他,押着尾光的身影带着不可言说的萧瑟的干练。
楚御衡近乎目眦尽裂:“你不要蹬鼻子上眼,朕已经同你道歉了,你还要做什么?你今日要出了这个门,以后朕的床你永远也爬不上!”
楚御衡的喧吼让殿外的人都听见了,喜公公握着拂尘手都直颤。
殿下鲜少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同丞相大人发这样的脾气。
小宣子是个新人,这下更为战战兢兢,夹紧了腿。
可容暮什么都听不到。
他的身子自从到了北疆就没有好全,不是动不动咳血,便是四肢僵劲浑身发寒。
之前好不容易养回来些,今日这么一撞,倒许是又伤了根骨,咳出的血简直让他抑制不住。
灰扑扑的袖口还沾染着血迹,他从袖笼之中探出瘦削的手按压这胸口。
他已经疼到发麻,可他依旧觉得胸口有一块地方更痛,就像缺了个口子,无论用什么都填不满。
楚御衡说的对,他无父无母,就像从石头缝里伸出来的一样,能走到丞相这个位置他还有何不满足,他为何会难过。
拼命想要的东西,要不到了才会难过。
他现在这么失魂落魄,不就是他追寻了十年的行径,不过是一场飞蛾扑火。
如今他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他心里还留有希望,今日才会上朝来。
他亲手做的那一面玉佩在楚御衡心中也不过如此;楚御衡身边有了更好的人,那人楚御衡心心念念这么多年,自然要放在身边宠爱着。
这下也该死心了,
他从丞相府进宫一遭不过是自找苦吃,失了脸面,白白叫人嘲笑罢了。
可他偏偏不信邪,非要亲眼瞧见才肯死心。
楚御衡脖颈处的红痕,不知被丢弃何处的玉佩……
容暮缓慢踱步走到门槛处,脚尖触到的高台时微愣;这似乎在提醒他,只要踏过这道门,他就能同楚御衡割裂了。
蓦然间容暮眼前一阵刺痛,从昏暗回到了光明,耳边除了先前的寂静之外,他还听见身后人不断扫落名瓷珍宝的声音。
“你走!以后便如你所愿!”
“君是君臣是臣,朕又不是离不开你!”
“容暮,最后后悔的只能是你!”
五感回来了的容暮手扶门扉,迈出那一步时,蓦然之间笑了。
他现在……可不就已经后悔了。
天边下着鹅毛大雪,通往的是无尽寒冬。
可身后的人,却再也不是能给予他滚烫灼热的温暖。
第10章 大人醒了
寒冬之日,红墙琉璃瓦铺就一层厚实的雪白,冬风刺骨萧瑟,一路之上容暮所行之处空无一人。
从天子的书房到宫门一共有多少步容暮从来没有数过,他十年来走过了多少遍,可每回心里都夹杂着见楚御衡的欣喜,何曾注意过从楚御衡的宫里到宫门一路居然这么远。
远到了他躯体发寒,也遥遥走不到尽头。
嘴角的血擦干了又不断留下,衣袖上的灰土沾染新落的雪花后零落成泥,当真被碾作尘。
谁能比谁更高贵。
他容暮不过也一野草,何德何能敢蔑瞧尘埃。
*
宋度一直在马车里候着,一如既往。
看见自家大人衣衫单薄,连个大氅都没有的模样,还沾染着莫名的灰红灰迹,宋度从马车上一跳而下:“大人你怎得落得如此狼狈!”
“狼狈么?”
容暮喃喃,三字出口又一口新血冒出。
他更狼狈的模样是方才在楚御衡殿里的时候……
宋度急不可耐,拦着继续往马车处走的自家大人,同时取了怀中常备的白面巾子:“大人,我们去找宫里御医看看!咳血这么严重怎能不瞧大夫!”
言罢,宋度就想往回走去。
容暮死死牵扯他的衣袖:“不用……”
容暮伸出早已被染红了的衣袖擦去嘴角的血:“不过是看着唬人罢了,无碍。”
“大人!”
宋度急得直跺脚。
“我说回去!”
自家大人鲜少露出如此果断坚定的模样,宋度微愣,随即咬牙扶着人一步一步回了马车上。
一路上马鞭飞舞成风,宋度恨不得大人刚踏上马车,下一瞬就可以回了府邸。
但紧赶慢赶,这一行也耗了近小半个时辰。
容暮在马车上便晕厥了过去,等宋度掀开帘子,马车里的人静默如画,嘴角还汩汩流着艳红的血;容暮突然咳嗽一声,伸手抹了抹发痒的鼻尖,却见鼻子也涌出了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