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他熬了两次汤,他都一口没喝……”褚清顿了顿,“只喝了一口。”
喝了一口猪腰子枸杞汤,看楚渟岳的脸色,他许是想吐了的,但身为皇上的威仪不允许他做出这等有失身份之事,所以硬憋着咽了下去。
周粥暗叹,努力为楚渟岳从褚清手下争取一丝生机,“奴才是个阉人,有些事却是明白的。猪腰子枸杞汤没有人愿意光明正大的喝……”
“公公的意思是……我下次偷偷送就好?”
“不是,奴才还未说完。奴才想说的是,皇上并不需要喝这些扶肾补阳的膳食。”周粥顿了会,接着道,“侍君您接连给皇上炖补汤,您知道嘴碎的奴才私下是如何议论的吗?”
褚清一怔,“怎么议论?”
“奴才照实说,侍君可别生奴才的气。”周粥为保险起见,先求褚清一个特赦。
“我不会生气的。”
周粥这才犹豫道,“……说您如饥似渴欲求不满。”
这已是经周粥之口美化过的,从那群嘴碎的奴才口中说出的话,不知比这肮脏多少倍。
褚清:“……”
褚清脸色僵硬,逐渐趋于狰狞,又归于平静,心中不断默念不生气不生气他不生气,他不生气才怪!
“是哪些嘴碎的奴才,给本君列个名单,本君需得好生整治一番!”褚清咬牙,“背后嚼舌根,宫里的宫娥太监哪些嬷嬷公公□□的?这么不懂规矩?”
周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等褚清噼里啪啦说完了,才道:“是,奴才等会让内务府将名单列出,送至青衍宫。侍君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体。”
褚清点了点头,他不过是想作弄楚渟岳罢了,谁曾想私下会被传成这样?更何况,今日的牛鞭汤还是御膳房的人自作主张。
“周公公,做牛鞭汤的御厨是谁?”褚清直接问。
周粥满脑袋问号,牛鞭汤?!
他跑御膳房传口谕,也不过是说把今日给皇上炖汤之人打二十大板,并未细究炖了什么汤要打二十大板。
周粥咽了咽口水,不明显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端着汤盅的手颤了颤。
他端的是牛鞭汤?!
周粥趋近崩溃边缘,仍然镇定回答褚清的问题,“是刘年刘御厨。”
褚清颔首,把这名字记在心中,琢磨着日后发落。
“侍君,到了。”周粥带褚清踏入内务府的宫苑,领他去了刚采买回东西的地方。
周粥如释重负放下汤盅,取了一个精美方盒奉至褚清身前,“侍君,这就是您要的。”
褚清接过,打开看了眼,“多谢。”
说罢,褚清抱着方盒子离开,周粥跟上送他,褚清道:“不劳烦周公公了,来时的路我记了,自己回去就行。”
他都这么说了,周粥只得作罢。
褚清抱着方盒子回到青衍宫,已是一柱香之后。
春日午后的太阳温暖却不炽烈,容音有徐院正帮忙诊脉瞧过身体,现在已经康复的差不多,现正在庭院中做在石凳上晒太阳。
流莺坐在她身畔,与她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两人时不时笑一笑,欢声笑语一片。
流莺拿着蹦子,在绣荷包,缎面上绣的是鲤鱼戏水,褚清凑近看了,绣的栩栩如生。
“铃音手艺又进步了。”
褚清对两个贴身丫头本就纵容,无关紧要的事上更是。无事时晒晒太阳绣绣花,褚清也喜闻乐见。
他突然出声,将三人都吓了一跳,铃音放下蹦子站起来,容音流莺也起身行礼。
褚清摆摆手,把精美的方盒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容音,还不快过来。”
容音迷茫的啊了一声,摸不着头脑的走近褚清,“主子,什么事呀?”
“打开看看。”褚清指着方盒子,“上次不是用了你许多桃花面吗,我托人给你买回来了。”
桃花面!
容音眼睛一亮,喜滋滋打开方盒子,看着其中摆放精细的桃花面桃花扇等女孩子见之心喜的东西,满脸笑容。
“主子您还记着呢。”容音笑眯眯拿着桃花面打开查看,一边嘀咕。
褚清失笑,“我若忘了,肯定有人会在背后念叨我。”
容音不置一词,将盒子三层全部打开,愣住了,“主子,怎么这么多份?”
“给你的,你看着办罢。”褚清说着,举步入了殿内。
容音应下,把东西给铃音流莺分了。
流莺手里拿着东西,有些无措,“容音,我……”
“给你便收着罢。”容音笑道,往殿内看了一眼,“主子赏的呢。”
殿内,褚清在书案前坐下,掀开砚台……愣了。
他放的纸条呢?
中午回来用膳时还在,现在没了?
第22章
褚清望着砚台之下光洁干净的地方,面色逐渐凝重,心也往下沉。
纸条不见了。
褚清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地移开手,轻轻将砚台放下归于原位。
褚清回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容音铃音流莺试用桃花面,笑声说话声皆传入他耳中。
殿外艳阳高照,最是温暖不过,褚清处于殿内阴凉处却如坠冰窖,浑身不适。
阳光穿过轩榥照入殿内,褚清起身,倚在窗边,望向窗外。他目光掠过庭院内叽叽喳喳的三人,遥遥望向远方。
自从入宫,他便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暗处有人在盯着他。
楚渟岳之人有之,南梁安插之人亦有之。
褚清收回目光,回眸望了眼书案。他书案的位置,若不是站在窗前,根本看不见他做了什么,藏了什么。
藏在远处监视的暗卫本就看不到,又何谈发现他往砚台下藏东西了,进而来取走它。
褚清按了按眉心,脑袋疼。
他兴致冲冲地钓鱼,放了诱饵静待鱼儿跃出水面,不想诱饵被吃了,鱼儿的影子都未看到。
褚清叹了口气,思量应对之策。
若纸条是南梁之人取走,虽没抓到鱼儿,但他是安全的,后续再想将他们钓起来,也更加容易。
怕就怕……是楚渟岳的人发现后取走,纸条上写的虽是半真半假,但他身处后宫探听前朝之事,还将消息往外传,他要脱罪还需得费一番精力。
不管如何,是何种情况,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脱罪不得,楚渟岳要处死他。
褚清叹了口气,静下心来思量。办法总比困难多,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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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是奴才方才从一个小宫娥身上搜出,奴才查了,她是南梁暗探。”
暗卫呈上一张小纸条,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蚊蝇小字,正是褚清不见的那张。
楚渟岳细细看过,将纸条放在手侧,面不改色,“是谁与她交接?”
“奴才不知,尚在查探。”
楚渟岳不置一词,“继续查。”
“是。”
“之前吩咐,侍君贴身伺候的宫娥查的怎么样了?”楚渟岳询问。
“容音落水后,因侍君恩典一直卧床养病,流莺与之亲近,时时盯着她,没发现任何异样。”
“铃音……奴才等人一直盯着,也不曾发现不妥。但流莺说,感觉她很奇怪,铃音身上的气息她很熟悉,她说是……同类的气息。”
“为何?”
“……流莺说,那是女人的直觉,男人不会明白。”
“……”
暗卫说罢,宽阔的殿内陷入寂静,楚渟岳目光落在那张半真半假的纸条上,“传令下去,都盯紧点,莫要出现闪失。”
暗卫应下,犹豫道,“皇上,侍君那……”
已经发现证据可证明侍君是细作,那便留不得了。
“继续盯着。”
楚渟岳吩咐,将纸条又拿了起来,褚清所写半真半假,倒也谨慎。他嘴巴厉害,诡辩之理颇多,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现在发难……多半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只有等他露出更多马脚。
“选人顶替那个宫娥,后续如何做你应该知道。”
“是,奴才明白。”
楚渟岳摆摆手,让暗卫下去,他笔直的腰背似被压弯了般,卸力靠在椅背之上。
关于褚清的身份的两个猜测,楚渟岳一直力求让自己理性,最后的判断皆交由证据来说话。
现在,褚清是南梁细作的那一边,被加上了砝码。他越可能是细作,是阿清的可能就越低。
褚元宴前去南梁,现在都未传回消息,也不知情况如何。
他的阿清……楚渟岳阖上眼,周身气息孤寂愁苦。
不约而同的,褚清今晚没再作妖,楚渟岳也未借着宠幸的名头折腾褚清。
周粥候在殿外,等了许久,也没见着褚清前来的身影。
侍君他不来了?
褚清当然不来,用过膳早早的洗漱歇下了。现在情况未定,不知到底会是何结果,他上赶着去勤政殿,恰好撞枪口上,他哭都没地哭。
多活一天是一天,褚清也是很惜命的。
褚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也会因一点细微的声音而被惊醒。
殿内烛火跳跃的滋滋声响,铃音守夜的呼吸声,殿外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寂静的夜晚中,在褚清耳边都是放大到极致的声音。
褚清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声音,可他太过紧绷,稍稍一点细微末节的东西都能触碰他敏感的神经。
褚清暗自叹了口气,整个人蜷缩进了锦被中。温暖笼罩着他,撩动神经的东西被隔绝在外,褚清心神安稳下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如既往,他睡的并不安稳。
他又陷入了梦魇中,梦中大火吐着火舌,席卷了他。
他想逃,却被禁锢在原地。他想求救,却怎么张嘴也发不出声音。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褚清蜷缩成一团,想从噩梦中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被幽深的漩涡纳入更加黑暗,更加荒诞可怖的地方。
墨色的天际泄露天光,一丝细微的光亮逐渐驱散黑暗,照亮大地。
“主子,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容音揭开锦被,露出褚清的头,一边给他擦脸一边道,“主子您怎么又蒙着被子睡觉呀,也不嫌憋的慌……主子,您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
“做了个噩梦,一直醒不过来,给吓的。去备水,我想沐浴。”
褚清眯着眼,有气无力道,嗓音干涩沙哑。
容音把帕子收好,犹豫地问了句,“主子,是不是又做到那个梦了?”
主子以前曾对国师说过,经常会梦到身陷火海,怎么也逃不掉。她记得当时国师说……主子是思虑太多,才会做这样的梦。
“主子,您也别太忧心了,既来之,则安之,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容音正色,一本正经郑重其事。
褚清眨了眨眼,见状失笑,“知道了,快去备水。”
容音离开,褚清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才慢悠悠起身,坐在铜镜前。
这几日褚清已经养成了巡查铜镜旁边或后侧隐秘处的习惯,他坐下后便先看了一遍,在铜镜后发现了一张纸条。
上书:“信已收,继续。”
褚清捏着纸条,一时间搞不明白自己内心是何感受,劫后余生的雀跃,还是钓鱼失败的颓然。
想来是前者。钓鱼失败,总好过被楚渟岳抓到把柄。
褚清吐出一口气,心口压着的重石被推开,起身揭开灯笼罩子,将纸条烧了个干净。
一次不行,下次继续。他总能将鱼儿钓出。只是,他需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主子,水备好了。”
容音进来传话,褚清拍掉指尖的灰烬,去沐浴。
浴池宽敞,水面还撒上了玫红色的花瓣,水汽氤氲,褚清踏入的一瞬间,脚步顿住,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容音?怎么回事?”
褚清嘴角抽搐,他一个大男人洗什么花瓣浴……有毛病吧?
“这些呀都是周公公送来的,送来时主子您还在歇息,便没将您叫醒。”容音疑惑,“怎么了,主子?”
“容音,我问你一件事。”褚清看着一池子花瓣,面色复杂。
“主子您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觉得你主子我需要洗花瓣浴吗?”褚清扭头,面无表情盯着容音。
“……”
容音讪笑,“这花瓣这么贵重,放着烂了多不好呀,主子您要沐浴,恰好就用上了。”
褚清面色空白,半晌无语。白了容音一眼,褚清褪去衣裳,入了池中。
水温恰好,洗去浑身粘腻的汗液,褚清靠着池壁,阖上了眼。
泡澡实在舒服,就是……满池子花瓣实在太香了。
褚清鼻尖微痒,打了个喷嚏。
他不喜剧烈的香味,花瓣虽多,但因在水中,香味中和后,也没令他有太多难受。
可闻着实在太不舒服,褚清没泡多久,就出了浴池。
换上衣衫到了主殿,铃音流莺准备好了早膳,褚清舒舒服服用了早膳,在庭院里散步消食晒太阳后,又琢磨起如何对楚渟岳下手。
借口炖汤给楚渟岳补身子肯定是不行了,他再炖汤,楚渟岳能命人将他炖了。
换一个罢,让他想个妥帖的。
褚清有一茬没一茬的和容音说了几句话,忽然叫了流莺,“流莺,你可知兽园在哪?”
流莺被叫到,不明显的愣了下才回答,“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