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厮杀意料之中的结束,暗卫还抓到几名俘虏。
楚渟岳取了软垫放在一侧,让褚清靠在上,安置好了他,下了马车。
暗卫举着火把,深沉的夜色中也能看清周遭地上的尸体。
“情况如何。”
“一人身亡,三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俘虏四人。”
楚渟岳颔首,信步走到俘虏身前,背着手垂下眼眸,居高临下打量他们。
“谁派你们来的?”楚渟岳问。
话音落下,无人回答,寂静良久。
刺客罩面的黑巾已被扯下,露出一张张平凡,能轻易隐匿与人海中的脸。
他们沉默着,愤恨地瞪着楚渟岳,目眦欲裂。
楚渟岳眉峰微拧,暗卫当即上前卸下刺客下巴,从舌下取出毒药。
这打的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主意啊。楚渟岳心道,语气平淡的吩咐,“带下去,让他们开口。”
“是。”
暗卫应下,押着刺客离开。
楚渟岳转身,朝马车走去,还未行至马车前,就见褚清睡眼朦胧地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疑惑地望着车外。
目光扫过满地鲜血尸骸,顿时瞪大了眼,清醒过来。
楚渟岳加快脚步,挡在褚清身前,以防他看太多血腥的东西会不舒服。
褚清倒没有楚渟岳以为的那般,他倏然看见一地鲜血尸骸,确实不适,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恍若以往他也曾见过般,对此早已熟悉。
“怎么醒了?”
楚渟岳试图上马车,但褚清没有退让的意思。
闻言,褚清顿了下,才道:“声音太大了。”
他说着,退回马车内,方便楚渟岳上来。
楚渟岳正上马车,上到一半,急促交替的马蹄声自不远处传来,火光在树丛中摇曳,由远及近。
楚渟岳扭头望去,压紧了眼眸,垂在身侧的手也攥紧,好一会才松开,心口起伏,悄然无声的吐气。
火光下,来人一行的全貌显露,褚家军军旗飘扬,昏沉的火光下,泛着猩红的颜色,却无比让人安心。
一老一少策马而来,年长者不怒自威,年少之人眉眼英朗。
楚渟岳见着他们,率先开口,“岳父,三哥。”
禇明渊翻身下马,听着岳父这称呼便气不打一处来,好歹是在人前,总要给楚渟岳些许面子,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撂脸子。
他扫视四周,“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禇明渊沉得住气,禇元河却不行,直接朝楚渟岳质问,“我小弟呢?”
楚渟岳目光瞥向后方,禇元河领会到意思,抬脚就朝马车走去,不想却被楚渟岳挡住了去路。
“让开。”禇元河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火气,他把褚清出事的所有原因都归咎于楚渟岳身上。
楚渟岳没挪动脚步,身形挺拔,挡在了禇元河身前,压低了声音,“他现在认不出你,你的出现,很有可能会刺激他。他再受到刺激,后果如何……我在信中写的很明白。太突然的出现在他面前,情绪过激,不合适。”
禇元河一把揪住楚渟岳衣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耍什么把戏,当初你就容不下小弟眼中有别人,趁着这机会你想满足你肮脏的欲望,你休想!”
禇元河甩开楚渟岳,错身朝马车走,手臂却被抓住,他丝毫挣脱不开,“阿爹!您——”
禇明渊警告地看了眼他,禇元河闭嘴,脑袋扭到一旁,怕多看楚渟岳一眼都让他火气大。
“你待如何?”禇明渊询问。
楚渟岳薄唇微张,话还未说出口,乘坐马车落后一步的大将军夫人杨蕴秀到来。
马车方停下,她便迫不及待跳下马车,直奔楚渟岳,抓着他手臂,眼眶通红,“皇上,我儿呢……”
褚清一直听着外边压低的声音,怒气冲冲与冷静镇定的声音交替响起,似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他竖起耳朵也没听清楚。
不过最后女人的声音,他听清了。
我儿?
褚清心下嘀咕着这两字,心尖上似羽毛抚过,难耐的疑惑让他推开窗牗,露出一丝缝隙,从中看去。
黑夜寂静,四人无声对峙,窗牗被推开的轻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褚清毫无预兆的对上四双眼,其中三双属于情绪怪异的陌生人。
他看着三人,眸光自三人脸上扫过,微愣。
第43章
三人的眉眼他皆有些许熟悉,不知是不是因为褚元宴的缘故。
褚清与他们面面相觑,放下窗牗避而不见也不是个事。褚清跳下马车,走到楚渟岳身旁,抬眸看着他。
气氛无声的压抑,楚渟岳也沉默怕许久,才对褚清介绍了几人的身份。
“这位是大将军禇明渊,旁边是他夫人,那位是褚小将军,禇元河。”
随着楚渟岳介绍三人的身份,褚清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划过,楚渟岳说到谁,他目光就在谁身上多停顿会。
“褚将军,褚夫人。”褚清认了人,朝禇元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安静地站在楚渟岳身旁。
禇明渊一辈子大风大浪的过来,一颗心早已锻炼的坚硬无比,此刻听着褚清的称呼,心口发酸。
褚清自小就黏人,喜欢黏着他,亲昵地唤他阿爹,要背要抱,对他也极其敬重崇拜。他嘴上时常说着褚清烦人,可最疼爱的还是他。
禇明渊尚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杨蕴秀却不能。
她承受了三年丧子之痛,现在孩子找回来了,却不记得她。
唤她为褚夫人。
礼貌,却又冷淡疏远。
杨蕴秀忍不住呜咽,眼泪夺眶而出,晕染了舟车劳顿后疲惫却依旧娇好的面容。
禇明渊扶着她,握着他的手安慰。
禇元河盯着褚清,欲言又止。
褚清满脸茫然,无措的目光投向楚渟岳。
禇元河看着,攥紧了拳头,忍住没在此刻一拳头打楚渟岳身上。
“此处血腥太重,褚夫人受了些惊吓。”楚渟岳道,牵强的找了个借口。
褚清颔首,他理解。
“我与褚将军有话要说,你陪褚夫人一会。”楚渟岳道。
“好。”
褚清应下,走上前,扶着她,“褚夫人,我们先上马车。”
杨蕴秀美目含泪,闻言点了点头,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跟着褚清一同上了马车。
禇明渊搭了把手,把夫人送上马车,侧眸时看着褚清,近距离打量儿子。
瘦了许多,身形单薄了许多。
禇明渊收回目光,转身走到楚渟岳身旁。
禇元河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禇明渊退开,他也意欲上马车。
“你做什么?”禇明渊抓住他手臂,低声呵到。
禇元河理直气壮,“我也想陪着小弟。”
禇明渊微怔,却没动手,“迟点由你陪的,现在别进去。”
车马启程,缓缓驶回京城,楚渟岳放弃了乘坐马车,而是同禇明渊禇元河般,御马而行。
三人沉默着,相对无言,马后跟着马车,里面偶尔会有一声交谈。
褚清看不得人哭,见杨蕴秀红着眼,时而抽噎,褚清手足无措,僵着身体,如临大敌。
他递上一张干净手帕方便杨蕴秀擦眼泪,又恢复了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望着杨蕴秀。
杨蕴秀平复了心绪,眼睛虽然红着,不再落泪,目光柔和落在褚清脸上,视线描摹他的模样,见他容貌变化,体型变化,皆忍不住心痛。
“阿清……”
杨蕴秀哽咽了一下,调整了一会语调才趋于自然。她还记得楚渟岳信中提到的事,褚清容不得刺激。
褚清听她唤自己,全神贯注落在她身上,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也不开口说话,褚清主动询问,“褚夫人,您有何事,但说无妨。”
“你与我一位故人长的相似,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杨蕴秀道,垂下眼帘,悲伤笼罩着她。
褚清顿了顿,“哦,是谁?”
楚渟岳唤他阿清便罢了,杨蕴秀第一次见他,也唤他阿清?褚清心里明镜似的,直觉有异。
杨蕴秀失落地摇摇头,没说。
褚清见状,也不好再问,只得打断话题。
杨蕴秀率先转移话题,关心起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她想知道,褚清有没有受苦,过得好不好……一切的不如人意,都要清算了结的。
她从南梁风土人情入手,慢慢同褚清谈论南梁之事,相谈融洽之时,问,“南梁皇宫如何,我看书说,南梁皇宫比之大楚皇宫还要巍峨富贵,是真的吗?”
“真的。”褚清颔首,南梁皇上沉默饮酒作乐,奢靡享受,南梁皇宫宫殿景观多次修葺,一次比一次耗时久,一次比一次更奢华。
“原是真的,既然如此,那岂非人间仙境啊?”
“那哪当得,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褚清道,心下嘀咕,人间地狱还差不多。
“啊。”杨蕴秀捂着嘴巴,眨了眨眼,“那你岂不是受了许多欺负……”
“也不算,”褚清眸光微动,“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再说了还有人帮着我,我怎么可能受欺负。”
阿清当然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杨蕴秀心道,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可阿清是被南梁截去,说是没受欺负,可到底如何……她心里也有数。
杨蕴秀心里难受,眸子里盈着泪,眨眨眼将泪意逼回去,拉过褚清的手,握在手中,拍了拍。
暖意从手背传来,褚清僵着身体任她握着,心底微妙。
许久后,杨蕴秀也没松手的打算。褚清手指微微一动,在杨蕴秀察觉后,抽回了手,侧身推开窗牗一角,打量外面的景色。
“快到京城了。”褚清道,又回眸看向杨蕴秀,“夜色已深,你们为何不歇息一晚再赶路。”
“皇上有要紧事召见,将军他不愿耽搁。日落时咱们位置距离楚京不远,估摸着走会夜路就能入京,不曾想会遇到你们。”
这样啊,褚清又与她说了两句,便不再开口说话,安静的靠着身后软垫,目光似放空发呆。
杨蕴秀坐在一旁,视线一直未离开褚清分毫,一厘厘描绘褚清的相貌,将心底三年来的想念、担忧、以及许许多多沉重而又无法言喻的情感皆隐晦的压抑在眼底。
褚清能清楚感受到她一直看着自己的目光,坐立不安,故作镇定端坐,好似什么也未感受到。
一直以来,自楚渟岳下令赐死他后的表现,褚清直觉有问题,但却找不出丝毫蛛丝马迹。如今褚家几人的反应,特别是杨蕴秀的反应……褚清更想快些看看,自己打探到的关于褚家的信息,到底是什么。
一路无话,马车驶入京城,车轮压过青石板,进入皇宫。
楚渟岳安置了禇明渊三人,将褚清送回青衍宫。
圆月高悬,银辉洒满大地,拉长了两人并肩的身影。
停在青衍宫前,楚渟岳没有进去,只是对他道,“阿清,早点歇息。”
“你也是。”褚清道,丝毫没有走心。
禇明渊褚将军到来,楚渟岳肯定有许多事与之商量,不知何时才能休息。
褚清踏入青衍宫,楚渟岳没急着走,目送他走入殿内,看见容音迎了上前,才转身离开。
月光拉长了他的背影,孤零零的投射在寂静无声的宫道上。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容音叽叽喳喳,没抱怨什么主子出宫玩竟然不带上她,更多的是在询问宫外的情况。
褚清回了她几句,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备水。”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呆会就好。”容音一边说,一边将里衣准备好,还点了熏香。
褚清不喜刺激的味道,闻着此香还算清淡,“这是什么香?”
他之前还未闻过。
“这个啊,徐院正送来的,说是夏日蚊虫多,给您送来驱蚊驱虫的。”
“驱蚊的香不是这个味道。”褚清眉头微蹙。
容音笑了笑,凑近了小声道,“皇上知道您闻不得味道大的香,特意吩咐徐院正重新调配的。”
原是如此。褚清不再多想,恰好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褚清泡了澡,昏昏欲睡爬上了床。
躺在床上,褚清打起精神将信封打开,将其中东西抽出来。
信里的东西,除了记录褚家之人的文字版,更有画像。
画像第一幅便是禇明渊,褚清见了真人,两厢比对,画像上的人颇有神韵,极为相似。
褚清知道褚家有个孩子叫禇元清,一字之差,以往他本以为是巧合,但现在却忍不住探究更多。
无论是楚渟岳的态度,还是褚家人的态度,都太值得怀疑。
褚清不慌不忙,将画像一张张看过,看到了褚元宴,禇元河,杨蕴秀,都十分肖似。
还看到了一位他还没见过之人,禇元海。
画像之上,男人身形挺拔壮硕,眉眼锋利俊朗,与禇明渊有七分相似。
褚清往后翻,下一张却又变成了记录的文字,他预想中的禇元清的画像并没有出现。
没有?褚清微顿,又往后翻,也没瞧见禇元清的画像。
怎么会没有?
褚清百思不得其解,将描述禇元清的文字通读了一遍,了解他的身平。
禇元清自小跟随其父在战场上长大,是少年将军,后与楚渟岳相识、相知,喜结连理,却在大婚之夜葬身火海。
褚清默念最后几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罩在眼前的迷雾散开,他似乎可以觑见他想知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