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珩却缓慢摇了摇头,低低道:“算了,他没事就行,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贺晗欢也并未强求,送他出了门。
送走明珩,贺晗欢回到卧室。正要坐下休息一会儿,一个身型高大面色冷峻的小厮模样的男人端上来一碗药。
“主子,该喝药了。”
贺晗欢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眉头紧皱着,迟迟没有接手,心里百转千回,琢磨着该怎么躲过这碗要人命的药。
小厮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劝导:“主子,这药对你和……都有好处,还是喝吧。这些日子连夜赶路,主子如今身子又不比往日,万万不能大意啊!”
小厮言辞恳切,关切意义溢于言表。贺晗欢只能认命地端过碗,捏着鼻子仰头灌了下去。
喝完,他把药碗倒扣,皱着脸不悦道:“满意了吧。”
小厮点了点头,冷厉的神色柔和了些许:“主子休息一会儿吧。”
贺晗欢这些日子确实累着了,便脱了鞋,合衣躺到了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房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贺泽玺一走进来就先闻到浓郁的药味,皱眉问:“什么药?你受伤了?”
“没有,只是一些调养的药。”贺晗欢见是哥哥,表情立时变得严肃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扯过被子盖住了肚子。
贺泽玺并未注意到:“怎么这时候睡觉?”
“有些累了。”贺晗欢冷静道,顺便给候在床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了然,接过话头,对贺泽玺道:“连日赶路,大汗有些累着了,休息几日便好了,小贺大人无须担心。”
贺泽玺这才注意到身后的男人,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左贤王,怎么是你亲自照顾晗欢?”
一身小厮打扮的左贤王乌蒙淡笑了笑道:“景和园的下人都不熟悉大汗的喜好,我担心他们照顾不好,索性自己上了。听说小贺大人不日就要成亲了,乌蒙就先恭祝小贺大人了。”
“多谢左贤王。”贺泽玺不冷不热道了声谢。
乌蒙也不恼,说了句“二位慢聊”就转身出门,把空间离给了两人。
乌蒙走后,贺晗欢靠在床头问:“听管家说你身子不适?”
“不过是应付客人的话罢了,我好着呢。”贺泽玺坐在床边,伸手整理起贺晗欢的乱发,担忧道,“脸色怎么这么差?”
“不是说了吗,这些日子赶路累着了,休息几天就好了。倒是你。”
“我怎么了?”贺泽玺抬眼问。
贺晗欢担忧地看着自家兄长:“自从你和魏家千金的亲事定下后,你就再没笑过。”
贺泽玺自嘲道:“我本来也不怎么笑。”
贺晗欢严肃问:“你真的要成亲?”
“……”贺泽玺淡淡一笑,平静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圣上已经亲自定下了婚期,事到如今这门亲事哪是我说不想就能不成的。”
“放屁!”贺晗欢突然坐了起来,激动地爆了句粗话,随后却又脸色一遍,直挺挺跌坐了回去,抱着肚子倒吸了口气,神色似乎有些痛苦。
“怎么了?”贺泽玺紧张问。
“没事,岔气了。”贺晗欢靠着床头缓了缓才舒展了眉头,轻舒了口气继续道,“父亲不是独断专行之人,若你真的不喜欢魏家小姐,他也不会逼你。你要是不愿,我明日就去与父亲说,贺家的兴衰不该以牺牲你的幸福为代价。”
“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委屈,”贺泽玺轻抚着弟弟的头发道,“魏家小姐知书达理,是妻子的好人选,我并不讨厌。这事,你就别管了,有这功夫倒不如赶紧给自己找个王妃。这么多年,后宫连个像样的妃子都没有,哪个帝王跟你似的。”
“……”贺晗欢低下头,心虚地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明年就要死了,这么着急做什么。”
贺泽玺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还不着急呢,你在位也快十年了,十年里未纳一妃,未有一子。草原看重子嗣,你这么多年没了一子半女,那些大臣难免有意见。你可别忘了,西北边,右贤王的余孽还虎视眈眈呢。”
“我没忘,”贺晗欢撩起眼皮,半靠在床头懒懒一笑,“我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吗?”
“为了什么事?”贺泽玺问,“对了,你这次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竟然还把乌蒙也带来了。”
贺晗欢抱着手,慢悠悠道:“带乌蒙来自然是因为——乌蒙是使臣啊。”
贺泽玺双眸睁大:“掖揉真的要出使安陵?!”
贺晗欢点头。
“好端端的,为何要出使安陵?”
贺晗欢扬唇,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张扬笑容:“不就是为了掖揉王妃一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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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马车里,官则和明珩也正好聊起掖揉。
官则:“听说了吗,掖揉来使不日就要到达京都了。”
关于掖揉出使安陵一事,明珩身为皇子自然有所耳闻,但让他不解的是,安陵和掖揉的关系虽不至于不睦,但由于实力相当,难免存在竞争关系,因此往来并不密切,互派使臣这种事更是前所未有。因此这次掖揉突然说要派使臣出使安陵,安陵朝堂上下皆受了不小的震荡。
明珩拧眉思索:“安陵和掖揉一向往来不深,好端端的派使臣做什么?”
“谁知道呢,十有八九是拓跋泓的主意。拓跋泓这人向来随心所欲,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倒也正常。”官则看了眼蜷缩在马车上呼呼大睡的明芊芊,玩笑了一句,“说不定是来和亲的呢。拓跋泓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听说一直没有娶妻,连个侧妃都没有。老大不小了还孤家寡人一个,换做是谁都会着急的。”
“你别胡说八道!”明珩瞪了眼好友,伸出手臂虚搂住妹妹,不悦道,“就算真是来和亲的,我也不可能同意小九跟那种野蛮人去草原!门都没有!”
官则好笑地看着此刻完全是一副母鸡护崽姿态的好友,故意激他:“那如果真的是来和亲的呢?”
“只要不是小九,我管他和不和亲!”明珩越说越气,就好像明日妹妹就要被带到草原一般。
官则抿着嘴角,极力忍笑,不放弃继续逗:“真到那时候也由不得你,皇室里就小九一位公主,小九不去还有谁能去?难不成你?”
明珩看了眼在身旁安静睡觉的妹妹,满眼不舍。挣扎许久,他突地轻点头颅,一闭眼一咬牙,决绝道:“也不是不行。”
“噗——”
官则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喷了明珩一脸。
第19章
“若是能代小九,和亲……也不是不行!”
明珩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坚毅语气坚决。英勇赴死般的决绝模样半点不像是在开玩笑。
官则万万没想到他会把一句玩笑话当真,一时没忍住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喷了明珩一身。他随手扯了块帕子随便擦了擦便捂着嘴努力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咳……”官则揉着笑到痉挛的肚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好友,“我们六殿下可真是当世兄长之楷模啊。”
明珩不悦皱眉:“阴阳怪气什么呢,我这不都是为了小九嘛。再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就算我想人拓跋泓能答应?”
“原来你也还没急昏头呢。”官则擦着被茶水洇湿的衣襟小声嘟哝了一句。
这一句随口一提的玩笑话谁都没放在心上,很快就忘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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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揉使臣抵达安陵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掖揉这次派出的使臣是左贤王乌蒙。左贤王乌蒙英勇善战,是拓跋泓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在掖揉的地位仅次于拓跋泓。
掖揉派出乌蒙足可见他们对这次出使的重视,也不由得让众人对于他们出使的目的议论纷纷。而不知从何时起,坊间便有流言传出——据说掖揉此行目的乃是为了和安陵结秦晋之好,将两国的关系结合得更为紧密。
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真,等传到宫里时,甚至已经从和亲谈论到和亲的人选了。当然,由于皇家只有以为公主,众人一致认为若要和亲,这份苦差事必定是要落到九公主明芊芊头上的。
就连明芊芊自己也有所耳闻,得知自己或许要去掖揉和亲,脸上当场失了血色,随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顶着一双核桃眼跑到重华宫向明珩求助,却得知哥哥今日一大早就出宫了。
此时的明珩正在卫国公府。
明日便是贺泽玺成亲的日子了。尽管这一个月以来,明珩一直在说服自己放下曾经与贺泽玺短暂的片刻缠绵,也曾再三告诫自己,若真到了那天也要笑着送上祝福。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当看着昔日肃穆的卫国公府挂上红绸,明珩依然觉得这满屋的红绸,甚至府里上下的佣人脸上欢欢喜喜的笑容都显得如此的刺眼,所有的欢声笑语此刻都像是一把把短刀,戳刺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疼得他几乎流下泪来。
他失神望着房屋中央正在试穿喜服的贺泽玺,心欲滴血。
一旁的官则却在这时用手肘怼了怼他,悄声提醒:“你怎么这副表情?”
明珩眨眨眼,将已经泛到眼角的湿意又逼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冷静问:“我什么表情?”
官则伸出两根食指抵在自己的嘴角,往下扯了扯,道:“就这样,要哭不哭的,谁惹你不高兴了?”
明珩扭过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回答道:“我没有不高兴,你看错了。”
如此拙劣的谎言官则自然不会相信。他索性站在他的面前,皱着眉头仔细观察了起来。
明珩把他推到一边,佯装不耐烦道:“我脸上又没花,你瞎看什么呢!”
官则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不再纠结。
此时贺泽玺也试完喜服了。喜服的腰身有些宽松,制衣坊的人须得在明早之前把衣服改好,把喜服一收便匆匆离去。贺泽玺回里屋换了身常服重新走出来。官则走过去,右手往贺泽玺的肩上一搭,笑眯眯道:“新郎官,你明日就要成亲了,今日可要与兄弟们再喝杯酒?今日之后,这种日子恐怕就不常有了。”
贺泽玺并不排斥与官则喝酒,只是此时明珩也在场,官则的意思显然是他们三个喝,这让他有些犹豫。
明珩现在还满心以为是他贺泽玺负了自己,此种情况下,再与他一起喝酒着实不太合适。
贺泽玺并不想与明珩有太多的牵扯,不仅是自己,就连弟弟,他也不想让他与明珩接触太多。只可惜,自家弟弟经过宫宴日的那荒唐一夜后对于明珩显然有别样的情愫,偏偏看样子明珩对他那弟弟也不是没有感情,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也幸好因为两人的身份特殊,尚且还未将这段感情挑明,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因此,贺泽玺思来想去,趁着两人感情未深,倒不如索性就借着自己成亲一事彻底断了明珩对弟弟的念想。
贺泽玺如今只盼着明日之后明珩便能对“贺泽玺”这个人彻底死心,在此之前,他不想与他再过多接触。因此对于官则的提议他是想拒绝的。然而不待他开口,就听明珩抢先道:“好啊。泽玺明日就要成亲了,我还没有好好跟你喝过一杯酒呢。”
“……”
“如何,泽玺?”官则并未发现二人的异样,又一次询问贺泽玺。
既然明珩都发话了,贺泽玺自然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他的意,只得应了下来。
明珩淡淡一笑,又道:“咱们兄弟三人也不用讲究,就在国公府里随便找个地喝吧。今晚不醉不归!”
惠王殿下一声令下,国公府的下人便只得停下手中的活,着急忙慌地先准备酒。
喝酒的地点就在国公府的后花园。老卫国公钟爱海棠,从朝廷退下后老来无事便开始倒腾空置的后花园。将后花园的角角落落都种上陆放之海棠,又挖渠引流,做了条蜿蜒狭长的人工河。
此时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花园的角角落落花团锦簇,曲水流觞,煞是应景。明珩却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一个劲地喝酒,说是不醉不归就非要把自己灌醉一般。
官则和贺泽玺轻酌着小酒,边懒散闲谈,一时也没有顾得上他。待发现明珩不对劲的时候,对方已经喝了一小壶了。
官则赶忙夺过他的酒杯,无力道:“你一个人闷头喝这么快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明珩倾着身子要去抢酒杯,眼神已经有些不清明了,闻言嘻嘻笑道:“说了要不醉不归啊。”
“那也不是这种喝法。”官则索性把酒壶也拿到了自己这边,命下人给明珩上了一杯热茶,嘟囔了一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明天成亲的又不是你。”
“呵呵,”明珩捧着茶杯低头轻笑了两声,再抬起头望向了贺泽玺,喃喃道,“就是因为成亲的不是我才如此啊。”
这句话轻似呢喃,那时官则正在为自己和贺泽玺添酒,并未注意到,唯有坐在明珩身旁的贺泽玺听到了,一杯酒举在半空迟迟送不到嘴边。
他扭过头回看了眼明珩,神色复杂。
明珩对于他的反应还挺满意,轻提嘴角,饮下了一口热茶。
“泽玺,”浓茶下肚,明珩感觉脑子清醒了许多。他放下茶杯,抬眸轻唤了贺泽玺一声,似笑非笑道,“泽玺,今日你是主角,这酒可要多喝一点才行。”边说边端起酒壶为他添了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