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端上一桌子菜就带上门出去了。然而, 如今的三人也没了心情品尝美味。
拓跋泓握住明珩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一捏,无声安慰。
明珩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道:“先吃饭吧。”
因为二皇子的事,这顿饭吃得众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吃完饭,明珩问拓跋泓还想去哪里。拓跋泓捧着茶杯边喝茶边想了一会儿,突然扭头问明珩:“想不想去见你二哥最后一面?”
明珩一愣,随之摇了摇头, 淡声道:“算了, 我这时候不方便现身。”
其实, 当初得知太子暴毙一事,明珩就往京都递了封书信,表达了自己想回去给兄长上柱香的意思,然而这封书信送出后就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为此明珩也曾小小的失落了一会儿。
他对于太子确实并无多少感情,但总归是自己的兄长,作为弟弟想要送他最后一程本就在情理之中,然而仅仅是这么一个要求乾元帝都没有答应。当然他其实也不确定,这封信到底有没有送到父皇手中,因为那时候父皇已经悲伤过度病倒了,朝中的所有事都交给了二皇子代为处理。所以他无法确定,不让他回国究竟是何人的意思。
这件事,拓跋泓自然也是知道的,见他情绪陡然低落了下去就知他是想到这件事了,语气一变,轻松道:“那就不去了,你那哥哥对你也不好,也不值得你去送。今日城里怕是有得乱了,咱们先回去吧。”
明珩点点头。
此时天上飘起了细雨,本来湛蓝如洗的晴空眨眼之间变得灰蒙蒙的。整座皇城都笼罩一片哀伤的氛围之中,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明珩看着面露哀色的行人心情也跟着愈发沉重,不忍多看,索性回家。
于是说好的京都一日游,因为二皇子突然的离世只能作罢,三人在花淮楼吃了饭便匆匆回到了景和园。
马车刚在景和园门口停下来,莫珈还没来得及上前敲门,大门已经自行打开了。只见老管家手里捏这个信封急匆匆跑出来。
明珩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得又快又急,心就跟着他那颤颤巍巍的脚步一颤一颤,生怕老爷子摔了。不过,老爷子身子骨比他想得要健朗许多,平平安安地走到了他们跟前,将手里的信封递给了拓跋泓。
拓跋泓接过信就准备打开,边问:“哪里来的?”
“北边。”担心隔墙有耳,众人在安陵时都将掖揉称作北边,这样即使被人听到也能解释成是安陵的北部。
一听是掖揉来的信,明珩也凑过去看了起来,只见信封里有两张信纸。明珩瞧了一眼就愣住了,两张纸是用不同的文字书写的,第一张信纸上的是掖揉文字,第二张信纸上却是汉字,而且那个字迹明珩还很熟悉——那是父皇的字。
明珩震惊之余又纳闷,为什么父皇写的信会是掖揉送过来的?他有心看看信上的内容,但被第一张信纸压着,只能看到几个字。而拓跋泓正在读一张信纸上的内容,明珩看不懂,只能等着拓跋泓看完复述给他听。
拓跋泓看信的间隙,明珩就看他,试图从他的面部表情中读出一点信息。拓跋泓刚开始还挺淡定的,但看着看着眉头缓缓收拢,最终皱成了一个川字。
明珩愈发好奇,在他耳边小声问:“信上说什么了?”
拓跋泓不语,拧着眉头将信纸重新叠起,拉起明珩的手说:“回屋再说。\"
明珩猜想大概是挺严重的事,不适合在外面说。
进了宅子,拓跋泓直接拉着明珩回了屋,顺手把莫珈和管家都关在了门外。
明珩早就按耐不住好奇了,急忙问:“是不是掖揉出事了?”
谁知拓跋泓摇了摇头说:“掖揉没出事……”说完顿了顿,直接将第二张信纸递了过去,道,“这是乾元帝写给你的。”
明珩一听竟然是父皇写给自己的信大感意外,赶紧接过看了起来。看完,他就捏着信纸呆呆坐在那里,没说话也没动弹,许久他抖搂了一下薄薄的信纸,喃喃自嘲了一句:“还以为他把我这个儿子忘了呢。”
拓跋泓抽走他手里的信纸也仔细看了一遍,虽然他已经从阿史那罕写给他的那封信里知道了乾元帝这封信的内容,但并没有亲眼看过。他一目十行看完之后突然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明珩抬起头看他。
乾元帝这封信是对于他之前送到皇城的那封的回复,先是关心了一番他在掖揉的生活,然后说了一下京都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信的最后,乾元帝才简单提了一句太子暴毙的事,让他有时间就回来送兄长最后一程。
乾元帝的这封信并不是用九五至尊的口吻写的,反倒更像是一个牵挂儿女的父亲写给远嫁的孩子的一封家书,字里行间充斥着淡淡的温情。然而如此温情的一封家书却让明珩心慌意乱地厉害。
这二十年来,父皇何曾用如此慈爱的态度对待过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收到这封家书,明珩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又将这封信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抬头问拓跋泓:“你怎么看?父皇竟然答应让我回京吊唁太子。”
拓跋泓给他倒了杯茶,瞥了眼那张信纸,不屑轻笑,冷冷吐出两个字:“虚伪。”
明珩苦笑着放下信,这也是他的想法。
拓跋泓问:“你要回去吗?”
明珩不假思索地点头。
拓跋泓皱眉看着他,显然是不赞同他做的这一决定。在他看来,乾元帝突然送来如此反常的一封信,并且坚持要让明珩回京,显然是目的不纯。他担心明珩会遇到危险。
明珩比起拓跋泓更加了解自家父皇,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决定回去。一来,如今接连失去了两位皇子,皇宫必定已经乱成一团了,他有心想调查清楚两位兄长突然暴毙的真相。二来,二皇子一死,四皇子不出意外将会是新的太子人选,偏偏四皇子又疑似和穆萨勾结,他担心这二人会撺掇乾元帝对掖揉不利。自己回到宫中,至少能在关键时刻帮掖揉在乾元帝面前说一番好话。
这般想着,他就越坚定了要回去的决心,抬起头对拓跋泓道:“我要回去。”
拓跋泓紧抿着嘴,面无表情看着他,眼中却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明珩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拓跋泓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明珩一惊,当即拒绝:“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行,”拓跋泓理直气壮道,“你如今是我的王后,我陪我的王后回娘家吊唁大舅子有何不可?”
明明是分外严肃的场合,然而明珩还是无法抑制地嘴角直抽——王后、娘家、大舅子……
拓跋泓才懒得在意这些细节,愈发觉得自己这说法合情合理,拍板道:“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会儿就写封信,让阿史那罕准备一些人马,咱们以掖揉的名义来京吊唁!”
明珩心累:“别闹了,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能示人,难不成要让大家都知道你怀孕了?再说,你着还怀着孩子呢,也不适合去丧礼上,怕冲撞孩子。白事不比红事,你现在身子特殊,孩子要是有个好歹怎么办?”
拓跋泓一听也顾虑了起来,低头摸了摸肚子,可又放心不下明珩。
明珩也明白他的担忧,想了想,商量道:“不然这样吧,你让阿史那罕准备些人马,我带着他们以掖揉的名义去。就像你说的,掖揉和安陵如今是姻亲,我带着掖揉的人马回安陵吊唁兄长合情合理,父皇也不能说什么。”
拓跋泓也顺坡下,做了妥协:“到时候我再给乾元帝去一份正式的慰问函,然后派几位官员和你一起进京,另外,你把莫珈带去。”
明珩一愣:“带莫珈?他那头金发这么显眼合适吗?要不换个人?”
拓跋泓摇摇头,坚持道:“就莫珈。阿史那罕要在王廷坐镇,乌蒙又要保护泽玺,其他人的身手我不放心,莫珈是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功夫最好的。”
拓跋泓已经做了这么大的退步,明珩也不好再东要求西要求的,答应道:“那好吧,我带莫珈去。不过这样一来你身边就没人保护了,这些日子你就待在景和园哪里都别去了,否则我该不放心了。”
“知道了。”拓跋泓也十分好说话,爽快答应了。
在经过双方各退了一步之后,关于明珩回京一事总算达成了共识。拓跋泓写了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了掖揉。
阿史那罕收到信到准备人马需要一段时间,明珩也不着急,耐心陪拓跋泓在景和园里等着掖揉的使臣。
掖揉的使臣在十日之后到达了京都。在掖揉使臣抵京的前不久,贺泽玺悄悄来了一趟景和园。
原来,乾元帝收到拓跋泓的慰问函后并没有拒绝拓跋泓的要求,允许了掖揉使臣的吊唁,并且把这件事安排给了贺泽玺。贺泽玺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好一阵意外,当晚就带着乌蒙悄悄来了景和园。
明珩和拓跋泓把他们的想法告诉了贺泽玺,贺泽玺原本是不赞同明珩回京的,但经他们一番解释倒也没再反对,三人又商量了一些事他就匆匆回了府。
掖揉的慰问队伍抵京的前一晚,明珩和莫珈暗中出了城,在京都城外的驿馆与他们汇合,稍作休整了一晚,翌日清晨,便一同进京。
到达京都已经将近晌午,贺泽玺带着礼部官员与皇城军在城门口恭迎。明珩如今除了安陵六皇子的身份,又多了个掖揉“王后”的身份,礼遇自然不可怠慢。
贺泽玺接到人后先将掖揉的那些使臣安排到了使馆,然后带着明珩进了宫。
明珩身为安陵的皇子,自然不需要住在使馆,但由于他被封王后不久就被派去掖揉和亲,京都中甚至还没来得及盖他的王府就已经跟随和亲队伍去了掖揉,因此这些日子他只得重新住回宫中。
大内总管元喜早早在宫门口迎接,并带来了乾元帝的传话,说是惠王一路奔波辛苦了,今日就先在重华宫稍作休整,不用急着去见他。
元喜少年时就跟着乾元帝了,能一步步做到大内总管自然是个有眼力见的人,替乾元帝传完话后立即补了一句:“自从太子病倒之后陛下就一直精神不佳,如今二皇子也……陛下如今正伤心着呢,整日把自己关在寝宫,谁都不愿见。这不,今早四皇子就被拦在门外了。”
明珩不动声色地听着,也跟着叹了口气,露出一丝哀伤之色,低声道:“太子哥哥和二皇兄走得突然,着实是天妒英才,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肯定不好受,麻烦公公多看着些,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元喜直道这是自然,将明珩送进了重华宫,又留了一会儿,叮嘱了一两句宫里的奴才这才回去复命。
元喜一走,明珩就让莫珈将大门一关,坐下来想倒杯茶喝。然而还未等他动手,就有小奴才将茶杯递给了他。
明珩愣了一下,自从拓跋泓怀孕之后,他就很少让下人伺候了,不仅没有下人伺候自己,自己反倒还成了伺候的人,光顾着伺候拓跋泓了。
一想起拓跋泓,明珩的思绪都不自觉飘远了。两人成亲小半年来一直形影不离,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还挺不习惯的。事实上,明珩刚踏出景和园的大门就想拓跋泓了。
拓跋泓如今还有五个月身孕呢,身子愈发重了起来,有时候晚上腿还会抽筋,明珩经常半夜爬起来给他按腿。自己这一离开,晚上再抽筋可怎么办啊。另外,景和园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怀孕了,哪能将他照顾好。
明珩越想越不放心,思量着哪天见到泽玺了就拜托他找个信得过的人暂时先去照顾拓跋泓一段时间。
明珩满心都是拓跋泓,也没顾得上喝茶,就端着茶杯,眉头深锁地盯着茶面看。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惴惴不安,小声问:“殿下,可是茶水不合口?”
“哦,没有,茶水挺好的。”明珩回过神,低头喝了一口茶,将茶杯往桌上一方,环顾了一圈。由于自己离宫了,重华宫也就空置着,因此宫里的下人大部分都分到其他宫去了,只留下一两个看门的。今日自己回来,元喜特地重新叫了几个回来伺候,但都是生面孔,并不是自己以前的那些下人,而自己的贴身内侍小扇子也不见踪影,想到这里他问那个小太监:“小扇子呢?”
小太监回答道:“自从殿下离宫后,小扇子就被九公主带走了。”
明珩眉梢一挑,嘴角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哦?跟芊芊了啊,挺好。”
正说着,重华宫的大门被人砰砰拍响,伴随着少女脆如清铃的声音。
“哥哥!”
明珩嘴角轻挑,给门外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便跑去开门了。
门刚打开一条缝,某位金枝玉叶就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埋着头就往明珩的胸口撞,抱着哥哥的腰激动地又蹦又跳,蹦完又开始哇哇大哭。
“哥哥,我好想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明芊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抹在了明珩的衣服上。
明珩也不嫌弃,抱着妹妹小小的身子轻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我又不是死了,怎么可能再也见不到。不会见不到的,以后你若是想哥哥了,就给我来封信,哥哥收到信就回来见你。”
“真的吗?”明芊芊好不容易才止了哭,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大眼睛看他,抽抽噎噎道,“哥,你是不是骗我的呀?真的我给你写信你就回来看我吗?拓跋泓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