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阆抱着他上了岸,一旁的人欲上来扶沈辞,被楚阆侧身躲开,朝备好的马车而去。
“先生脚都受伤了,还逞什么强?”
沈辞默然,只好任由楚阆抱着他上了马车。
车内有军医在,看见两人进了马车,连忙行礼,他礼还没行全,楚阆将沈辞轻轻放下,道:“免礼吧,过来看看先生的脚。”
“是。”军医提着药箱走到沈辞身边,卷起沈辞的裤子,纤细的脚踝上红了一片,有些许擦伤,看上去倒是不怎么严重。
军医抬起沈辞的脚轻柔缓慢地转了转,才转了一点点,沈辞便蹙起了眉,军医见状,问:“疼吗?这里呢?这样呢?”
试探了半天,沈辞的脚才被放下,军医从药箱中取出药,道:“擦伤明日便能好,脚踝扭伤有些严重,先冰敷,待到明日擦伤结痂,用药一边轻轻揉一边敷。”
沈辞点了点头,军医说完便要替他上药,楚阆看着沈辞的脚,白皙如玉,他一个手掌就能捏住那脚踝。
沈辞接过军医手里的药:“你下去吧。”
“是。”
沈辞见楚阆将药拿在手里,知晓他要做些什么,抢先道:“陛下,臣自己来吧。”
楚阆躲开了沈辞探去的手:“先生为朕受了伤,让朕在一旁干看着如何忍心?”
沈辞抿唇,重来一世小皇帝表面上对他百依百顺,实际上却是他处处掣肘,总觉得,哪里变了,可又似乎,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沈辞的脚被楚阆放在他的腿上,清凉的药膏细细地抹在伤痕上,平复了那火辣辣的疼痛。
马车到了宫门口停下,赵殷早早等在了那里,见马车来了,上前就要去扶楚阆下车。
然而马车上楚阆探出身来,手里却还抱着一身素衣的国师大人,哪里有手去搭。
赵殷讪讪收回了手,楚阆下了马车大步朝御书房而去,直接将赵殷甩在了后面。
沈辞被楚阆一路抱着回了御书房,路上不知被多少宫人见着了。
这立后的谣言怕是平息不了反而要越烧越旺了。
“陛下,丞相进宫了。”两人还没到一会儿,赵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追了上来。
楚阆眉头一挑,这消息传的可真够快的。
楚阆离开后,沈辞便去了栖梧宫。
林晚霜一箭并未伤到要害,虽然有些疼,不过军医和太医看过之后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摒退众人之后,林晚霜正一个人躺在床上生着闷气。
沈辞推门而入,缓步走到她面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林晚霜有些诧异他这个时候过来:“国师大人,您怎么来了?”
沈辞眸色深沉:“林丞相此时进宫,恐怕与你有关吧?”
林晚霜倒也没有否认:“相府嫡女遇害,难道当父亲的还会无动于衷吗?”
沈辞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沈某说的可不是这个,咱们刚刚回宫,林丞相后脚便进了宫,如此速度,恐怕不是只听闻嫡女受伤这么简单吧?”
林晚霜面色一僵:“国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辞淡淡道:“林小姐既然受伤,林丞相进宫无可厚非,可刚一进宫,不是先来探望女儿,反而是与陛下议事,令沈某不得不心生疑惑。”
林晚霜知道沈辞聪慧,便也不找推辞了:“那又如何,既然国师大人利用臣女与父亲,臣女与父亲自然要自食其力。”
沈辞冷笑一声:“林小姐这话便错了,沈某与林丞相乃是合作关系,本就是互相利用,要真说起来,沈某如今权势滔天,林丞相虽然德高望重,却不及沈某话语权重,沈某可不至于怕了林相。”
“你…”
沈辞看着林晚霜欲言又止,道:“若是没有沈某,你以为你能留在宫中多久?林小姐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楚啊。”
林晚霜回想这几日,楚阆对她的态度皆因沈辞而变化,她咬了咬唇,不甘示弱:“国师大人难道不想出宫了吗?没有臣女与父亲相助,你还能求助于谁呢?还是说,国师大人当真想留在宫中成为大楚的皇后了?”
沈辞不怒反笑:“林小姐说笑了,沈某无意后位,不过既然沈某能扶持一个大楚天子,必然也能扶持一个大楚皇后,这人是谁,全在沈某。”
林晚霜被他的狂傲震惊,她微微睁大了双眸:“你…你果然如世人所言,是个祸乱大楚的佞臣!”
沈辞淡淡地看着她,并未辩解。
房门外映出一道人影,楚阆正站在栖梧宫的房门外,外头跪了一片,不敢言语,赵殷一滴汗已经落了下来。
国师大人终究还是那个国师大人,当年胆敢反驳庆德陛下,如今又敢妄言扶持皇后,把控大楚皇室。
楚阆背对着众人,令人看不清神色,他站在门口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里头林晚霜被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才推门进去。
沈辞转头看去,不躲不闪,仿佛未曾说错什么,也未曾言过大逆不道的话。
栖梧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21章 先生动一动
沈辞率先行礼道:“陛下?”
楚阆看了床榻上的林晚霜一眼,未曾说话,室内静得可闻呼吸。
林晚霜倒是暗自窃喜,不论楚阆是来看她还是听到了方才沈辞的话,对她而言都是好事。
沈辞侧了侧身,不管怎么说,林晚霜现下都是楚阆的救命恩人,即便他中断合作,也不可能阻止楚阆探望林晚霜。
楚阆却是将目光从林晚霜身上收了回来,落在了沈辞的脚踝上,即便有衣袍阻挡,他也知道沈辞的脚肯定肿了。
楚阆走到沈辞面前,单膝跪下,撩起沈辞的衣袍去看他的脚。
沈辞心中一惊,连忙抓住楚阆想扶他起来:“陛下,不可!”
楚阆却是没有理会沈辞,只是看着那白皙的脚踝肿得像个包子,脸色阴沉。
沈辞扫了外面一眼,栖梧宫虽然宫人不多,可一旦传出去,就会如同立后的谣言一般,甚至更加可怕。
沈辞脸色微变,挣脱了楚阆的手拂袖离去。
出门时他看着栖梧宫外的宫人,冷声道:“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栖梧宫上下株连九族!”
没有人敢出声,沈辞直接离开了栖梧宫。
赵殷额头上的汗已经落在了地上,就差积成一个小水洼了。
楚阆缓缓起身,并没有立刻追出去,而是走向了林晚霜。
林晚霜假意咳了两声,颇为柔弱道:“陛下,臣女没什么大碍,劳陛下挂心了。”
楚阆嗤笑一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冷眼看着林晚霜,道:“你以为朕不知道究竟是谁救朕吗?”
林晚霜一愣:“陛下这是何意?”
楚阆淡漠:“方才挡箭之时,是你推了先生吧?先生身子不好,你突然发力差点将他推入湖中,你为了抢功,害得先生受伤,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林晚霜颇为委屈道:“臣女并未推国师大人,只是救陛下心切,故而顾不得旁的什么了。”
“哦?”楚阆挑了挑眉,“那好,朕再问你,朕出宫游湖,所知之人不过你,先生与赵殷,刺客从何得来的消息?”
林晚霜脸色微白,只听见楚阆又问:“朕刚回宫,消息并未散出去,怎么丞相这么快便知晓又赶进宫来,你敢说这一切你都毫不知情?”
林晚霜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楚阆起身:“遇刺一事真相究竟如何,朕看在林相多年忠心的份上不再追究,不过若是再有下次,朕便不会再留情了,你好自为之。”
楚阆言罢便出了栖梧宫。
沈辞回御书房的路上倒是碰见了来探望女儿的林丞相。
林相见到沈辞,本就沉着的脸更加难看:“沈大人既然毁约,便不要再插手旁的事。”
沈辞淡淡道:“林丞相,并未是沈某毁约吧,林小姐是相府千金,嫡女尊贵,万般宠爱沈某可以理解,不过倒是有些不够稳重,非是皇后佳选。”
“你!”林丞相被沈辞气到,指尖颤抖着指着沈辞,“本相的嫡女,还轮不到国师大人来指摘!”
他说完便挥袖离开。
沈辞没什么表情,又往前走了两步,却被人拉住抱了起来。
沈辞看着楚阆阴沉的脸色,知晓他心情不好,却并不对方才自己的言论多做解释,只道:“陛下,放臣下来,于理不合。”
楚阆强势地将人抱在怀里,一言不发朝御书房走去。
他将沈辞轻轻放在床榻上,又取了药过来,掀开沈辞的衣袍要替他上药。
原本一手能捏住的脚腕肿得握不住,他用掌心揉搓着红肿的脚踝,分外轻柔,一边责备沈辞:“先生既然受伤,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跑到栖梧宫去?”
沈辞默了一瞬:“还好…嘶…”
楚阆微微用了点力,故作惩罚:“先生的脚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若是恢复得不好,或者加重了该如何是好?”
沈辞抿唇:“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应该忘了自己的身份,怎可在众人面前与臣子当众下跪?”
楚阆气势微弱:“朕没有下跪,只是想看看先生的伤势。”
沈辞:“那也不该如此,陛下身份尊贵,乃是大楚天子,您要记得自己的一举一动解在天下人眼中。”
楚阆揉着沈辞的脚,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能点头:“朕知道了。”
沈辞见他听话,便也不再说什么,楚阆上完药,对他道:“先生动一动,看看是否不适?”
沈辞轻轻转了转脚腕,依旧传来一阵疼痛:“刚上的药,没那么快,休息几日便好了。”
沈辞刚要收回脚,却依旧被楚阆抓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沈辞感觉痒痒的,忍不住将脚趾蜷缩了起来。
“陛下…”沈辞开口提醒道。
楚阆却是说了别的:“先生可知,今日遇刺并不简单?”
沈辞略一点头:“林相进宫也太过迅速,仿佛…事先知晓一般,他虽然之前一直是中立,并未站过阵营,但恐怕只是静待时机。”
楚阆点头:“朕与先生的想法一致,所以,林晚霜朕是留她不得了,朕已经让林丞相接她回去了。”
沈辞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楚阆带着些许笑意看了沈辞一眼:“先生日后还擅自给朕说媒吗?”
沈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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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沈辞要成为大楚皇后之后,又一则流言在宫里甚至宫外传扬开来。
“昨日林小姐就被林丞相接回了丞相府,也确实是陛下将人赶了出去。”
“林小姐替陛下挡箭,我还以为陛下会娶林小姐呢,不是皇后也应该是个妃位,这般将人赶出宫去,岂非忘恩负义?”
“嘘!别乱说话,咱们在宫里呢,你如此议论陛下,脑袋不要了?!”
“我错了,我只是替林小姐抱不平,她为了陛下连命都不要了,可陛下竟然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唉,林小姐进宫本就是为了陛下,那天听说陛下要立国师大人为后的时候,她的脸色都变了。”
“林小姐为了讨陛下欢心,还特地亲自下厨,做了糕点,唉,而且她也没什么架子,人挺好的。”
“咱们觉得好有什么用,得陛下觉得。”
沈辞在御书房却也听见了些风言风语,他脚上不便,坐在床榻上微微蹙眉。
这才过了一夜,流言便传遍宫内外,定然是林丞相授意,他这是要毁了陛下的名声,还是借此威胁陛下?
楚阆下了朝回来,沈辞正坐在床榻上想得出神。
楚阆侧头看了他一眼,朝他走近:“先生在想什么?”
沈辞的思绪被他唤回来,抬眼看向他,小皇帝垂帘冠未除,一身繁琐的朝服,神情淡漠。
恍惚间又回到了前世。
沈辞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陛下…”
楚阆不知他在想写什么,抬手去了垂帘冠,在床榻边坐下,顺手撩起沈辞的衣袍,去查探他脚踝的伤势。
沈辞眼前那逐渐重叠的两道身影又被分离开去,在眼前消散。
沈辞深吸一口气,问:“陛下,今日早朝可有发生什么?”
楚阆抹了药替沈辞揉脚,故意道:“先生指的什么?”
沈辞:“林相。”
楚阆随意地笑了笑:“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林相今日确实在早朝提出了要将女儿送入宫中一事,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说爱慕已久以身挡箭,言下之意便是要朕娶林晚霜为后。”
沈辞冷笑一声:“林轩墨这个老狐狸,在外肆意宣扬林晚霜救了您,又在早朝提出这个请求,是铁了心要让自己的女儿进宫啊。”
“陛下,顾将军求见。”赵殷进来禀报。
楚阆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顾清进到内室看见楚阆握着沈辞的脚,小心翼翼地揉捻,仿佛对待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他目光顿了顿。
楚阆背对着他,问:“可有查到什么?”
顾清手中拿着一支箭,箭上白羽,是那天游湖刺杀他们所用。
顾清道:“臣昨日追着刺客到了城内,百姓众多,一时间不见了踪影,只追到一个刺客,然而他已自尽身亡,手中的羽箭臣查了一下,三支白羽。”
“寻常羽箭上的白羽皆是五根,而刺客所用皆为三根,大楚似乎并无专门记录何人所制此种羽箭。”
沈辞出言:“若是他们只是购了寻常羽箭掩人耳目,而后拔去两根白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