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看也没看他一眼,对楚阆跪下,拿出那支白羽箭:“陛下,臣已查到,当日画舫遇刺,刺客所用的白羽箭从何而来了。”
林丞相看见那箭,心中一惊,随后又掩下情绪,问:“哦?顾将军不亏是我大楚能人,这么快就追查到了刺客,不知究竟是何人作祟?”
林禹意味不明地看了林丞相一眼:“林相何必如此着急?”
林丞相一顿:“微臣嫡女可是受了伤,怎么微臣就问不得吗?”
林禹一脸当然地点头:“嗯,那自然是问得的,不过林小姐的伤虽然看着凶险,实则根本不会伤到要害吧?”
不是“没有”,而是“不会”。
林丞相目光微顿:“琰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林禹不再看他,反而看向楚阆:“陛下,画舫当日的刺客,正是林丞相为幕后主使啊。”
众臣哗然。
林丞相连忙驳斥:“琰王殿下,你莫要血口喷人!”
林禹笑了笑:“本王自然是有证据的。”
林丞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是不信:“那证据呢?!”
林禹指了指顾清手里的白羽箭:“这白羽箭就是证据。”
林丞相冷笑一声:“这白羽箭不就是普通的白羽箭吗?官宦人家骑马射箭打猎都会用到,不足为奇。”
林禹点头:“是,可普通的白羽箭乃是五根白羽,顾将军手上的却是市面上少有的三根白羽。”
林丞相镇定地笑道:“所以呢,我相府可没有什么所谓的三根白羽箭。”
林禹走到林丞相旁边道:“是,相府确实没有三根白羽箭,可若是买了市面上的五根白羽箭,再拆成三根呢?”
这些,与沈辞所言一般无二,楚阆支着下颌听着林禹分析,却是望着沈辞眼中满是赞赏。
他的先生,这般料事如神。
林丞相:“这…岂不是买了白羽箭的人,都有嫌疑?”
林禹:“是,不过近日在城中大量购买白羽箭的,唯有城南明家,而明家的背景可是杀手,林相,你这是不是买/凶/杀/人呢?要杀的,竟然还是当朝天子!”
林相一惊,连忙撇清关系:“这和本相有什么关系?!”
林禹对楚阆行礼道:“臣之所以来迟,便是趁着这一会儿带着顾将军去搜了丞相府。”
林丞相顿时坐不住:“林禹,你大胆!谁给你的权力私自搜查丞相府邸?!”
林禹对楚阆道:“臣先斩后奏是臣的不是,自会领罪,不过林丞相蓄意谋害陛下,该当何罪呢?!”
林禹从腰间取出林丞相与明家的往来账目以及信物。
林丞相知道自己败局已定,虚虚地跪在了地上。
林禹浅笑着看向沈辞。
沈辞接收到林禹得意洋洋的目光,还之一笑。
林禹顿时心有起了些许疑虑,却又不知究竟是什么。
“林丞相乃是大楚两朝老臣,如今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着实令朕痛心,来人,先带下去,朕要好好审问。”楚阆吩咐着,余光却看着沈辞与林禹在一旁眉来眼去。
他脸色微沉:“散朝吧。”
沈辞看着楚阆离开金殿,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他走在朝臣最后,往宫门走去。
于泽钦退回来,笑着对沈辞道:“恭喜国师大人还朝。”
沈辞淡淡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他走至宫门口,仅一步之遥便能离开这座琼楼玉宇,心中的大石刚要彻底落下。
“国师大人留步。”
沈辞步子一顿,他听到身后传来赵殷的声音,双眉不自觉蹙了起来。
他的目光带了些许戾气,转身望向赵殷时,赵殷吃了一惊。
然而他临到门口不得不进:“国师大人,陛下传您去御书房商议祭天大典之事。”
沈辞淡漠应道:“祭天大典与沈某无关,要找也是找礼部尚书吧?”
赵殷弯着腰:“是,只是陛下说了,国师大人既然位居国师之位,今日又如愿还朝,自当为祭天大典出一份心力,更何况祭天一事还需要国师亲力亲为。”
沈辞宽袍下的手一颤,连带着目光都微微散开。
若是祭天礼依旧由他来主持…
岂非是,小皇帝杀心不减?!
于泽钦在一旁看着沈辞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色,识相道:“国师大人,臣先告辞了。”
沈辞宽袖下收紧了手,目光冷冽,他强势道:“若是沈某今日,一定要出这宫门呢?”
赵殷一脸视死如归,他不敢抬头,低声道:“陛下说了,国师大人如今手中没有金印,调动不了宫中禁卫军,国师大人若是违抗旨意,便是‘请’也要‘请’过去的。”
沈辞气到话都不想再说一句,他现在只想去教训楚阆一顿。
沈辞连连点头:“好,带路。”
赵殷听出来这是咬牙切齿的意味了,虽说国师大人如今手中无权,但终归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赵殷战战兢兢走在前头,其实根本不用他带路,沈辞对去御书房的路熟的不得了。
然而他们还没有走到御书房,在路过孤鹜宫的宫门便见到了倚门等着的楚阆。
沈辞一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越过赵殷在楚阆面前站定,质问道:“陛下是大楚天子,是谁教得你出尔反尔的?!”
楚阆知道沈辞一定会生气,却没想到,沈辞生气起来,如此的…好看?
沈辞气到有些颤抖,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望着楚阆的神态是如何的。
那双眸被气的眼尾微微发红,胸膛也不停地起伏着,白皙如瓷的面容上却平添了许多鲜活,明明已经很生气了,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只是走到楚阆面前质问,生生将自己的所有怒火都压在心里。
楚阆却漫不经心道:“朕只是请先生商议一些国事,先生何必动怒?”
竟是全然不将他的怒意放在心上。
第25章 辞官
沈辞冷着脸:“陛下想要商议国事何时不可, 非要这个时候吗?”
楚阆没想到把人气成这个样子,连忙安抚道:“先生又何必急着走呢,朕除了要同先生商议国事, 还想送先生一件礼物。”
沈辞不去听他:“陛下,您先前答应过臣,让臣还朝的。”
楚阆见沈辞执意要说个明白,点头:“是,可朕并未答应先生离宫。”
沈辞不可置信地望向楚阆:“陛下!你明明…明明说, 只要臣的伤势不加重,便答应让臣回府,您是天子, 怎么如此言而无信?”
楚阆上前一步,靠近沈辞:“是,所以朕要先检查检查先生的脚伤。”
沈辞闭了闭眼,将满腔怒火压下:“好, 陛下,希望您能说话算话,莫要让臣失望。”
楚阆浅笑, 却不置可否, 他拉着沈辞回了御书房。
沈辞被他拉着一步一步走回御书房, 看着两旁红色的宫墙,怎么也望不到外面的模样, 心中不免好生失落。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楚阆的背影上,那人带着他往宫内深处走去,就像幼时,他也是一身宽大的国师袍,手里牵着小皇帝朝孤鹜宫走去。
如今不过是位置调反了过来。
楚阆将人拉进了御书房, 把后面跟着的赵殷关在了门外,赵殷一把冷汗到现在才抹掉,心中虚得很。
天知道方才在宫门口拦住沈辞,他有多慌,差点就腿软跪下了。
沈辞被楚阆拉到了床上,他方才一直坚持站着,而后心情大好欲离宫,再到后来被楚阆气得不行,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脚伤,如今在床榻上坐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脚隐隐作痛,似乎真的…严重了?
沈辞还没来得及反应,受伤的脚已经被楚阆抬了起来,他轻车熟路地去了鞋袜,掀起衣袍,那雪白的脚踝此刻俨然又肿成了馒头大小,红色晕染开来,仿佛熟透了的桃子。
楚阆脸色微沉。
沈辞看着自己的脚踝,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心虚,他方才还在教训楚阆言而无信,现在倒好,却是他自己没有完成承诺,失信于楚阆。
楚阆含笑望着沈辞,取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药膏,在掌心揉搓,再贴在沈辞伤处缓缓揉了起来。
扭伤未愈似乎更加严重,沈辞本不觉得痛,被楚阆一揉,顿时疼了起来,他蹙着眉,眼尾那抹被气的红逐渐加深,仿佛变了质。
楚阆一边揉着一边看着沈辞,不禁想着,这般脆弱敏感的沈辞,若是当真被他欺负狠了,会是怎样一番美景?
沈辞被他轻柔的力道揉着,不知不觉却是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楚阆依旧坐在床榻边看顾着他。
沈辞轻轻一动,便听见一声细微的铃铛声,他坐起身子朝脚上看去,他那只未曾受伤的脚踝上正戴着一条链子,红绳穿线,上系着一串银珠,又坠着几颗小巧精致的长命锁,红绳两边末尾又坠着两颗小铃铛,戴在脚踝上极为夺目,让人移不开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沈辞看见这链子,眉头直皱,楚阆见他醒了,话还没问出口,只见沈辞一把将链子摘下丢在了地上。
他怒视着楚阆,眼中是说不出的疲倦:“陛下这又是什么意思?可是铁了心要将臣锁在御书房?还用这种东西来羞辱臣?!”
楚阆不知沈辞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他起身将链子捡回来:“羞辱?朕不曾羞辱先生。”
沈辞冷哼一声:“此等寻欢作乐的风月场之物,陛下戴在臣脚上,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就像是…青楼里赤足戴着这样的铃铛链子起舞取乐的姑娘或是小倌。
赵殷在一旁却道:“国师大人,此物乃是陛下派人特地去普照寺求来的,并非什么媚俗之物。”
沈辞闻言,有些恍惚:“普照寺…?”
沈辞是从普照寺被庆德皇帝带回宫里的,即便后来他凭借自己的实力金榜题名,又凭借能力成为国师,也依旧有人觉得他来路不明。
一个无父无母流落在寺庙的孤儿,能有什么本事?
直到庆德皇帝驾崩,他手握摄政之权,这些流言才被淹没。
也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普照寺了。
楚阆见沈辞沉思,给赵殷使了个眼色,赵殷连忙退了出去。
楚阆捡起链子走近:“先生若是不喜欢这个,或是不愿意提起普照寺,朕以后都不会再提。”
沈辞长出一口气:“是臣失态了,陛下,天色不早,臣的脚伤自己会养,臣便告辞了。”
楚阆拉住沈辞的手,将已经离开床榻的沈辞一把拉进怀里:“先生就这般厌恶朕,连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沈辞被他禁锢,不由得再度恼怒:“陛下明知臣不是这个意思。”
楚阆将脑袋搁在了沈辞削瘦的肩膀上,只有骨头没几两肉,硌的生疼:“先生,朕不想让你离开。”
沈辞沉默了一瞬。
我知道,你只想杀我。
沈辞一边想着,一边强势道:“陛下莫非执意要留下臣,将臣软禁在宫中?”
楚阆抱着他不松手:“若是朕说是呢,先生又待如何?”
沈辞蹙眉:“陛下,你?!”
楚阆在他耳边轻笑:“先生,如今金印已还,先生手上再无实权,即便朕要留下您,您又能做些什么呢?”
沈辞握了握拳,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动用那股势力。
楚阆轻声道:“错只错在,先生不该进宫来,将金印还给朕。”
沈辞咬了咬牙,小皇帝说的没错,他一开始就不该进宫来!
他未能再反驳什么,后颈被楚阆轻轻一捏,便感觉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他晕了过去。
楚阆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出了内室。
赵殷在门外听到动静,进来伺候。
楚阆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失笑:“怎么?”
赵殷一边替楚阆上茶,一边瞟了里面的沈辞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陛下,国师大人既然已经将金印交还,陛下如今便是名副其实的大楚天子,留着国师大人究竟是为什么?”
楚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却是说了另一件事:“祭天宴当晚,朕其实听到了林禹同他说的话,朕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不过朕倒是没想到,先生竟然全盘托出,朕有些看不懂他了。”
赵殷建议:“既然国师大人深不可测,不如就赶出京都,又何必放在眼皮底下多生是非?陛下又是将人留下,又是送祈福链子,莫非,真的要立国师大人为后?”
楚阆睨了他一眼:“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也不知道朕的想法吗?朕立谁也不会立沈辞为后。”
“是,是奴才失言,陛下恕罪。”赵殷连忙低头告饶。
楚阆看了一眼手中的银链,眸中晦暗不明。
他还要用沈辞和林禹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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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琰王和顾将军带人搜府的时候林晚霜便觉得不对劲,现下便传来了他父亲被扣押在天牢里的消息,顾清还带了人来封府。
林晚霜不用想也知道,大约是事情败露,她也顾不得身上的上,火急火燎进了宫。
赵殷把林晚霜带回来的时候楚阆丝毫不意外,赵殷请罪道:“林小姐非要跟着奴才进宫,以性命要挟,奴才这才…请陛下恕罪。”
楚阆坐在书案前没有理会,只是摆了摆手:“朕不会见她,让她回去吧。”
赵殷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然而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林晚霜的声音:“陛下,臣女林晚霜,有要事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