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阆微微抬头,透过纱窗能看到跪在院子里的那道倩影,还有那一声声掷地有声的呼唤。
楚阆不自觉皱眉,他的目光落在了屏风后的沈辞身上,旁的也就罢了,若是吵醒了沈辞,又有的头疼。
不过,若是沈辞执意要走,他留也留不住,终究没办法一直用同一个理由…
沈辞倒是如愿被林晚霜吵醒了,他听见外面一直有人在喊。
喊什么…
“陛下,是臣女鬼迷心窍,爱慕陛下如痴如狂,一切都是臣女的错,父亲他毫不知情,请陛下饶过父亲吧。”
“陛下,我父亲为了大楚忠心耿耿,效忠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陛下看在庆德皇帝陛下的份上,放了臣女的父亲吧陛下!”
沈辞的睫毛一连扇动了好几下才缓缓将眼睛睁开,眼前的景象又从模糊到逐渐清晰。
依旧是那金碧辉煌的御书房,他多想一睁眼,看见的不再是这璀璨的屋顶房梁。
沈辞听得外面是林晚霜的声音,应是为了林轩求情来了。
沈辞缓缓从床榻上撑起身子,那昏迷之前细微清脆的铃铛声又突然想起。
沈辞抬起自己的左手,那截纤细的手腕上正戴着那条从普照寺求回来的长命锁链子。
红绳银饰在雪白的腕间如同一件绝美的装饰品,引人注目,如同白雪纷飞间突然绽放的红梅,坠了些许霜雪,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沈辞暗自叹了一声,自顾自下了地,屋内并不冷,细心如沈辞已然发现,御书房的地龙已经烧了起来。
沈辞绕出屏风走到外室,林晚霜的声音更加清晰,沈辞已然能听出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楚阆见他出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腕,那长命锁链并未被沈辞再度丢出去。
沈辞看了门外跪着的林晚霜一眼:“陛下不打算处理一下吗?”
楚阆反问:“先生觉得该如何处理呢?”
沈辞淡淡道:“林丞相□□,而林晚霜舍命相救,怎么看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左不过是为了让林晚霜与您有救命之恩,所求的自然便是那后位。”
楚阆点头。
沈辞道:“但林晚霜所言不错,林丞相多年忠心耿耿,是两朝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百姓看来他一直是以为德高望重的丞相,杀了他于民心不利。”
“那依先生之见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林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险些害了陛下是事实,此人留不得,革去丞相一职,全家逐出京都,永世不得踏入京都半步。”
楚阆看着沈辞:“准了。”
赵殷得了旨意,连忙去外头让林晚霜止了呼唤,谁知道林晚霜更加凄厉地喊了起来,还作势要往里面冲。
“陛下,陛下,这一切都是臣女一人之过,求陛下赐死臣女,莫要处置臣女的父亲。”
“陛下,臣女的父亲已经年迈,他为大楚付出良多,求陛下让他在京都安享晚年吧!”
然而没喊几句,赵殷便十分识相地让人将她拖了下去。
处置完了林丞相,解决了林晚霜,沈辞眸光冷冽且坚定地望向楚阆。
“陛下,臣要自请辞官。”
第26章 出宫!
沈辞不是第一次提出辞官, 进宫当日他也提过,只是被楚阆驳回了,没想到今日趁着林丞相一事, 再度提起。
楚阆看着沈辞认真的模样,知晓他这一次是留不住沈辞了,不如顺水推舟。
楚阆颇为遗憾道:“先生想要出宫,朕放先生出宫便是,先生莫要提什么辞官一事, 大楚不能没有国师。”
沈辞不语,并未松口。
楚阆想打一打感情牌,劝说沈辞留在京都, 却发现沈辞在京都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也就…没有什么人指的沈辞牵挂,能够让沈辞留在这里。
一时间楚阆竟没能说出话来。
沈辞以为是小皇帝不肯让步,他抿了抿唇, 也罢,能够出宫便已经是离京最大的一步成就,皇宫有禁卫军重重保护, 只要楚阆想, 他便是一步也走不出去, 而他若是回了国师府,会比在宫中要好办的多。
沈辞刚要说话, 楚阆也恰逢此时开口:“先生,如今林丞相被逐出京都,朝野上下必将动荡不安,若是先生此时辞官,我大楚顿失两位重臣, 恐怕会引起不小的动乱,还请先生暂且留下吧。”
小皇帝已然退了一步,沈辞也不想逼得太紧,距离祭天大典还有半个月,还来得及…
沈辞在楚阆期待的目光中点下了头:“臣遵旨。”
楚阆松了口气,目送沈辞离开,午后的阳光洒在沈辞脸上,楚阆只能看见他逆光的背影,他的先生一身单薄的衣袍,削瘦的身姿,扑向那一片霞光之中。
然后,消失不见。
楚阆看不见沈辞的身影,心中猛地一紧,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莫名的情绪究竟为何而来。
沈辞杀了庆德皇帝,软禁他,甚至妄图操/控他,这些不都是他这个好先生对他做的吗?
他是天子,怎能心软?
楚阆闭了闭眼,掩下心中万千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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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终是迈出了皇宫的宫门,他在门口长出一口气。
终于,他终于离开了皇宫,离开了楚阆身边。
冬日里的寒风刺骨,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柔风轻拂,与霜雪同飞,那是自由的气息。
沈辞宽袍在风中猎猎,他终于在重生了半月之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明媚如灿灿日光。
棠梨并不知道他何时能够回府,并没有特地备马车,他只能自己租了一辆,毕竟徒步走回去,他的脚可能不要了。
马车碾过地面发出轱辘的声音,沈辞竟不知道,这声音竟然如此动听,他听了一路,不知不觉便到了国师府门口。
沈辞掀起帘子,还未出马车,便看到有一人站在国师府门口。
国师府大门紧闭,那人显然吃了个闭门羹,只是他并不气馁,依旧等在这里,衣上风霜轻轻结了一层,证明他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沈辞并不想见他,但人已拦在门口,无法视而不见,只能下车道:“琰王殿下怎么站在沈某的府门口?”
林禹笑了笑:“琰王府突然起了大火,本王现下无家可归,在街上晃悠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不知道国师府可否借本王坐坐呢?”
沈辞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扯谎,垂了垂眸:“既然如此,琰王请。”
沈辞率先进了国师府,林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觉得沈辞今日心情大好。
除了林轩,对沈辞而言是件喜事吗?
棠梨在院中打扫看见沈辞回来微微睁大了眼睛,再看后面跟着林禹,又瘪了瘪嘴。
待沈辞走近,她还在朝门口张望。
沈辞好笑地看着她:“看什么呢?”
棠梨问:“陛下这次没有来吗?”
沈辞笑道:“陛下是天子,哪有三天两头往臣子府里跑的?”
棠梨缓缓点头:“也是,琰王殿下安好,奴婢去备茶水来。”
沈辞看了一眼后面的林禹,示意他坐下,问:“琰王此来,不只是来坐坐这么简单吧?”
沈辞抬手去整理院中一直放着的那副棋盘,抬手间露出了腕上的长命锁链,他的手突然被林禹一把抓住。
“这是什么?!”林禹紧锁着眉,看着那串小巧却十分精致的银饰手链。
沈辞抽了抽,没抽回来,他不悦地蹙眉,怎么林禹和楚阆都有个毛病,喜欢动手动脚的?
“一条手链罢了,有何不妥吗?”沈辞耐着性子,好脾气地反问。
林禹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松开沈辞的手,道:“国师大人,不知祭天宴晚上本王的提议,沈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沈辞收回手,一边去整理棋子,一边道:“沈某深受皇恩,断不会做出危害陛下之事。”
林禹笑了笑:“沈大人这话说得不心虚吗?您可是大楚百姓口中的大佞臣,扶持傀儡皇帝,只想做大楚的主人,你确实不会害陛下,可这和害他,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入了青楼还要立个牌坊罢了。”
沈辞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纵使他知道外界对他的评价,却也从来没有人敢在他当面说这样的话。
“琰王既然觉得沈某臭名昭著,何必屈身而来?”
琰王见他话语虽然依旧淡漠,却带着疏离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逐客了,他知晓是自己说重了话,但为了让沈辞答应和自己合作,他别无他法。
琰王看了一眼沈辞手腕上的链子,意有所指:“陛下软禁了沈大人半月之久,如今又用此物羞辱沈大人,沈大人当真忍得下去?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想要摇身一变成为雄鹰飞向天际,妄图脱离主人的掌控,甚至反过来成为主人的掌控者…”
“沈大人,你真的甘心吗?”
沈辞抬起带着银链的手腕,轻轻晃了晃,那清脆的铃铛声轻轻响起,十分悦耳,他浅浅笑道:“既然要合作,那么琰王殿下的诚意,在哪里呢?”
林禹似乎料到沈辞会问这个,他十分淡定道:“林丞相,便当做是本王送你的大礼吧。”
沈辞:“?”
林禹解释道:“林丞相意图刺杀陛下,此事事发才有了后来的逐出京都。”
哦,这是将功劳全都归功于他查出了林轩便是刺客的主使。
沈辞笑了笑,并不拆穿他,毕竟…
合作是假,他要做的,可是别的。
·
是夜,御书房中点了满屋的烛火,将楚阆的身影映得斑驳。
他才处理完政事,搁下手中批阅奏折的笔,一旁赵殷上前道:“陛下累了一天了,传膳吧?”
楚阆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他习惯性地望向屏风后面:“先生,用…”
刚喊了一声他便止了话头。
沈辞早早便出宫了,御书房烧了地龙,将烛火点得如同白昼,灭了龙涎香,只为了一个人,而今那人,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赵殷见楚阆望着屏风出神,问:“陛下可是想国师大人了?明日早朝也就能见到了。”
楚阆摇头:“派去国师府的人都到了吗?”
赵殷点头:“都分布在国师府周围暗中盯着了,国师大人一有动静,第一时间就会来回禀。”
“嗯,他回去之后,做什么了?”楚阆不经意地问。
赵殷道:“哦,琰王去了国师府,陛下真是未雨绸缪啊。”
楚阆嗤笑一声:“朕只是怕他一不留神便直接离开了京都,从此再也找不到罢了。”
“是。”
宫人端了晚膳陆续从门口进来,将晚膳摆在桌上。
楚阆看着这一桌子的菜,眸光一暗。
“朕出宫一趟,不用跟着,若是来人,一律不见。”楚阆交代道。
赵殷不解:“陛下不是曾和国师说不能轻易离宫吗?”
楚阆笑道:“先生不让朕离宫,朕顺着他的心意说的罢了,唬人的。”
楚阆说完,换了一身便服朝国师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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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林禹之后,沈辞便筹谋起离开京都的事来,祭天大典将近,他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又隐隐作痛起来,平日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偶尔突然抽疼一下,令人不适。
许是在提醒他赶紧离开吧。
他本想出了宫就立刻离开京都的,趁着楚阆没有反应过来,打个措手不及,只是被琰王一拖,拖过了最好的离开时机。
只能再找其他时机了。
棠梨敲了敲书房的门:“主子,该用晚膳了。”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有些昏暗,跳跃的烛火打在沈辞脸上,那脸色略显苍白,显得眼角小痣十分灵动。
他坐在书案前,握着笔的手微微有些颤动,墨滴落在书信上,晕开一片墨迹。
沈辞狠狠蹙着眉,一手按在心口,额角细细渗出一滴汗来。
“不必了,退下吧。”沈辞勉强维持住声线,让棠梨退下。
棠梨无奈,只好道:“主子莫要太累了,要用膳了随时唤奴婢。”
里面没有应声,棠梨问并未觉得不妥,她家主子从前就是这般处理政事不喜欢有人打扰。
她前脚刚走,一道身影便落在了院子里,他落地无声,没有惊动任何人,站在沈辞的书房门口,略有些犹豫。
也不知道先生是否还在生气。
他在门口等了许久,才抬手敲了敲门:“先生,你在里面吗?”
沈辞放下了手中的笔,一手撑着书案,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乍一听到楚阆的声音近在咫尺,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沈辞胸膛微微起伏着,分心应他:“陛下怎么来了,也无人通报一声,真是失礼。”
楚阆听他疏离却又在意料之中的话,叹了一声:“无妨,先生可用过膳了?”
“不曾。”
楚阆在门外道:“那不知朕可否与先生一同用膳?朕还未曾尝过国师府的佳肴。”
沈辞没有说话,他道怎么许久不曾疼痛的心口今日突然发作,原是小皇帝竟然跟来了国师府。
沈辞冷淡拒绝:“陛下金贵之体,国师府的饭菜恐怕是用不惯,请陛下回宫吧。”
第27章 妨碍我了,走开
楚阆一听便知沈辞还在生气, 倒是也不敢贸然推门而入,只得站在门口好言相劝。
“先生再恼朕总不能不用膳,用完膳再说可好?”
沈辞疲于应对小皇帝, 只好扶着书案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向床榻,将烛火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