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瑞道:“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我有一个主意……”
“您可别动脑子。”张管事忙道,“我们王府不差下人和银子,您可消停点吧,什么都不用想,只管等着人伺候就行。”
连这点脑子也不让他动?
那多无趣。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身子不让动也就算了,脑子也不让动?
这是人过的日子?
金瑞看着眼前的菜叶粥,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王府真能骗人。想我刚来时,桌上摆的都是我爱吃的,这才几日,全都换成了淡而无味的菜色。”
张管事哄着他吃,“等您身子好了,想吃什么都有。”
金瑞勉强自己又吃了几口,忽然听到外面起了喧闹声,有人骂骂咧咧往这边走来。
“老夫不过是去了一趟京中,想不到就有狐狸精敢魅惑小王爷!如此紧要关头,竟然敢缠着王爷不放……别拉着老夫,今天老夫非一刀砍了这个误事的狐狸精不可……什么不可冒犯王妃,你们别拉我,他算什么王妃,不过是王爷讨来玩几日的下贱东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王妃了,可告知祖宗,可上了族谱?没有那就不是什么正经王妃……”
“坏了,是薛臻齐老爷子回来了。”张管事慌忙往外迎,金瑞拉住他问是谁。
“这位是先帝托孤的重臣,舍了丞相之位,带着三岁的王爷来江北封地,可以说是从小把王爷带大的长辈。”
金瑞听了,忙站起身。既然是长辈,又对小王爷有恩,那他应该恭敬相待。
外头大概是有人告知王妃没有魅惑王爷,还给路坷他们出了主意。薛臻齐应了,骂的更狠:“他算什么东西,敢在这种事情上插手!老夫都不敢打包票能替王爷分忧,他就敢来指手画脚?不安分的东西,他一个以色侍人的东西,能给王爷出什么好主意。他出的主意要是有用,老夫生啃了这把刀!”
薛臻齐骂骂咧咧就走到了花厅,看清楚被他骂的手足无措的人长什么模样后,差点没惊得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望着金瑞呆了呆,然后猛吸一大口气,把刀交给追过来的下人,“刚才老夫只是个放了个屁,大家不要在意。”
金瑞:“……”
见薛臻齐望过来,金瑞忙敛了震惊的神色,躬身道:“见过薛大人。”
“呀,你在拜老夫?”薛臻齐更是惊讶,围着他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他,眼神不敢置信,“你脑子被驴踢了,居然拜老夫?”
金瑞“啊”了一声,“薛大人德高望重,晚辈自当恭敬。”
“少跟老夫假惺惺,你看不起老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德高望重四个字,你不是一向贴在自己脑门上,说老夫是为老不尊,空长年纪不长脑子么?”
金瑞被说得一脸尴尬。
他以前都干了什么,对着一个老大人骂这种难听的话?
“薛大人,王妃他失忆了,您就别再为难他了。”张管事出来和稀泥,“看您这风尘仆仆的,一路回来还未歇息吧,我送您回府休息。”
“失忆?”薛臻齐皱着眉继续打量金瑞,凑过来问,“你脑子真坏掉了?”
金瑞道:“没坏,只是忘了些事情。”
“那无妨,忘了就忘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薛臻齐坐下来,拿过小王爷的碗,狠狠扒了两口饭,“你同老夫说说,你给路坷出的什么主意?”
金瑞随手给老人家盛了碗汤,乖巧地放在老人手边,“我想着皇帝常年来对王爷都很好,宽容了不少错处。他既想要厚待幼弟的美名,痛下杀手的时候,就一定会选一条王爷的大罪过,装出连他都宽恕不了的模样来。这样即便杀了王爷,仁德之君的美名也不会丢。”
“是了。”
“王爷三岁建府,多年来错处一定不少。但我琢磨,最大最致命的错处,还是在军务上。”
薛臻齐放下筷子,肃容看着他。
“王爷前几年打了不少胜仗,江北有十万将士,比其它地方的驻军都要多,供应的粮草怕不都是朝廷拨的吧?”
薛臻齐沉默。
金瑞几句话就说到了关键处。
江北其实不只十万将士,这里强敌环伺,没有足够的兵力,必引饿狼窥伺。小王爷对上报了十万将士,实则二十万也有了。
朝廷每年拨下来的粮草,却连一万将士的吃穿也不够,其余的都靠小王爷自己掏钱。
虽说江北的赋税等等都由小王爷自己支配,可小王爷却不能在账本上写他自己花钱囤兵养马。所以在账本上,小王爷只能把给将士们花的银子安上别的名头。
藩王的账本必须随时供朝廷查阅,以作监督之用。
“私养兵马,皇帝安下来一顶造反的帽子,太容易了。”薛臻齐叹气,“可小王爷若不养着足够的兵力,这会江北早被敌国入侵,百姓都成了敌军的两腿羊。”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小王爷自己掏钱养兵,可这个问题却也最容易解决。”
薛臻齐讶异,“这个问题容易解决?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些假账似乎你早就改过。虽说你本事大,可皇帝未必查不出来。”
金瑞摇头,“何必要造假账那么麻烦,我让路坷写了几个要债的条子,一路敲敲打打上京去了。”
薛臻齐霍然起身,“什么?”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欠小王爷粮草银子,既然是欠款,那就不算是小王爷私养兵马,只能说是皇帝的银子还没到账。皇帝要是再拿这件事追究,就会被天下人唾弃无耻,欠钱不还还反咬一口,不是无耻是什么?”
“!!!”
薛臻齐拍桌大笑,“真有你的,竟然能想出这等主意。好好好,你确实比老夫强,还是得你在王爷身边出谋划策。”
金瑞见哄得老人家高兴了,他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也算是得到长辈认可了。
“失忆了,本事倒是更大了,比以前还机灵。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也算是赎了你擅自离开的罪过。”薛臻齐摸着胡子,眼中尽是满意,“老夫会同王爷求情,让你恢复军师的身份,让他停止对你的惩罚。”
惩罚?
金瑞抬眼看过去。
薛臻齐吩咐张管事:“我听说元宝的身份是什么六品通判家的庶子,这是什么身份!元宝的户籍文凭是不是还被王爷扣着?”
“元、元宝?”金瑞瞪大眼睛,这么直白且羞耻的名字,该不是他的名字吧?
“对啊,你自己的名字你忘了,孟大元宝!”
“……”
作者有话要说:
金瑞:失忆前的我一定是个二货!
第22章 旧时
薛臻齐走后,金瑞陷在孟大元宝这个名字里无法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怪不得王爷总是‘军师’或者‘王妃’地唤我,‘元宝’这种名字他也叫不出口!”
张管事忍着笑安慰他,“一个假名罢了,您现在恢复了本名不就行了。”
金瑞依旧为自己的名字羞耻的抬不起头。
穗儿端着药碗过来,“方才见王爷过来了,估计是听到薛大人来这里,王爷放心不下。”
“怎么没见他?”
“正撞上要出去的薛大人,两人往书房说话去了。”
金瑞点点头,看向药碗,还没喝,他嘴里已然苦的厉害。
回门那日,几个大夫不知道跟小王爷说了什么,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苦。
不过,金瑞抿嘴笑,小王爷是甜的就够了。
他伸手接药碗,却没喝,放在桌上,“太烫了,凉一凉我再喝。”
穗儿苦了脸,才乖了一天,又开始不好好吃药了。
“外面的风好像也不是很大,我就在院里走走。”金瑞起身往院里走,不管张管事他们怎么劝,还是坚持出来走走。
他也会听话,不走出院门就是了。
小王爷的院子拾掇的很漂亮,种了许多名贵花草。他对花草兴趣不大,反倒对一处破损的院墙来了兴致。
“怎么王府主院还有狗刨洞?”
张管事面不改色,“这是您挖的洞。”
“……”
金瑞比划了洞口大小,确实能容他爬进爬出,不由感叹,“原来在我失忆前,王爷就爱把我关在主院。”
不过,他身为军师也要被关在主院吗?
“这不是您爬出去的洞,这是您爬进来的洞。”张管事道,“当时您总逼王爷做事,王爷就躲到主院来,吩咐侍卫不许放您进来,您就从这个洞钻进来找王爷麻烦。”
金瑞不敢相信,“我哪有那样的胆子?王爷不欺负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张管事撇撇嘴,不敢再多说。他知道王爷的计划,要趁机翻身做主人,他可不能坏了王爷的计划。
两人沉默地在洞前站了一会,金瑞正要抬脚去别的地方,突然听见王爷的声音在墙外响起。
“没用的东西,薛老过来,为什么不拦住?”
之后便是侍卫们请罪的声音。
金瑞皱眉,他跟薛臻齐也是老相识,为什么要拦?
“以后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主院,也不许王妃出来。你们要是不敢顶撞他,就把门锁死。”
金瑞有些生气。
“还有他刨的那个狗洞。”
呸,你刨的才是狗洞!
“拿东西做个遮挡,别让他瞧见。”
金瑞恼怒地踹了脚院墙,外面听到动静,停下了对话。
张管事咳了一声,故意提醒,“哎哟,王妃,脚是否踢疼了?”
外面小王爷的声音再次响起,“谁让你从屋里出来的,还不赶紧回去!”
“哼!”金瑞扭头就走。
不一会,小王爷从外面追进来,跟在金瑞后面嘟嘟囔囔,“你哼什么,瞧瞧你现在学的都是什么规矩,居然还敢冲本王哼哼!”
金瑞不理会他,进屋打发下人出去后,他才回头,冲小王爷咧嘴笑:“进来呀。”
小王爷见屋里没人,意识到金瑞又要收拾他,忙说:“本王有事要忙,回来再治你的罪。”
说罢,溜了。
金瑞躺在床上越想越不解,小王爷为何不许别人进来见他。
他索性又坐起来,“张管事,把我原来的户籍凭证拿过来。”
“您要这个做什么?”张管事劝道,“已经是没用的东西了。有工夫看它,还不如赶紧把药吃了。让王爷知道您没有按时服药,准动怒。”
金瑞不听,非要看。
张管事无奈,只能取了给他瞧。
“我的户籍上写着云幸村,是王爷给我办的吧。”云幸村是江北的一个村庄。
朝廷对户籍抓的很严,进城出城都要验明身份。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走的时候竟然没有带走,说明那个时候我走的非常急,逃命一般,才会带不走这个。”
张管事赶紧把东西收回来,“我的王妃诶,歇一会罢,别整天胡思乱想。”
“我没有乱想,只是好奇失忆之前的事。”金瑞躺下来,盯着床顶上的龙纹失神,“为什么薛大人会说以前那些都是不好的事?”
“难道王爷对我做过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说着话,他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眼张管事,坐起来,放下床帐,开始脱衣服。
张管事看他动作,不由头疼:“王妃,你想到哪儿去了?咱让脑子歇会成吗?”
“成。”金瑞点头,又躺下。
张管事听见他在里面辗转反侧的动静,估计他还在乱想,摇摇头退出来,让穗儿赶紧把药拿进去。
“王爷要是一直板着脸,吓唬住王妃就好了。现在王妃已经有以前作天作地的苗头了,可怜我们王爷,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穗儿往漆盘上拿了碟蜜饯,王爷特别叮嘱,这次给金瑞吃两颗。
她轻声笑:“用不着你我担心,王爷说不定还巴不得被王妃欺负呢。”
“那倒是。不过,王妃的身子要紧,真恢复了以前的性子,谁也管不住他,还怎么让他少操心?”
*
得了禁足的令,金瑞也不是全都不听。后来一连几日,又是大风呼啸,又是冻雨瓢泼,金瑞也知道自己这身体承受不住生病,就乖乖在屋里待着。
他怀疑小王爷在他的药里加了东西,吃了药,他就想睡。白天睡,晚上也睡,醒了就吃药,吃了又睡。
几天下来,眼皮都睡出了好几层,嗓音都软了几分。
他不肯再吃药,非要去长案前画画。找出那幅被他抠了脸的画,看着画中骑着马的少年英姿,他很想知道以前的自己到底活的多肆意潇洒。
拿了一张白纸,补在破损的画下面,想象着自己张扬傲然的模样,落笔纸上。
穗儿见他专心画画,招呼众人退下。
王妃闷坏了,画画打发下时间也好。
这几日王妃屋门都不出,众人都有些放松,这会就在院里绣花聊天,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再进去劝王妃吃药。
金瑞很快就将画补好,他以为自己不会画画,可一拿起笔,他就什么都会了。
画完画,看着画中少年,他心中想要探究过去的想法更是强烈。
屋里的窗户开了两扇。今日放晴,穗儿打开窗户透气。
他见众人都没盯着屋里,忽然起了个念头,从后窗跳出,顺着竹墙跑到百溪屋里,换了身下人的衣裳,再偷偷跑到他挖洞的地方,拿开掩护,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