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声音渐渐小了,周宗海站了出来,说道:“现在大敌当前,朝廷需要调动兵马前去救援, 俗话说三军未动, 粮草先行,这几万人所需花用着实不少。然而连年灾害不断,国库空虚, 如果大家还要固执己见,那么本官想问问大家,这军费应从何处来?”
马上就有人反驳道:“筹集军费乃是户部职责,周大人自己想不出办法,怎反倒来问我们?”
“周某的办法就在那里,只是各位不同意罢了。方才大家的顾虑我都听清了,可是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早已有人这样做了,怎么没听说他在民间得了骂名呢?反而是官府和商家得了好处,学生得了实惠,这分明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为何在各位的嘴里却变得如此难听?”周宗海身为户部首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
“你说的可是状元郎楚辞?他行事向来乖张,不管不顾,难不成周大人你还要像他学习?”说话的人对楚辞嗤之以鼻,像这种凡事喜欢出头的人,还不是上面一句话他们便乖乖听话?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如果是好的,那像他学习又有何不可?若没有推陈出新的人,这世道岂不无趣?”温太傅悠悠说道,他在文官之中地位崇高,便是有些不赞同的,也没有出言反驳。
周宗海朝温太傅感激一笑,然后说道:“太傅大人说的极是。本官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还记得十几年前,大魏也是灾祸不断,那时候先帝就下了命令,凡事商户愿意捐献银两赈济灾民的,均可获得一个科举名额。若在报纸上投放广告便是有辱斯文,那么这些商户赎买科举名额一事,又该作何解释呢?”
这一问,让那些反对的大人们哑口无言,以前先帝这样办事时,他们也不是没有反对的。但是先帝却很光棍,他说:“既然大家不同意这个办法,那么赈灾银就从各位家中出吧。”
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这些人不再做声,只得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商户送来银两和物资,然后拿着新鲜出炉的名额花欢天喜地地跑回家中。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天和帝便出来打圆场了。他同意了打广告的要求,但也声明不准以此牟利,待解决危机之后,报纸上就不得再次刊登任何一条广告条文。
周大人高兴极了,立刻就想回去广发请帖让那些不差钱的家伙过来……
京城这边的动荡楚辞一概不知,他只听说了最近海防戒严的事,官府还贴出告示,声明所有商船暂停出海做生意,所有渔人打渔时也不得越过海防线。
这一通知对提学司并无半点影响,他如今正计划着编制新教材的事情。现在已是十二月,距离新学年开学还有三个月的功夫,楚辞想在三个月内完成选材,编写,审查及印制等程序,让新生一开学就可以用上新教材。
这个想法是他一直以来都存在心底的,只是以前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他也就没有透露出来。现在漳州府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再加上今年乡试漳州府的成绩出众,他就顺势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
如今漳州府提学司的上上下下对楚辞是一百个服气,自他来了,漳州府可以说是换了一片新天地。现在他无论想要做什么,他们都是一百个支持,再没有反对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毕竟事关重大,他们虽然对楚辞很信任,但心里还是有些迟疑的。楚辞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也明白这事有些难度。
说好听点是革新,说难听点就是篡改圣人之书,放在一些卫道士眼里,这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畅所欲言,大家都赞同的意见,楚某也不会反对。”毕竟这个编写组还得由这些人来当,如果他们不同意的话,那楚辞也不会固执己见。
“楚大人,这……那些书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非要重新编写什么教科书呢?”有一位老大人站了起来,他姓年,自当官以来,一直都在漳州府任职,这两年年岁渐大,便来了提学司做些整理书籍的工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这老头的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他这会一说话,大家就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想看看楚辞会怎么回复他。
“年大人,楚某想要重新编写教科书的原因有几条,一是,去芜存菁。想必大家也都明白,古人编纂的书籍虽好,但里面也不乏一些糟粕。初入蒙学的幼童还不能明辨是非,让他们学习这种东西有害无益,还不如就此删去。再者,不合时宜。古人之书,针对的自然是他们那时候的人,咱们现在无论法理人情,都与古时有很大的差异,学生们学了里面的一些东西,反落个不伦不类,又有何意义呢?”
“第三,目前光是蒙学除了《三百千》外,还有《弟子规》、《增广贤文》、《幼学琼林》、《渔翁对韵》等十余本书,其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有重合,不若将他们整合放在一处,学子们学习起来也更加方便,记忆也能更加深刻。”
楚辞的辩才无人能及,便是刚刚还觉得有些不妥当的听到他这席话,也觉得确实挺有道理的。
楚辞见众人态度有所松动,便抛下了最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难道众位不想在史书上留名吗?”
大家的视线一下子就聚焦在了楚辞身上,由此可见,大部分文人都逃不开名声的束缚。自古政客争权,商人逐利,对于他们这些文人来说,钱权虽也好,但并非他们最想要的,比起权霸一方,他们更喜欢青史留名。这也是为什么,御史台那些人总是以撞柱威胁帝王。
第383章 算学
青史留名的诱惑实在太大, 提学司的官员们在认真思考之后,举手表决了这件事。结果很喜人,除了两个顾虑太多弃权的, 几乎算是全票通过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时间又不等人,所以楚辞就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当然, 他在安排工作之前,还写了一份公牍往上递。他毕竟只是一府提学, 上面还有两位顶头上司, 不事先通知他们一声还真不太好。如果以后让他们在别人口中得知了, 楚辞就要落个目中无人的名声了。
齐鲁直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楚辞,对于他呈上来的公牍只粗粗看了几眼,然后评论了一句“异想天开”,便丢在一边不理会了。杜玉却不同,他仔细地看过公牍后, 便直接简装出行,来到了漳州府。
他到时, 楚辞正在给大家开会, 听到门房报说门口有一老者请见, 不由心生疑惑。再听完他的形容后,楚辞心中大概了解了来人的身份, 便暂停会议, 亲自到门口相迎。
提学司大门外,杜玉正负手抬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提学司大门两旁贴着的对联,上面用一种笔法犀利,形态瘦长的字体书着“书山有路唯勤是径, 学海无涯以苦作舟”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化用了诗词,由学子自勉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劝慰,贴在提学司门口倒也适用。
当然,杜玉观察的并不是内容,而是这种独特的字体,早就听人说楚辞写得一手好字,如今看来他人倒没有夸大。
“杜大人,您来了怎么不先知会一声?倒显得我们怠慢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楚辞和杜玉志趣相投,如今那“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八字箴言还挂在杜玉的书房里呢,所以楚辞和他说话时,也不会太拘束。
杜玉笑了:“本就无事,何苦劳动地方官员来回奔波呢?”如果把他的职位和现代做对比,那就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到市里巡查,地方官员是要亲自接待陪席的。
楚辞也笑了笑,这老头就带了一个下人过来,看来是真没打算惊动别人。而且他一来就直奔提学司衙门了,想必是冲着前几日他呈上的公牍来的。
果然不出楚辞所料,还没等走到他的书房里,杜玉就开门见山,表示想要听一听楚辞为编写教科书制定的具体的章程。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再加上会议室里还有一群人,所以楚辞干脆就没进书房,带着杜玉拐了个弯,直接来到了会议室里。
这些官员们本还在讨论,突然看见他们提学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进来。等他们看清楚这个老头的长相,立刻就慌了,怎么正提学大人会突然莅临漳州府,难不成是想明察暗访,看看他们有没有认真办差?
大家心中思绪万千,但行礼的动作却仿佛事先说好了一样,看起来特别整齐划一。
杜玉笑呵呵地让他们免礼,然后又说,他今日到来是为了求教的,大家不必如此拘束,就当没他这个人就行了。说着,便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听楚辞说话。
其他人见状,也一个个的都正襟危坐,把会议室的气氛弄得十分严肃。楚辞于众目睽睽之下独自站在上方,心里竟突然生出了点压力来。
他刚想说话,却见杜玉突然举起手:“楚大人,可否让他们也给老夫拿个空白本子过来?”他见众人桌前都有厚厚的一本,本子翻到了中间,看样子前面没少下功夫。
他的诉求自然不能忽视,所以楚辞立刻示意外头的小厮去拿一套纸笔过来。杜玉看看自己的毛笔,又看看他们手上明显细小坚硬的木炭,脸上划过了一丝不解。
这木炭其实就是炭笔,因为普通的木炭较脆,稍一用力便会弄断,所以楚辞找了很多会烧炭的人想办法,才用一种叫做铁木的树,烧制出了这种质地坚硬,不易折断的炭笔。平时用时未免弄脏手,只需在外面卷上一条草纸便可,模样和现代的铅笔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这东西只在提学司内部使用,楚辞也没有往外推广。原因在于现在的试卷都还是用毛笔作答的,若是那些刚入学的孩童使惯了铅笔,毛笔字肯定就不好看了。不过市面上已经有人学着用了,像那些整日计算的账房先生们,就觉得炭笔比毛笔更方便点。
楚辞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刚刚已经耽误了时间,所以他上台之后,便继续开始安排任务。
“……刚刚我们说到了算学一书的编纂,我想问问大家,对大食人使用的数字有什么看法?”
楚辞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举手了:“大人说的可以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下官当初曾在官驿待过一段时间,对这东西倒是有些了解。”
“既然如此,就请黄大人上来在黑板上将其书写出来。”楚辞本以为他们只是听说过,但这会儿有会写的,立刻就抓了壮丁上来。
黄大人回忆了一下那些数字,然后拿起粉笔,略显生涩地在黑板上写下零到九这十个数,而后还在他们的旁边写上了大写的数字。
在没有接触过的人眼里,这些数字看起来就像条条蚯蚓,但在楚辞看来,却是满满的熟悉。为了逼迫自己适应古代社会,楚辞几乎就没有使用过这些数字,但凡需要计算的,都是用算盘或者码子,这两种也是现在比较流行的方法。可是,比起他从小学习的计算方法来看,这两种又有些难了。
“楚大人,您是想在算学书中使用这种数字吗?”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提学从不说废话,那么他当众介绍这些东西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楚辞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他们提学司现在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太多了,开起会来简直棒极了。
“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种数字。黄大人,你既然会写这种数字,那会不会他们的计算方法呢?”
黄大人摇了摇头,道:“这些大食人将其视为秘法,轻易不肯传人,我也只知道写法。”
楚辞点点头,那些生意人自然不是打着传经送道的目的来的,不肯透露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透不透露也没关系,反正他都会。
“本官机缘巧合之下,曾学到些解题的方法,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楚辞说完,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简单写了四个符号,然后用这些大人熟悉的语言给解释何为加减乘除。
这些大人长期和楚辞共事,早已熟悉他的说话方式,所以没用一点时间,他们就明白了这几个符号的含义。杜玉看看众人,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其实还有些疑惑。曾记得当年自己在学堂念书时也是名列前茅的,现如今竟也落后于人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解释清楚符号后,楚辞就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了四道算数题,加减乘除各一。然后他说:“大家不妨一起算一算,看看谁用的时间更短。”
这些都是简单的两位数计算,这些大人一边对照数字,一边在脑中计算,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古代计算乘法用的也是口诀,只不过他们的口诀是小九九表,也就是倒过来背诵的那份。计算除法时,他们大多用的是试商法,此法较为深奥,一般人难以熟练运用,所以在秀才试时,如果哪一年出现了三位数以上的除法问题,那么就可以说,这一年的试题是有些偏难的。
楚辞在他们算完之后,也不假思索的写出了答案。
对了答案后,楚辞擦去了上面的内容,然后出了几道三位数的加减乘除,这下子乘除法计算起来就有些难度了。底下的大人们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有人算出来。
楚辞再一次毫不费力地写出了答案,等他想要出四位数的题时,有一位官员举起了手,问能不能让他出题。
楚辞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便点头同意了。这人上来后也没停顿,拿着粉笔就出了题。
“楚大人,您还能像刚才一样直接写出答案吗?”他觉得,楚辞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楚辞如他所愿,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等这人说话,他先开了口:“直接写出来有点困难,不过我可以和你们比一比,下面选出四位大人来,一人做一道,我做四道,然后咱们比一比速度,看谁更快些,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