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广仁堂的林大夫给了一剂生血活骨的祖传秘方。”楚昀胡诌道,“看来真有奇效啊。”
“......是吗?”楚韶半信半疑,他相信以慕容的医术不会下错论断,连钟情蛊他都能搞出来,如果这世上真有能治好自己手的药物,慕容绝不会瞒着不说的。
似乎是看出楚韶起疑,楚昀忙扯开话题,“今日厨房炖了燕窝牛乳,你最爱吃的。”
楚韶在国都时,燕窝人参不离口,如今一提到燕窝,他就想起淮祯来。
“我病了一个多月,宫里...有什么动静吗?”他问得隐晦,其实话里的意思是:淮祯知不知道自己病了,若是知道,有没有派人来关心过呢?
楚昀不擅说谎,骨子里也不愿意欺骗自己的弟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香岫这时走过来道:“陛下得知公子生病,很是挂心,林大夫那张秘方所需的药材十分珍贵稀罕,多是陛下让宫里送来的。”
这样的说辞,既没有捅破宫里送奇药的事,也更能让楚韶信服,楚昀补充道:“是,这次多亏了宫里那位,该好好谢谢他。”
楚韶信以为真,红润的脸上藏着几分窃喜,却嘴硬说:“我已是废后,他该跟我避嫌才是。”
至少一年内,皇帝不能表现得太过关心一个废后。
香岫道:“公子放宽心,宫里做事是最谨慎的。”
她知道自己眼线的身份早被楚韶识破,也不遮遮掩掩了。
楚韶反倒欣赏她的坦诚,“你只告诉他,我如今一切都好,不必挂心。”
香岫福了福身,笑说:“奴婢遵命。”
冬日最后一场雪过后,天气明显回暖,侯府的桃花也在某个夜晚悄然绽放。
楚韶被哥哥强制关在家中养了两日,终于得了“赦令”,挑了个晴朗的早晨出府闲玩。
临出门前,楚昀往楚韶手心塞了个暖手的手炉,又给他脖颈上围了一条白狐毛领,看他裹得严严实实,再不可能被风给扑到了,才放心让他出门玩。
司云和香岫自然是跟在身边贴身侍候的,楚韶甫一出门,就见那位面善的秦知州穿了一身常服候在侯府门口。
一见楚韶出来,秦知州立刻迎上前,笑得热切,“听说公子今日想上街逛逛,微臣特意来做陪,公子不知道,如今的岐州可是从里到外都变了个样儿的!”
楚韶先前在宫中批奏折时,特意留意过岐州如今的官员,这秦知州虽八面玲珑,政绩却不俗,是个知道往哪里发力可以升官发财的聪明人。
他应当是知道讨好楚韶就是在讨好君上,所以对楚轻煦那是万分的热情。
楚韶近几日心情大好,便也不泼冷水,“好吧,那有劳知州大人了。”
“哎哟!公子真是折煞微臣了!能陪您上街逛逛,是微臣的荣幸!公子这边请。”
秦知州热心地给楚韶引路,安宁侯府的地段极好,往北望去是南宫,往南则是中心街道。
这是岐州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楚韶只是踏入这人流之中,便能感受到久违的热闹的人间烟火气息。
他在街上走着,哪怕低调不张扬,也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但凡楚家二公子往哪个摊位上多看两眼,那小摊的老板立刻就把自家最好的小玩意儿送到楚韶手中,还死活不肯收钱。
于是才逛了一条街,司云和香岫手里各自塞满了百姓们自发送来的礼物,吃的用的玩的,数不胜数。
司云实在提不动了,一个小姑娘送来的风车便插到了司云发间,他每走一步,那小风车就随风呼呼转动,不失可爱。
街道末端相对安静了些,原是有个临时的书塾,先生在里头上课,学生朗读的声音幽幽传进楚韶耳中,书院外,还站着三两成群的姑娘,似乎也是在听课。
秦知州解释道:“陛下登基后,就拨款让岐州建造书塾,让那些在战事中遭难的贫穷书生能有学堂上,只是那书塾建起来要些时日,大概今年夏日才能完工,所以这些书生们只能先在这种小院落里将就几月。”
楚韶探头瞧了一眼里头的学生,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见有二十以上的。
南岐二十以上的男子,多在亡国战役中牺牲了,其中不乏弃笔从戎的书生。
宋皓是仅存的苗子,却也葬身京都。
楚韶压下伤感,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南宫,魏氏一族覆灭,南宫成了空置的宫殿。
秦知州见楚韶望着南宫出神,便道:“陛下说,南宫听凭公子处置,南宫登记在册的地契,写的是公子的名字。”
楚韶微惊,这相当于把一整座宫殿都送他了。
“也好。”他想了想说,“正好有用处。”
当夜,楚轻煦修书给淮祯,信中提议,将南宫投为民用,兴建太学,岐州十岁以上的年轻子民,无论男女,都可通过考试选拔进入太学,接受正统的教育,也能为两年后的科举培养人才。
这封书信,原本可以让明镜司直接送到淮祯手里,但楚韶猜到若是自己私下开这种口,淮祯一定会排除万难答应他,届时又要惹朝堂非议,说废后远在千里还不忘干政。
楚韶如今不在京中,天然地隔绝了皇城里的糟心事,但他也不愿让淮祯为难。
于是这份书信就由司云转交到秦知州手里,经由秦知州的上奏渠道,变成了一封堂堂正正的奏折。
日理万机的淮九顾拆开这份奏折,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时,晃神了一下,寂寞如水的双眸腾地亮起。
在一旁侍候笔墨的温砚见陛下自君后离宫后,难得展颜笑了一次。
两日后,楚韶就收到了宫里的回信,他拆了奏折,打开一看,淮祯用朱笔在他的信上,逐字逐句地批阅,最后朱批写道:
“朕之卿卿大宝贝韶儿,尔所求皆会如愿!”
落款的玉玺盖的是:“皇帝亲亲之宝。”
旁边还画了两只贴在一起的兔子,其中一只头上戴了朵小红花,兔子被画得圆滚滚胖乎乎,竟分不清哪只是淮祯,哪只是......
楚韶才不承认自己是其中一只!!
作者有话说:
啾咕:用奏折千里传情。
韶儿:我从此不想看奏折!
第104章 朕之卿卿(二)
被楚韶清算过的朝堂效率远高于淮渊执政时期。
淮祯批下岐州太学的奏折,三省六部的流程在一日内走完。
楚韶收到京中回音的第三日,皇城就派了户部礼部的官员前来协助南宫转为太学的相关事宜。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且高效,三个月后,入学第一次考试结束,通过选拔的岐州学生坐进了宫殿规格的太学,接受比肩皇城的教育。
一年后的春日,春闱开考前,楚轻煦亲自去城门外送学生进京赴考,其中年龄最小的举子叫张里玉,今年只有17岁。
出发前,张里玉不安地问楚韶:“中溱的科举对我们岐州人真的公平吗?”
宋皓的例子血淋淋地摆在所有岐州书生面前,甚至到今日还未翻案,短短一年的时间也并不能彻底消弥岐州百姓对中溱的芥蒂。
楚韶抬手拍了拍张里玉的肩膀:“如果是一年前,我不敢同你保证,但眼下,科举一定是公平的。”
他看向皇城的方向,笑着道:“你要相信,如今高坐明堂的是位明君。”
如今人人都愿意心服口服地称宫里那位为明君。
春末的栖梧宫内,奇香满殿。
温砚将春闱前三甲的名单念给站在凤凰木下的君王听,末了补了一句:“今科的榜眼张里玉,年17,是岐州人士。”
淮祯提了点兴趣,回头看了一眼,温砚心领神会:“楚公子偶尔来了兴致,也会去太学充当一两月的先生,这位榜眼,便是他教出来的学生。”
淮祯眸中淡出几分温柔,伸手拨了拨四季常青的枝叶,“他教出来的人,品性自然不会差的,把张里玉提到内阁,封为正三品观文殿学士。”
科举前三甲进内阁是迟早的事,只是通常需要一至两年的磨练,此番显然是淮祯破格提拔了。
17岁中榜眼,可谓天降奇才,要知道今年的状元年龄已逼近三十。朝中众人对此心服口服,就算猜到破格提拔与岐州那位有些关联,也不敢跟淮祯唱反调。
温砚领下这道口谕,合了手中前三甲的名单,看了看陛下的神色,话在嘴边转了几轮才道:“今日宁太妃宫中...又派人来劝陛下选妃。”
楚韶离宫已有一年,淮祯的后宫跟着空了一年。
前朝文官从半年前开始规劝,说国不可一日无后,哪怕先纳个妃堵一堵天下人之口也好。
言官的那些话磨得他们上下嘴皮都要起茧子了,淮祯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过。
前朝不敢劝,后宫的太妃便来劝。
楚韶被废后位离宫后,宁太妃才在后宫挽回了些脸面与威望,近几个月,她忙着物色了好几个高门显贵的子女,只盼着往淮祯身边塞个自己人,好稳固自己的地位。
淮祯给她三分薄面,婉拒了三次,今日这是第四次试探。
风拂过枝叶繁茂已有一人高的凤凰木,花苞未开却也香味扑鼻,原是沁人心脾,是人在煞风景。
“太妃吃斋念佛已久,怎么日日还挂念着给朕娶妻纳妾的凡尘俗事?”淮祯叹了一口气,“定是宫里的日子太好过了,扰了她清修,去永宁宫知会一声,太妃若是在宫里静不下心,那朕就赐她去宫外修行。”
这话传进永宁宫中,当场让宁太妃吓病了。
“什么?”安宁侯府内,楚韶在饭桌上追问香岫,“他为了不选妃,居然想让太妃滚出宫去?”
楚昀一边给小韶舀汤,一边侧耳听宫里八卦。
香岫叹道:“陛下最不愿听的就是选妃二字,偏偏太妃这两个月总是提,近日渝州闹饥荒,陛下本就心情不佳,这次太妃是撞火药口了,那日陛下许是听恼了,竟派人去警告宁太妃,说她若敢再提选妃一事,就让她去宫外吃斋念佛,变相地要把太妃赶出宫了。”
事不关己的楚昀看热闹说:“好歹太妃是养过他几年的,这样做,岂不是落了不孝的骂名。”
“诶!!!”楚韶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操心道,“这岂不是授人以柄?”
当日淮祯曾信誓旦旦地说永不纳妃娶妾,楚轻煦只当他是随口胡说,毕竟帝王就算单纯为了平衡权力也少不得纳几个妃嫔做做样子,没想到淮祯竟是一个都不肯要!
所以他那日说的不是屁话,竟是认真的!
香岫:“公子不如写封奏折劝劝吧?旁人劝不动的事,唯有公子去说才有用。”
这一年来,侯府上下都知道,二公子与宫里那位把奏折当成了情书似的,两三日就是一封,一来一回一年多,如今楚韶的书房里,已堆了两座小山般的奏折。
楚昀得空翻阅过几本,里头的内容花里胡哨,又带字又作画,什么“朕之卿卿”“朕之大宝贝”的,措辞肉麻,有辱斯文!臊得他一个过来人都觉得脸热。
楚韶三两口喝光哥哥盛的鱼汤,就要回书房,楚昀按住了楚韶,提醒他:“今日是该喝药的时候了。”
楚韶如今已断了其他汤药,只在月初时会喝一碗凤凰木的花汁,一年来,他的身体已强健许多,从未闹过病痛了。
司云小心翼翼地端来热乎的药汁,一滴都不敢洒。
楚韶已对月初喝药一事习以为常,他抬手拿起玉碗,慢慢喝下。
这药喝起来是甜的,丝毫不苦,气味也是香的,只是颜色艳如鲜血,每次入口,心口总是绵绵密密地蹿上丝丝缕缕的暖流,让楚轻煦误以为自己在喝谁的心头血似的。
一碗药尽数饮下,碗底还残留了几滴,司云驾轻就熟地往里头兑了温水,楚韶便按照惯例,把这碗白水也喝了下去。
以往喝那些昂贵的药也不见得要一滴不剩,楚韶虽有疑惑,但想到这药有奇效,便也能理解为何要金贵到一滴都不能浪费了。
香岫陪着他一同回了书房,她一边给楚韶研磨,一边替宫里那位卖惨说:“陛下最近有些上火,咳了好几日。”
这是前两日慕容来送药时透露的,香岫自然知道这话要传给楚韶听。
楚轻煦果然皱了皱眉:“他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怪陛下,近日渝州闹饥荒,迟迟不能解决,陛下才急得上火。”
楚韶写字的手一顿,“饥荒?中溱国库充裕,拨款赈灾便好,难道有什么难处?”
香岫如实说:“公子有所不知,粮食从京都运到渝州,少说要两日路程,如今是梅雨的季节,哪怕护送的士兵再怎么小心护着,还是免不了米面发霉。上个月护送粮食的官员竟糊涂到把发霉的米熬做粥给灾民喝,害得渝州天灾未解,又遭人祸,陛下为此大发雷霆,处置了好一批官员呢。”
楚韶拧眉,他竟不知有此事,香岫如今是宫里和岐州牵线的小雀鸟,对淮祯那头是毫无保留,对楚韶却是报喜不报忧。
“这梅雨季没两个月是过不去的,总不能让渝州的百姓再熬两个月。”楚韶想了想说,“岐州离渝州倒是只有半日不到的路程,若挑个天晴的早上,快马加鞭送去,或许能行。”
渝州附近不是只有岐州一个州郡,但围绕京都的州郡多是人口大城,粮库里能用来救济的并不多,于解决饥荒而言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所以还是要依靠京都的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