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喝醉了酒,把它摔断了。”他垂着眸,不甘不愿地说,“但是你既然喜欢,我就让工匠又把玉簪修好了。”
楚韶接过来一看,簪杆的位置有一道不显眼的裂痕,断了的那一截已被粘得很牢固了。
淮祯如此介怀这把簪子,无非是因为这是岱钦赠给楚韶的大婚之礼。
楚韶之所以对这把簪子偏爱,只是想存心膈应淮祯而已。
看着眼前这位帝王卑微委屈的模样,楚轻煦淡然一笑,他用指腹摸了摸玉簪上的夜明珠,说:“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这颗珠子太招摇了,夜里总是发绿光。”
他似乎在逗淮祯:“没有人会喜欢头上发出绿色的光吧?”
淮祯抬眸,不解地看着韶儿。
楚韶笑着将玉簪塞进淮祯手心,“宫里能工巧匠多,你代我找个人,把这枚玉簪改成吊坠吧。”
淮祯患得患失地问:“...那我如何给你呢?”?? “陛下,我们又不是此生不复相见了。”楚韶看着他的眼睛道:“下次见面,你给我就是了。”
淮九顾受宠若惊,猛地握住楚韶递玉簪的手,“我会找最好的工匠来改!”
他原以为楚韶此番一走,会决绝到死生不复相见,原来轻煦还愿意揣着与他再相见的心思,这就够了,他不敢再贪求许多。
贴身的物品都收拾好了,淮祯再找不到借口留住楚韶。
离宫的日子是他钦定的,现在却恨不得时间能停驻下来。
司云带着几个御前侍卫进宫搬行李,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装满三个大箱子——算上昨夜就收整好的六辆马车,这是要把整个栖梧宫搬去岐州的架势吧!?
香岫会跟着去岐州,楚韶自然知道香岫是淮祯的心腹,她跟去岐州相当于一个明晃晃的眼线。
既在中溱的国土上,就逃不开淮祯的视线,想通了这一点也就能坦然接受了,况且如果此举能让淮九顾安心,楚韶倒也没有之前那么排斥。
一切收拾得当,楚韶便要离开栖梧宫,淮祯无法克制地牵住了他的手,离宫前最后一段路,他想牵着楚韶走。
楚韶没有反抗,由着他与自己十指相扣,一步一步踏着雪往殿外走去,绕到寝殿外的院子时,楚轻煦忽然注意到一棵眼生的小树苗。
冬日里的花草并不旺盛,这颗小树看似瘦弱矮小,却长着一朵粉色的花苞,枝叶繁盛,是他从未见过的小树。
“这是何时种的树?我怎么都没发现?”
他碰了碰花苞,闻到一股类似茉莉花的香味。
淮祯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花苞给摘了,忙说:“应该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小树苗吧。”?? 地上还铺着一层薄雪,这棵树苗凌寒而生,还如此生机勃勃,算是一出奇观了。
楚韶摸了摸小树顶端的枝叶,笑着道:“但愿它能熬过这个冬日,在春日长成参天大树。”
“一定会的。”
淮祯十分郑重地允诺。
楚韶只觉他对这棵树似乎格外上心,也没有多想,更不会知道,凤凰木要长成参天大树的代价是什么。
离宫的马车已经在溱宫正大门等候多时了。
饶是楚韶知道自己行李颇多,但看到八辆华盖马车并列时,心头不免咯噔一下——这哪是流放的架势?!皇帝出巡也不过是这个排场了!
他看了看淮祯:“我如果这样出宫,百姓一定会非议你的。”
淮九顾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我为了安抚民意,已经忍痛废后,他们想看你狼狈离宫,我偏要给你最大的体面。”
他紧了紧和楚韶十指相扣的手,固执地道:“只是废后,不是和离,我们依旧是夫妻,丈夫对妻子好,天经地义,谁敢置喙?”
楚韶眉心微动,没有反驳。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其他来送他的友人,他以为温霆和淮暄至少会来。
“对了,阿暄呢?”楚轻煦终于想起来问,“怎么这几日都没看到他?”
淮祯:“......”总不能告诉楚韶,淮暄为了一棵树被留在西夷和亲了吧!!
“他回花州了...”淮祯胡诌道,“你也知道,他是个贪玩的。”
楚韶不疑有他,又问:“那温霆呢?”
“温霆回家被镇国公一顿好打,现在在家中禁足养伤。”?? 楚韶一惊:“你不会治了他谋反的罪吧?!岂不是我连累了他?”
“朕没有治温霆的罪,是镇国公觉得儿子该管教。”
淮祯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他明里暗里敲打镇国公约束好长子的心思,才害得温纪影挨了一顿家法。
在镇国公看来,觊觎皇后也就罢了,觊觎一个妖后?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到底是亲生父子,一顿家法也严重不到哪里去。
楚韶心中有些愧疚,淮祯宽慰道:“看在他当时是唯二一个袒护你的人,朕不会亏待他的。”
“...你可别公报私仇。”
淮祯气呼呼地看楚韶一眼,“朕没那么幼稚!”
楚轻煦知道他掂得清轻重,见他有些气恼,也只觉得好笑。
淮祯看到他笑,离别在即的伤感淡了一些,他牵着楚韶的手,承诺到,“两年内,朕一定还你清白。这次,是中溱上下欠你一份恩情。”
文氏覆灭,无形中救了多少无辜之人,说是恩情丝毫不为过。
楚韶点点头,应道:“辛苦陛下补天了。”
他相信淮祯有能力收拾好这个烂摊子,他只负责捅破天,补天的事儿,让淮九顾忙去吧!
司云在马车旁招了招手,是该出发的时候了。
淮祯十指相扣地把楚韶带到了马车旁,临上马车前,一国之君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包热乎的糕点,塞进楚韶手里。
楚韶一闻香甜的味道,就知是红豆糕——钟情蛊还未散去时,每次淮祯远行,他都会在怀里捂一包红豆糕,送到淮祯手里。
“从前是我愚钝,不知红豆是相思的意思。”淮九顾眼眶微红,覆着楚韶的手背,“送红豆糕,是求你,不要忘记相思。”
红豆糕热乎地暖着楚轻煦的心口,他动容地点点头,“我...应当不会忘。”
他揣着红豆糕,转身上了马车。
帘子都已放下了,忽然又从里面挑开,楚韶素白的手揽过淮祯,在织金秀花的帘子下,吻住了淮九顾,温热的气息相互缠绵,修长的手指插在淮祯发间,这是楚轻煦主导的亲吻。
司云坐在马上,察觉帘子半遮半掩下的动静,一众护送的侍卫同司云一样看呆了。
楚韶气虚体弱,吻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受不住了。他松开了手,脸颊绯如桃花,气息微重,哑声与淮祯道:“不要为我当昏君。”
他摸着淮祯的脸颊,双眸湿漉闪光,“啾咕,我一直相信,你会是一位好君主。”
“韶儿......”
淮祯被撩拨得乱了心神,他想握住楚韶贴着他脸颊的手,却被楚韶先一步收回,他转身钻进马车里,用一道织金帘把彼此隔开了。
淮祯想掀开帘子,又知自己不能。
离宫的时间到了。
司云策马,两队侍卫护送,八辆华盖马车同时行进,以最中间的六乘马车为主。
除了没有皇后的仪仗外,其余跟没废后时几乎一致。
淮祯追着马车疾行,几乎要追到大门口时,被温砚拦住了,“陛下,再追就失了分寸了。”
淮祯生生顿住脚步,转身上了溱宫最外围的城楼,亲眼目送那辆六乘马车渐行渐远。
楚韶坐在马车里,怀中抱着那包红豆糕,用尽毕生克制力,才没有掀开窗帘往溱宫的方向回头看。
只怕再看一眼,真会舍不得——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舍不得淮祯。
城楼上,淮九顾很快就望不见马车的身影了。
他在冷风中枯站了很久,默默回味着楚韶刚刚那一吻,他要靠着回味这记吻熬过三年寂寞孤独的夜。
作者有话说:
一国之君守三年空房,谁看了不说一句祯可怜:)
追妻进度90%
后面基调:甜甜异地恋,隔空拉情丝。
分开之后,韶儿才能看清自己对淮祯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啾咕即将开始种树。
树苗发育进度:20%,欢迎大家投喂海星浇水!
第102章 心头血
京都离岐州,要一日的路程。
楚韶清晨从皇宫出发,黄昏时分才看到岐州城楼上的标志物。
“大公子!”侯府的管家宋河站在楚昀身边,指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马车说,“你看,那是不是宫里来的马车?”
楚昀望向官道出口,眼见那浩浩荡荡的架势,两旁侍卫的品级,六乘马车的规格,只可能是京都来的权贵。
他一时竟不敢确定,毕竟弟弟是在皇城捅了篓子,以废后的身份离宫的,就算淮祯再怎么偏爱,也不至于对一个险些把他踹下皇位的逆臣好。
然而马车停在下马石边,帘子掀开的那一刻,楚昀就知中溱的国君是当真被楚韶拿捏住了。
“哥!!!”
楚轻煦略过下马石,直接跳下马车,身上披着的白色狐裘逆风舞起,他箭步冲向楚昀。
“韶儿!”
楚昀笑着跑上前,刚张开双臂,就被小韶扑了个满怀。
香岫同司云站在下马石边,香岫只知陛下此举确实让楚公子高兴了,而司云则同那位侯府的老管家一样,热泪盈眶。
楚韶紧紧拥抱着哥哥,“我还以为哥哥在北游。”
“中溱险些易主,我哪能在江北安心待着?”楚昀隔着狐裘拍了拍楚韶的背,“你真是好本事,凭一己之力,把中溱的天都给捅破了。这下好了,只能到哥哥怀里避难了。”
楚韶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就劳烦哥哥保护弟弟了。”
“我只恨不能一直保护你。”楚昀抱着楚韶不松手,顺便扫了一眼那浩浩荡荡的马车队列,笑着打趣,“淮祯这是把整个皇宫给你搬过来了?这阵仗与其说是废后流放,不如说是皇后省亲。”
“哥!!你也取笑我!”
楚昀轻笑两声,抬手揉了揉楚韶的脸颊,知道淮祯是用金山银山精心养着韶儿,但不知为何看着还是憔悴,只以为是车马劳顿,累着了。
“不要站在风口了,先回家再说。”
楚韶点点头,瞧了一旁的宋河一眼,“宋伯,这几年你可还好?”
宋河只觉得二公子较之一年前十分不一样,不仅眼神清明透澈,竟也认得自己了,忙答道:“多谢公子挂心,老奴没有什么不好的,侯府也一切安好。”
“辛苦你了,宋伯。”
楚轻煦记得一年前自己归家而不自知的傻样,想也知道那时这位老家仆该有多心酸。
楚昀牵着楚韶进了岐州城,甫一进城,就听鼓乐齐鸣,鞭炮作响,岐州百姓,又或者说是南岐子民,自发分列两道,无不眼中含泪,嘴上堆笑。
“侯爷回来了...”有妇人捏着手帕,又哭又笑,便有人纠正他,“如今已经改朝换代了,该称一声君后殿下。”
“中溱的皇帝又下了废后的圣旨。”
“依我说,谁都配不上楚轻煦!”
“现在大公子也回来了,不如就称一声二公子才好!”
“老侯爷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二公子!!”
“欢迎二公子回家!”
岐州百姓热情难挡,楚韶才走了一小段路,怀里已不知被扔了多少花——岐州的风俗,若是真正敬佩某个人,便往他怀里掷花,如今因是冬日,楚韶便收了一大捧红梅。
岐州如今的知州姓秦,秦知州身着正式的官服,亲自赶来迎楚韶,“楚公子,微臣恭候多时了!”说着便行了个大礼。
楚韶道,“你不必行礼,我如今也只是庶民而已。”
秦知州连忙道:“公子说笑了,您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完完全全受得起微臣这一拜。”
废后的旨意上连一句楚韶的坏话都没有,秦知州就明白其中的关窍了——圣旨上写了什么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皇帝心里依旧重视楚韶,否则也不会亲手写了封密函敲打秦知州。
楚韶也猜到是淮祯秘密下达了圣谕,并不为难遵皇命的知州。
他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同哥哥往侯府走,路上所见的民生百态果如温砚所言,处处生机四溢,人人富足安稳。
楚韶记得当日离开岐州时,百姓身上多穿粗布衣衫,如今一眼望去,绫罗绸缎琳琅满目。
岐州在过去的战役中损失了二十万年轻子弟,因此城中人少。淮祯为了讨楚韶欢心,在大婚之后特意优待了岐州,以至于岐州百姓大多富裕自足,街边连个乞丐都瞧不见。
死气沉沉的南岐从根上烂透的死城变成了中溱世外桃源岐州,楚韶知道,是淮祯在践行他的承诺。
大婚那日,他允诺给楚韶的许多事,都悄悄做到了。
哪怕岐州从里到外翻了个新,安宁侯府依旧纹丝不变。
楚轻煦甫一踏入侯府大门,所有关于家的记忆汹涌袭来,一年前他甚至不知道这种强烈的归属感从何而来,今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为这座侯府而沸腾起来。
他有些近乡情怯,驻足在祠堂门口不敢进去。
他想起来,当日淮祯带他来侯府时,他曾路过祠堂,那时便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呼唤他,但淮祯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以至于楚韶没能给父母上柱香。
今日他立在祠堂门口,看着一方方祖宗牌位,竟愧疚得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