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谢沉答应的时候,宋皎已经贴到自己爷爷那边了。
“爷爷,爷爷!”
宋爷爷坐起来:“唉哟,都热死了,还使劲贴贴,真是的。”
宋皎和爷爷坐在一起:“一整天没见到爷爷了,我很想爷爷,今天上午上课的时候就特别想。”
“都多大了,真是的。”宋爷爷嘴上这样说着,面上却是笑着的,伸手从铜鼎里拿了个李子给他,就像是哄小孩一样,“那你先吃,爷爷去换衣裳。”
“好。”宋皎啃了一口李子,然后吸了一口冷气,“好冰。”
宋爷爷看着他:“又要怎样?要不要爷爷给你揉揉肚子?”
“不用啦,爷爷去换衣服吧。”宋皎笑着再啃了一口李子,“让沉哥给我揉就好了。”
谢老当家咂嘴道:“瞧瞧,瞧瞧我们卯卯,到底谁才是伴读?”
吴将军紧跟着道:“咋了?卯卯让沉哥儿揉个肚子怎么了?那做伴读又不是做男仆的,小的时候分明你自己宠得最厉害,现在宠到大了,你又不高兴了。”
“我哪儿不高兴了?我这是高兴,高兴!”谢老当家大声反驳。
范开及时提醒:“陛下,随时保持心平气和。”
“知道了。”谢老当家一瞬间收敛了气焰,看向宋皎,“卯卯,多吃点,你一边吃,一边让沉哥给你揉肚子。”
他最后看向谢沉:“去,给卯卯揉揉。”
谢谢爷爷!您真是我亲爷爷!
谢沉大步上前,按住宋皎,给他揉肚子。
几个爷爷进去换衣裳,临走的时候,柳先生拿起一个桃儿,朝宋皎丢去,正好丢进他怀里。
“今天上课又没认真听,还想你爷爷。天天都见,想什么爷爷?”
宋皎又啃了一口桃子,刚要说话,然后被谢沉压了一下肚子。
“哎哟,痒!”
宋皎想推开他,结果推不开,他又想躲开,结果也躲不开。
快要一个头的身高差距,谢沉的力气还比他大,宋皎几乎是完全被压制的。
“别闹,爷爷让我给你揉肚子。”谢沉戳戳他肚子上的软肉,有点上瘾。
“我不要,你揉的痒。”
四个爷爷在里边换衣裳。
吴将军道:“啧,这两个小孩在外面干什么呢?老谢,让你孙子停吧,等等把卯卯弄哭了都。”
谢老当家道:“不用管,俩孩子增进感情呢。”
“屁嘞,他们俩不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还增进感情?没破坏感情就不错了。”
“你别胡说啊,最近这俩感情可好了,卯卯在教沉哥念书呢,沉哥最近特有长进,我还安排两个人一起办了几件小事,特别默契,简直是模范君臣。”
吴将军“切”了一声。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谢沉,你不要乱戳!真的很痒……”
“你别乱动,我在奉旨给你揉肚子。”
最后还是宋丞相开了口:“陛下,让他们停吧。”
谢老当家才朝外面大喊一声:“沉哥,停下,圣旨收回了。”
可是外面的人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还在闹腾,谢老当家还要再喊,就被范开按住了。
“陛下,不能吼叫,容易上头。”
四个爷爷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宋皎和谢沉两个人,已经从宫殿这一头,滚到另一边了。
吴将军:“感情很好?”
柳先生:“特别默契?”
宋爷爷:“模范君臣?”
谢老当家清了清嗓子:“停下。”
两个人没反应,还在打架,谢老当家再咳了两声,稍稍提高音量:“停下!”
范开还要劝他,被他一掌按住了:“停下!!!”
谢沉和宋皎这才分开,乖巧地坐好,理了理头发。
“是沉哥先欺负我的。”
“我是奉旨行事。”
谢老当家抬头望天。
*
金殿朝东开。
重新整理好仪容仪表的谢沉和宋皎,一左一右坐在谢老当家身边,神色如常。
再下首,太子与太子妃居左,宋丞相、吴将军与柳先生居右。
这是齐国宴会中独有的排布。
而后百官依次入殿,在内侍的高呼声中,在殿中站定、俯身、叩首,又在内侍的高呼声中,起身、俯首、再拜。
连续三次之后,百官才依次入座。
谢老当家转头看了一眼谢沉,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宣布开席。
他举起酒樽:“太孙十五,是为小成年,普天同庆。”
百官又起再拜,宋皎也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樽。
“太孙千岁,陛下万年,大齐万年。”
百官将面前酒水一饮而尽,宋皎拿着酒樽,有些为难,抿了一小口,想想还是不合礼数,干脆把酒杯放到谢老当家身后,然后再伸长手,拽了拽谢沉的衣袖,求助谢沉。
“沉哥……”
谢沉转头看他,在他的示意下,也看到了自己爷爷身后的酒樽。
谢沉会意,把酒樽接过去,正巧这时他要回礼,谢沉就干脆举起宋皎的酒樽,朝底下众人示意,随后仰头,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
随后正式开席,乐师舞女依次进殿,开场还是老土匪寨乐团带来的成名歌曲——
《上花轿》。
这是谢老当家最爱听的一首曲子,就算引得许多大臣上疏抱怨过,他也绝对不改。
谢老当家拿着筷子,敲着酒樽,晃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曲子哼哼。
酒酣耳热之时,他忽然看见宋皎面前没有酒樽,他一时间惊了,怒道:“谁敢怠慢我们家卯卯?杯子呢?我们家卯卯的杯杯呢?”
宋皎反应过来,连忙按住他,低声解释道:“谢爷爷,谢爷爷,我的杯子在沉哥那边。”
谢老当家转头一看,果然是。
他抬手拍了一下谢沉的背:“干什么呢你?又欺负卯卯。”
谢沉冤枉,宋皎赶忙又解释:“不是,爷爷,是我不想喝酒,才把酒杯给沉哥的。”
谢老当家回过神:“是吗?”
“嗯嗯。”宋皎给他夹菜,“爷爷好像有点醉了,吃点菜吧。”
他伸长手,摸摸谢沉的后背,表示抱歉。谢沉挺直着背,好像不想理他。
再过了一会儿,谢老当家一个人坐着,觉得无聊,就端着酒樽和酒壶,下去找几个老同伙一起说话了。
只留下谢沉和宋皎两个人坐在上边,宋皎夹了点菜,放在盘子里,推到谢沉面前,自己也挪到谢沉身边。
“沉哥,你生气了?别生气了。”
谢沉看了他一眼,本来不生气的,想了想,还是有必要假装一下生气的。
于是他梗着脖子,也不理宋皎。
宋皎凑过去看了看,见他好像真的生气了,想要拽拽他的衣袖,可是这时,他们的朋友们都拿着酒杯过来了。
牧英道:“沉哥生日快乐!”
温知提醒他:“现在是正式的宴会,应该说‘太孙千岁’。”
牧英刚要改口,其他朋友们又道:“沉哥,弟兄们给哥道喜了。”
朋友们根本不听温知的话,自行站成一队,依次跟谢沉和宋皎碰杯。
一开始还比较正经,说的话虽然不是文绉绉的,但也正常。
“沉哥,恭喜恭喜。”
谢沉:“同喜同喜。”
宋皎:“谢谢。”
到后来——
“沉哥,恭喜,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谢沉面上笑意更盛:“同喜同喜。”
宋皎一脸迷惑,他们是不是又用错成语了?
再后来——
“沉哥,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谢沉:“谢谢,谢谢,借你吉言。”
宋皎:他们怎么越来越离谱了?这么些年都没怎么读书的吗?
最后——
“沉哥,送入洞房,送入洞房。”
谢沉清了清嗓子:“还早呢。”
宋皎忽然反应过来,掐了一把谢沉,要他把头转过来。
“他们在说什么?”
谢沉面不改色:“祝我生日快乐啊,能说什么?”
宋皎怀疑地看着他,然后和他拉开距离。
温知是最后一个敬酒的:“沉哥,学业进步,早日成长,脱离幼稚。”
宋皎和温知对上目光,两个人都笑了一下,还是温知说的话深得他心。
朋友们要喝酒,宋皎就抿了一小口,然后下意识递到谢沉唇边。
谢沉转头看他,宋皎喊了一声:“沉哥。”
只是一声“沉哥”,谢沉就拿他没办法了,低头就着宋皎的手,把酒水饮尽。
朋友们鼓掌起哄:“哟哟哟,沉哥好酒量。”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们今晚唯一一个用对的成语。
他们闹腾了好一阵,桌上的、还有他们带过来的酒水,都被他们喝完了。
底下人更是,许多人原本土匪寨的,遇到宴会,自然是痛饮达旦,哪里有收敛克制的道理?
一群少年人的双颊都红扑扑的,摇摇晃晃地要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谢沉尤甚,他除了喝自己那份,还要喝宋皎那份。
本来到了后来,宋皎是不让他喝自己那份的,但是谢沉非要逞强,说自己酒量极好,凑过去就喝了。
大约是,喝了几十杯。
谢沉的脸倒是不红,只是耳根子红得要滴血,双眼里也迷迷蒙蒙的,抱着宋皎,跟他亲亲抱抱贴贴,要撒娇。
宋皎转头吩咐范开:“去拿一碗醒酒汤,宴会恐怕还有好久……”
宋皎没有听见范开应了什么,只听见谢沉在他耳边喊了一句:“老婆。”
宋皎一愣,转头看他,见他还是闭着眼睛,一脸已经醉过去的模样,也没想跟他计较。
他再转向范开的时候,范开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糟糕。宋皎心道不好,想要解释:“沉哥喝醉了。”
范开点头:“是,我也看见了。”
范开的表情看起来不太真诚,好像还有一点敷衍。
宋皎正想着该怎么好好解释一下,还没开口,谢沉就按着他的脸,要他转过来看着自己。
“老婆!看我!”
宋皎连忙捂住他的嘴:“住口。”
那边的几个爷爷都看过来了,用表情问他怎么了。
范开也问:“小殿下,还要醒酒汤吗?”
“不……不用了。”宋皎想了想,这时候也顾不上宴会还有多久了,“我把他带回去休息吧,你跟爷爷说一声,沉哥喝醉了。”
“是。”
“跟爷爷说,我会照顾沉哥的,爷爷不用担心,也不用过来看了。”
千万不要过来,谢沉现在不太稳定,要是撞到谢沉喊他“老婆”,他怕爷爷会提刀砍人。
谢沉有点沉。
宋皎在几个侍从的帮助下,扶着他,先带他去了后殿。
把人甩在榻上,宋皎不敢让别人来,只能自己爬上床榻,给他松了松衣领,再帮他束着的头发给解开。
他转头吩咐侍从:“让轿辇过来,再端一碗醒酒汤过来。”
侍从们很快就各自下去做事了,后殿里其他人都离得远,应该听不见谢沉的酒后呓语,宋皎这才松了口气。
他坐在谢沉旁边,谢沉没什么形象地仰面躺着,醉得厉害了,耳根上的红晕已经晕到了脸颊上。
和小时候小傻蛋的模样不同,谢沉剑眉薄唇,生得极有英气,随着年岁增长,更是如此。
宋皎只是这样看着他,一种古怪的感觉,便在此刻占据他的全部思绪。
宋皎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谢沉的左边眉毛——那是一柄断剑。
可是还没等他的指尖碰到什么,谢沉就忽然睁开了眼睛。
宋皎被抓了个正着,手停在半空,也忘了缩回来。
谢沉也看着他,然后哼了一声,重新倒回去。
另一种焦躁的感觉,迅速取代了那种不可名状的古怪感觉。宋皎想了想,直接从袖中拿出手帕,抖落开,盖在谢沉的脸上。
这下看不见了。
可是没多久,谢沉就委屈地在底下“呜呜呜”了。
宋皎连忙把手帕拿开:“怎么了?”
谢沉委屈地像个刚过了十五岁生日的孩子:“老婆不看我……”
宋皎连忙再一次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别胡说。”
谢沉一垂眼睛,从大狼变成大狗,继续“呜呜呜”。
宋皎松开手:“又怎么了?”
谢沉委屈巴巴地控诉:“老婆不爱我!”
“你……”宋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了想,问道,“谁是你老婆?”
谢沉回答:“卯卯。”
宋皎抿了抿唇角:“你胡说,你都没跟他说。”
谢沉理直气壮:“我自己说了,就可以。”
“不可以!”
“就可以。”谢沉继续理直气壮,“一起长大的,就是老婆。”
“才不是,那我也可以叫你老婆,我也和你一起长大。”
出乎宋皎的意料,谢沉竟然没有反对,他反倒朝宋皎伸出手,欣然接受:“也可以!卯卯喊我‘老婆’!快!”
宋皎反倒被他弄了个脸红,随后忽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跟一个醉鬼争辩?
于是宋皎说:“你根本不知道老婆是什么。”
“我知道。”谢沉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正经,他拉住宋皎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知道,每次看见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