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归虽说要把这位大佛请出来,还要好生供养着,但显然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就会适得其反。况且褚晏庭这人生性多疑,若是贸然对他好,定会疑心这里面是否别有所图。
所以,要让褚晏庭信任他,那就得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褚晏庭冷笑一声,“陛下想让我说什么?”
即使褚晏庭此时双眼被白纱缚着,谢鸿归还是被冷意激得打了个颤,强装镇定道:“自然是两年前你贪赃受贿一事,说吧,那笔赃款去哪儿了?”
其实哪儿有什么赃款,都是以前的原装货为了扳倒褚晏庭,故意栽赃陷害。两年前,经“谢鸿归”授意,一伙人截了萧国一笔赈灾的黄金,然后派人告发说是褚晏庭所为,原装货着急扳倒褚晏庭,截了黄金后也没来得及往褚晏庭府中塞,只得悄悄处理了。
当时谢鸿归看的时候还吐槽了一把,这样一宗漏洞百出,疑点重重的悬案是怎么能让褚晏庭乖乖认罪的?
牢里的褚晏庭沉默了一会儿,歪着脑袋,奇道:“陛下,两年了,您再来审问这笔赃款的去处,是否有些太迟了?”
然后,他又轻笑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您是想现在杀了罪臣的话,只需开口便是,何必费力寻个名头。”
这都是原装货造的孽啊!不管谢鸿归现在说什么,对他来说似乎都是绵里藏针,不安好心!
谢鸿归轻咳一声,高傲道:“你别不知好歹!朕这是在给你机会,让你戴罪立功!”
交代自己的罪行也算是一件功德吧……
褚晏庭沉默。显然并不相信谢鸿归平白给他的这一个“机会”,昔日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人现在要让自己立功?光是听上去就颇为诡异。
谢鸿归:“……”
谢鸿归梗着脖子道:“你若真不想说也可以,眼下朝中有件让朕颇为头疼的事儿,要是你能替朕解决,朕可以考虑给你减刑,怎么样?”
褚晏庭冷笑道:“陛下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朝中之事,那么多文武百官还不够用?”
明知故问!那么多文武百官,有几个是干实事的?就算有也已经被你收入囊中了,所以不要再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好吗?!
谢鸿归也学着他冷笑一声,“别人跟我客气就算了,你褚晏庭就不必了。谁不知道你身为宰相时辅政有方,治国有术,为天下传颂。至今,都还有百姓替你申冤呢。”
这倒是真的,书中所写,黄金劫案发生后,不断有朝中大臣提出要重审,但原装货一直不予理睬。直到原装货烦了,将所有提出要重审的大臣拖出去斩首于菜市,才压住了悠悠众口。
褚晏庭的头轻轻抬了抬,没想到眼前这个废物皇帝能说出这一番话来,“辅政有方,治国有术,为天下传颂。”也不怕说这话的时候恶心到自己。
褚晏庭道:“承蒙陛下垂青,臣消受不起。况且臣双目、两腿均已废,就算有心,却也无力。”
谢鸿归道:“以你的本事,朕相信你能办到。”
站在一旁的韩安也是不解地看了谢鸿归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眼神不敢再冒犯。以往陛下只要一谈到褚晏庭,眼里满满的鄙夷,嘴上挂着的也是“那个奸诈之徒”“卑鄙小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等,要是别人提到褚晏庭一句好,绝对掀翻桌子破口大骂的那种,今天居然自己当面称赞起他来了,不可不谓怪事矣。
褚晏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不知陛下想让臣办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就算是一场戏,褚晏庭乐意奉陪,看看这废物皇帝究竟想干嘛。
谢鸿归示意韩安,让他把牢门打开。
韩安有些为难,“陛下,这牢房污秽腌臜,恐脏了您的衣袍啊。”
……你居然当着褚晏庭的面说他住的地方脏!骚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谢鸿归坚持道:“打开。”
韩安只好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谢鸿归跨步走了进去,负手看了一会儿,之前坐在外面隔得远,没仔细看,现在隔近一看,再次感叹这世道太不合理了。传说中的宰相年纪轻轻就算了,还相貌堂堂,骨骼俊朗,这无论从侧面看,还是正面看,脸部线条都十分地完美!就是不知那被遮住的眼睛是何模样。
谢鸿归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又命令道:“将他这副锁链解掉!”
韩安惊慌抬头,牢门打开就算了,要是去掉这锁链,谁知道褚晏庭会不会一个暴起把陛下给暗杀了。
要知道,这褚晏庭可是一位文武兼备的全才!虽然他现在已经残废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凭一双手,也能轻易结果了陛下的小命,更何况陛下又不喜习武,身子骨弱,要是一个不注意出手偷袭,根本抵挡不住。
韩安十分忧心道:“陛下……这……”
谢鸿归知道他担忧什么,但并不想同他解释,只是瞪眼道:“开!”
韩安不敢违抗命令,只得解了。
褚晏庭也同样不解,冷然道:“陛下这是何意?”
谢鸿归负手道:“既然要你给我办事,当然不能太过委屈你。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不值?”
褚晏庭揉了揉被禁锢已久的手腕,凉凉道:“到底是什么事能劳动陛下您来找我?罪臣真的很好奇。”
谢鸿归道:“这件事,其实对于你来说不是件大事。只不过朕最近心力不济,实在不想管。但若不管,又实在是一大患。”
褚晏庭:“……”能将无能二字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小废物了。
谢鸿归尽力忽略那一抹鄙夷之色,继续道:“想必你也听说了,黄河决堤,十万流民逃亡,虽说已经拨了一道赈济粮,但远远不够。可是现在国库也紧,已经没办法再拿出多余的赈济款了。本打算让各地的官员也捐点,可他们个个都向朕哭穷,朕实在不解,举国上下都是穷光蛋,那这萧国的银子到底流去哪儿了?”
褚晏庭当然知道,这两年他虽然在牢里,但也并非与世隔绝。自从谢鸿归将他打入大牢后,他就如脱缰野马,政事处理上越来越率性乖张,朝会也从一开始的两日一次到后面的一月一次,且形式敷衍。大部分时间都在避世玩乐。朝政荒废,自然国事凋敝。
看来是钱袋子扁了,找他来填的。
果不其然,只听谢鸿归道:“朕记得你当宰相时,对税务征收,盐田水利之事十分了解,也统管着国库收支之事,想必你一定有办法能替朕再次筹到赈灾款,充盈国库。”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不亚于搞活一个国家的经济。谢鸿归狮子大开口,其实也是为了让褚晏庭不起疑心。
但这也只是谢鸿归的臆想猜测,褚晏庭会怎么想,他实在拿不准。
谢鸿归以退为进,“知道你怨朕,若是不……”
“既然陛下都亲自来见臣了,臣怎么敢托大。只要陛下需要,臣愿为陛下效劳。”
居然答应了!谢鸿归心里很是激动,怔愣了一会儿。
“不过,臣有条件。”
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说!”
褚晏庭道:“臣办事的时候,希望任何事务都能由臣亲自作主,即使陛下您,也不可过多干扰。”
韩公公叱道:“放肆!你一个罪犯竟敢命令陛下?!”
褚晏庭连皇帝都不放眼里,更别说一个太监了,他反斥道:“我在和陛下说话,韩公公,你着什么急啊?”
谢鸿归示意韩安退下,韩安的话梗在了脖子里,只得乖乖退下,把嘴闭上了。
想不到就算沦为了阶下囚,人家褚晏庭还是能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韩安咬牙切齿。
褚晏庭道:“若是陛下肯答应,臣一定恪尽职守,为陛下分忧解难。”
谢鸿归沉吟了一会儿,一甩袖,“准了。”
3、第 3 章
等皇上的御驾离开后,刑部尚书薛冥支开所有看守侍卫,独自去了关押褚晏庭的囚房。
薛冥看着褚晏庭身上解掉的锁链,旁边还放着一把皇上赏赐的软椅,大骇道:“皇上这是?”
褚晏庭拍拍自己沾灰的囚衣,泰然道:“这小废物想让我帮他筹措灾款,将功折罪。”
薛冥奇道:“筹措灾款?将功折罪?这可真是怪事。”
褚晏庭手搭着无知觉的膝盖,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帮我多盯着那小废物,看看到底他想要干什么?”
薛冥道:“好。不过……这灾款,你要怎么筹呢?”
褚晏庭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像剑一眼刺向薛冥,“不该你问的事就别问,你只需要帮我叫个人过来。”
薛冥惶然道:“不……不知是哪位?”
褚晏庭道:“随便哪位,会识字就行。”
……
皇上下了一道御旨,暂时释放了关押在囚牢里的褚晏庭,让他总管筹措灾粮之事。
这事不日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皇上这是想干什么?这不是架空了你这个现任宰相吗?”
“真是胡来!一个罪犯怎么能担当如此大任,这不是乱了朝纲吗?”
“尚书大人,你就没什么想说的?皇上虽然没有明说,这可是削的你的权啊!”
“皇上行事一向莫测,私下怎可擅自议论。还是等皇上来了再说吧。”
朝堂上,一众大臣正等着皇上临朝议事。
今日要上朝,是谢鸿归自穿书过来后面临的第一个大场面。朝服早就穿好了,但谢鸿归已经软掉的两腿仍然动不起来。
“韩安,今日确是早朝之日吗?”
陛下,这事您已经问了三遍了!韩安垂首,“是的,陛下。”
心理建设花的时间有点长,谢鸿归走进朝堂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打哈欠了。
虽然知道皇上在上朝时一向倦怠懒散,但迟到了这么久还没出来,也是少见。
谢鸿归抖着腿接受了百官朝拜,然后装着一副慵懒的样子,照着小说台词念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谢鸿归心下正求爷爷告奶奶千万别有事,我一个现代的普通老百姓所有的知识容量比原身那个废物皇帝多不了多少,你们要启奏的事别说我不懂,就是懂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你们若是一定要上奏给我,那我就只好转身交给褚晏庭。
这时,右相苏通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事要奏。听闻陛下将筹措灾款之事交给了囚犯褚晏庭。敢问陛下,这是为何?”
谢鸿归从容道:“当下灾粮之事陷入困局,既然梁宰相、金尚书、苏右相都没有办法,那朕只好去请那位才识过人的前宰相了。若是他真有办法能解救灾款困局,就算他是囚犯,又有什么所谓?”
苏通道:“但褚晏庭毕竟是有过贪赃的前迹,老夫实在信不过。”
这你就放心好了,他是真真切切被冤枉的。谢鸿归一手撑着太阳穴,回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信得过他。”
苏通面有难色,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宰相梁慈海站了出来。
这个宰相是在褚晏庭被罢相后“谢鸿归”直接任命的,以前是右相,前宰相褚晏庭的得力助手,然而“谢鸿归”没想到的是,即使褚晏庭入狱,人家梁慈海效忠的依旧是老东家,而不是他这是天子骄子。
有梁慈海这样一双眼睛在,朝中大小事,“谢鸿归”的一举一动,在狱中的褚晏庭都看在眼里。
而除了梁慈海,户部、刑部、兵部各部的尚书……皆是同褚晏庭一个窝里的,即使这些人都是原身“谢鸿归”扳倒褚晏庭后新任命的。谢鸿归叹了一口气,“谢鸿归”花了一番大力气更新的人事系统,到头来,都是给自己的仇敌做嫁衣。
梁慈海捧着笏板跪在地上,道:“陛下,臣认为任用褚晏庭并无不妥。虽然褚晏庭戴罪在身,但此一时,彼一时。当下灾粮筹措是头等大事,作为一国之相,没有办好此事,臣有罪过。若是褚晏庭有应对之策,微臣愿出力相助。只望灾民能早日安定,不再流亡各地。”
谢鸿归一甩袖,沉声道:“既然梁相也没意见,那此事就无需再议。褚晏庭虽说有灾款管辖权,但人还是在狱中办事,没有朕的允许,他是不会被放出来的。”
右相轻轻摇头叹息,退了回去。
应付完朝中的事,谢鸿归正准备回到寝宫睡个回笼觉。韩安抱着一堆奏折提醒道:“陛下,这些奏折……”
身为皇帝,批奏折是日常。谢鸿归心道:自己虽然身为皇帝还是个新手,但也不能就做个不干事的废人吧,况且,不就是披个奏折嘛,看看文章写个批语就行了。
谢鸿归故作老成地“嗯”了一声,昂首转身往养心殿走。
盘腿往案前一坐,旁边放着一杯清香茶,谢鸿归拿上一本奏折,往后一靠,悠悠然打开……
靠!忘了自己现在不识字……
谁能想到,当今坐拥天下的皇帝,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谢鸿归顿了两秒,心念电转。若是现在跟韩安说自己不识字的话,肯定会引起骚乱。毕竟原身还是识字的。
谢鸿归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历史资料,听说清朝的皇帝喜欢在奏章上批写“知道了”三字,用来告诉大臣自己已经知道此事。那他何不效用此法,也写上个“知道了”,先糊弄一下呢。
谢鸿归拿起朱毫,准备起笔盲批。良久,谢鸿归一字也没落下,而是将朱毫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