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对太子殿下那般酷刑折辱还嫌不够,竟然还藏着这般肮脏龌龊无耻至极的心思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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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分外安静,只剩下温霁云,和躺在床上的小皇帝。
温霁云不知当时自己为何要选择留下。
就像这小暴君,明明病成这样,当时明明可以将事情丢手不管让其他人处置,何须顾及自己是生是死,却非要亲自过问,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
温霁云也仿佛只有亲眼看着小暴君醒过来,心中才能安宁。
寝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温霁云一开始只当是正常的轮值换班,然而过去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新的宫人换进来。
温霁云虽为避嫌坐得远,但他视力极好,甚至能看清楚床上的小皇帝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小皇帝的脸色很苍白,昏迷中一直眉头紧锁,半点不曾舒展。让人禁不住有一种走上前替他把眉头揉开的冲动。
温霁云的手指微微屈了屈,坐着没有动。
宫殿外晨光熹微,鸟转莺啼。苍白的阳光渐渐变成浅金色,透过窗上的茜纱射进房间,被雕窗的木格格开,在寝殿华美的地摊上洒落一片斑驳陆离的金红。
有一点细碎的金色跃然在小皇帝的眼睛上,细细看时,竟是小皇帝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温霁云盯着那两片撒着碎金的蝴蝶翅膀一般,颤巍巍的长睫,不觉入了神。
阮棠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阮棠就难免失望了一下。
果然,醒来还是在这个冷冰冰的宫殿里,不是自己寝室温暖的小床上。
不过此时,房间里竟然难得安静得半点声音都没有。
不像之前几日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些情景一样,眼前尽是或惊喜或者假装惊喜的谄媚面孔,和那些烦人的问候声呼声。
阮棠眨了眨眼睛,没发出半点声音,生怕这难得的宁静被打破,让人发现自己醒了,又冲过来点头哈腰嘘寒问暖。
阮棠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对上一双澄澈而深邃的眼眸。
竟然是温霁云。他也在看着自己。
阮棠的目光一颤,和温霁云四目相对了片刻,连忙把目光移开。
温霁云的存在,好像是阮棠留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慰藉。不知道为什么,阮棠看见他就觉得安心。
能每天看到自己的爱豆,也是阮棠能安慰自己穿越不亏的唯一的好处。
尽管爱豆不属于自己,对他的喜爱属于很多很多人,他的心却从未归属过任何人。
但是,爱豆本来就是用来仰望,用来远观,用来守护的。
不想让人听见自己醒了,阮棠抬起食指抵在自己唇上,示意温霁云不要出声。结果,自己却没忍住喉咙一痒,咳嗽了起来。
暴君渣攻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体,阮棠心中唾弃。
就这种身体素质,还觉得自己凶残厉害?就这还垂涎人家温霁云?难怪原文里,温霁云一直看不上他。
真是一弱.鸡。
阮棠心里正自我唾弃着,一只白瓷水杯忽然被递到了眼前。
托着水杯的那双手,即使裹着绷带也能看出十指修长,绷带下露出的一小段肌肤,比白瓷看起来还要白皙莹润。一截银色的链子缠绕在手腕上,链子上闪烁的寒光有些晃眼。
阮棠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连忙受宠若惊地从温霁云手中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入口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喉咙和肚子里都感觉十分舒服。
阮棠方才接水杯时,注意到温霁云手上锁了一条链子,心中有些疑惑,抬起头轻声问道:“他们去哪里了?”温霁云淡淡地答道:“罪臣不知。”
阮棠心里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有人在试探温霁云,故意让他和自己独处一室呢。
对方做的这么明目张胆,自然也知道温霁云能看穿他的把戏。对方试探的不是温霁云的真心,而是温霁云如何权衡个人恩怨与那些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大臣百姓的性命。但是那人又怕温霁云真的会下手,所以要让温霁云行动受制,以免闪失。
会这么试探温霁云,又有能力把自己身边的人都支开的,当然是李忠国。大概是这几日自己对温霁云暗中关照太多,李忠国怕自己把温霁云留在身边,日子长久又不知温霁云心中到底如何,终究是埋藏隐患,所以想试探清楚,也好放心。
这种试探在阮棠看来完全没有必要。阮棠百分之百确信,温霁云根本不屑刺杀暴君渣攻。他隐忍至今不是为自己私人恩怨,要的也从来不是暴君一个人的命,他志在颠覆暴君无道的统治,创造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没积累到实力足够时,不会轻易行动。
所以和温霁云共处一室,现在作为暴君渣攻的阮棠其实是安全的。阮棠不急着叫人进来,也乐得有片刻安静。
阮棠喝完水,把水杯放在床头的几案上,说道:“既然没别人,咱们说几句话。”
温霁云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你坐。”阮棠咳了一声,指了指自己面前,道,“过来坐下说,朕现在没力气说大声,你站远了听不见。”
温霁云本是个自觉的人,虽说他不会做出刺杀这等事,但到底身份特殊,为避嫌总自觉与小皇帝保持距离。听阮棠要自己靠近说话,就听话地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床前坐下了。
阮棠看着温霁云衣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问道:“你昨天受伤了吗?”
温霁云本是垂着眼帘没看小皇帝,闻声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阮棠一眼,答道:“不曾。”
阮棠心道,没有受伤就好。
昨天自己果然还是大意了,没有防备,一时兴起和温霁云开小玩笑,竟没想到只去御膳房取点吃的,放温霁云出去那么两刻钟,就有那么多人迫不及待要取他的命。
那陷害谋划得本来很不错,只要自己不是完全相信温霁云,或者温霁云没有用那一出故意声东击西的回击之策,温霁云逃跑都会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后果就会十分严重。
阮棠昨天就想过,这种计策,徐青书的脑子肯定是想不出来的,而且还能知道梁国现在理事的是裴丞相以及详细的暗卫编号方法,估计参与其中的还有梁国投降来的叛徒。但阮棠还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先小小打击一下他们的马前卒。
这次幕后那些人隐藏得好,一举陷害,以后一定还会下手的。
还是让温霁云就留在自己身边好。
阮棠看着温霁云,一脸霸道地教训道:“你别以为朕是关心你,朕是怕你受伤了耽误给朕干活。昨天你虽然是自保,但是打伤了这么多侍卫,罪责难逃。罚你从今以后待在朕宫里,不许你出去了。”
温霁云一生经历过无数惊涛骇浪,更遭逢这一番大起大落,入燕国为奴之时,自以为不论再多大的波折,都能方寸不乱,不动于心。但是听了小皇帝这番话,心中却着实不知是何种滋味。
这些天来,小皇帝虽然极力掩饰,但温霁云心中澄明如镜。这小皇帝满嘴狠话,却会放心让他独自行动,会放心吃他送的食物,甚至宁可处置近臣、累坏身体也要亲自还他清白,醒来问的第一件事是他有没有受伤……
小皇帝的每一句关心慰问,都会加一个蹩脚的理由来掩饰。而每一次口中说着的惩罚,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就是名为惩罚的保护。
温霁云想过自己留在暴君身边会是何等寸步千险的境遇,却没想到预料之中的雷霆暴雨半分不见,扑面而来尽是杨柳春风。
这反而让温霁云不知如何招架。
温霁云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阮棠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一觉醒来之后,温霁云在自己面前的态度好像变了一点。虽然之前也看似很温顺听话,和这一次好像哪里不一样。
之前,温霁云的温顺里满满的都是疏远冷淡,现在虽然也还冷淡,冷淡里却仿佛多了一丝小小的纵容。好像是一种“既然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假装乖巧听话哄哄你”那种纵容。
难道因为这几天看起来太弱鸡,温霁云已经开始可怜起自己来了吗?阮棠故作凶狠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朕病了就很弱,你要是敢不听朕的话,朕一样可以罚你的!”
温霁云恭敬地淡淡答道:“罪臣不敢。”
阮棠觉得自己有点失败,现在弱叽叽的声音又小,一点气势都没有。越凶巴巴地威胁温霁云,越觉得温霁云的回答都是在哄自己玩儿。
被当弱鸡哄,阮棠心里当然气不过,有意拆温霁云的台,说道:“朕觉得很无聊。那边墙上挂着一把剑,你给朕舞剑来看看。”
温霁云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还绑着锁链的手:“……”
刚才还回答得那么乖巧听话,转眼就被自己抓住尾巴打了脸。阮棠这下得意了,笑道:“你刚还说你不敢不听话,你现在不就不听朕的话了吗?可见你就是在敷衍朕,你打脸不打脸?”
温霁云起身,温顺地垂着眸,淡淡道:“请陛下降罪。”
阮棠笑得高兴,继续逗他道:“好说,罚你舞剑给朕看。”
温霁云:“……”
阮棠忽然觉得这般逗温霁云很有意思,他的隐忍为难又无辜的模样总让阮棠觉得自己在欺负他,一来一去就和刚才他可怜自己哄自己扯平了。
阮棠心情舒畅了不少,也闹够了温霁云,摆摆手道:“算了,朕饿了,你去让李奉君送早膳进来吧。”
温霁云应了声“是”。
温霁云刚转过身,阮棠忽然只见得眼前寒芒一闪,一把暗器冲自己面门袭来。
第12章 不配伺候
“铿——”
一柄长剑如白虹贯空,斩落了已经逼近阮棠眼前的暗器。
暗器摔在床前的地上,瞬间碎成了粉末。原来竟是软陶土镀了一层银腊所制,就算打在身上也是软绵绵不痛不痒那种。
阮棠抬起头望去。
门前,温霁云背着光长身玉立,方才回身那一掷剑惹得衣袂风动。他一手紧握着镶嵌宝石的剑鞘,银链已经断成两截垂在双腕上,俱被浅金色的阳光勾勒出诗歌一般优美的轮廓。恍如是庙堂供奉的神仙画图中,走出一位挣断天规束缚,从九天下界救世的神明。
仿佛能隐约窥见靖淮江边,一剑披靡九入敌阵,临江跃马之时的风采。
所以刚才被自己欺负得隐忍又无奈的样子其实也是装的?自己竟然还真信了他挣不开那条锁链?
“铿——”
阮棠还没来得及懊恼自己又被哄了,却见眼前画里神明手中光芒熠熠的剑鞘,忽然堕在地上。
剑鞘从温霁云手中滑落,他默然无言,五指微微曲着,连着小臂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个曾经提剑斩神杀佛的人,如今再握不住剑了。
阮棠只当温霁云手上的伤没好,故而握不住剑,转头对门外喊道:“李忠国,你还不滚进来。咳……”
“老奴该死!”李忠国连忙推门而入,跪拜在地。
李忠国跟了小皇帝多年,甚是了解小皇帝的脾气。对于那种自作主张违背他心愿的事,小皇帝深恶痛绝。但是这种迎合了他想法的事,虽然先斩后奏,他顶多为了面子大声呵斥两句,心里却是喜欢的。
这几日小皇帝分明十分关心温霁云,却又不曾让他接近身边。恐怕是小皇帝自己也对温霁云是否会行刺没有把握,对温霁云想接近又不放心接近,这也是李忠国急着试探温霁云的原因。
但是,李忠国可没这么大胆子当着小皇帝的面放“暗器”。这“暗器”本来是想趁着小皇帝昏迷不省人事,不会惊到圣驾,用来试探温霁云的——只要温霁云出手相救,就能说明他是真的半点谋害圣上的心都没有,李忠国才能彻底放下心。
谁知小皇帝这么快在中途醒来,这“暗器”被小皇帝看见,倒反而成了在御前冒犯。李忠国连忙对阮棠解释道:“温霁云毕竟本是敌国储君,陛下留他在上阳宫这几日,老奴日夜悬心,只怕日后万一有闪失,所以擅作主张试探一番……”
“不想惊了圣驾,老奴真是罪该万死!”
李奉君紧跟着进了门,在李忠国身后跪下,对阮棠说道:“陛下,李总管一片忠心,绝无冒犯陛下之意。”
虽然一开始阮棠的确是被“暗器”吓了一跳,但阮棠生气的本就不是那个伤不到人的“暗器”。
让阮棠最后怕的是,李忠国这么自作主张试探温霁云,刚才温霁云的手要是因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那还了得?
“这么一点小把戏,岂能吓到朕?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这次就不予追究,下次不可再如此自作主张。”阮棠严肃地板着脸说道,“还不快去让余太医来看看他的手怎么样了!别耽误了给朕做事!”
李奉君立刻应了一声,连忙起身亲自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李忠国还跪在地上,对小皇帝磕了个头:“谢陛下宽宏大量!老奴日后定为陛下尽心竭力,让陛下遂心如意!”
此刻小皇帝别的事半点不追究,竟只关心温霁云的手,足见对温霁云的关心果然非比寻常。
李忠国心道,这一次已经试探清楚,对温霁云也暂且可以放心了。日后得勤勉努力一些,把温霁云送到离小皇帝身边更近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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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霁云虽说自己没有受伤,阮棠还是让余太医给他检查了一番,真的没有添过新伤,但是身上刚愈合的伤口都裂开了,手上也流了好多血。于是阮棠强迫他和自己一样卧床七日不许起来,还特意派李奉君去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