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秦好似早就料到他的态度,并没有和他继续浪费时间,他深深地看了柏砚一眼,“等着我。”
说完转身离开。
柏砚怔怔的,看着萧九秦重新上了城墙,他走过的地方,血迹一点一点蜿蜒开来。
魏承枫的人不算少,他们与裕王一起将火药运上城墙。
魏承枫却带着柏砚怀淳上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处客栈,直接上了二楼。
“轰!”
一声巨响。
才只是个开始。
一上了二楼,魏承枫便将柏砚松开,他站在窗边,看着城墙上人头攒动,刀剑交响,鲜血淋漓……不时有人被抬下来,地上的血迹慢慢和在一起,连同化尽的泥水,脏污狼藉,直教人作呕。
“柏大人为何不说话?”魏承枫一副得意模样,他亲自倒了一杯茶水放到柏砚面前,“从前我恨你们,可是今日我忽然想通了,风水轮流转……总有一日该我得意了……”
“喝吧,今日柏大人也劳累了,暂且歇一歇,待……平津侯将魏承唳打败,就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那时还得烦累柏大人。”
他语气十分自如,柏砚却不动不语。
魏承枫絮絮叨叨半天,好像最后一拳打在棉花上,尤其柏砚现在还是一副寡淡面庞,一点也见不到魏承枫想象中阿谀讨好。
他登时觉得不快起来:“柏大人是看不起我?还是觉得我杀不了你们?”
对于魏承枫这种人而言,一旦稍微得势,便会志得意满,连最起码的城府都没了。
柏砚慢慢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殿下想要我说什么?”
“说我心机诡谲,自缚双手被捉其实是一招釜底抽薪?”
“说我与裕王早有预谋,费些心思将你的人引过来不过是为了襄助萧九秦?”
“还是说……兜兜转转折腾这么久,其实就借你的人手,帮我们将那些火药运上城墙……毕竟,我们手中无人。”
短短三句话,魏承枫霎时间变了脸,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你们……”
“殿下不必惊慌,”柏砚声音温柔:“念着方才你逼着萧九秦的那些事儿,我们暂时不杀你……只不过,活命也有活命的法子,你该受的惩罚还是得受。”
“怀淳,将他四指剁了。”
柏砚声音温温润润的,眸子也清亮好看,但魏承枫却觉得面前的这人就是个恶鬼。
屋门被推开,怀淳提着一把刀进来,门外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俱是魏承枫的亲信。
“你,你不是被灌了药吗?!”魏承枫盯着怀淳,一点一点地往后磨蹭,他手心贴着窗口,一伸头却被这高度吓得又缩回来。
怀淳比柏砚看着要可怕,那刀尖还滴着血,看起来骇人得很。
“你,你不要过来……”魏承枫四处找武器,但是一无所获。柏砚脚尖一动,踢过去一把匕首。
“魏承枫,你知道你蠢在哪儿么?”
魏承枫飞快地拿了那匕首,抵在胸前,双手哆哆嗦嗦的,“你们一早就挖好了坑等着我钻进去,连裕王都与你们一起……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
柏砚根本不理会他的撒泼,声音沉凝:“你蠢在急功近利,蠢在自以为是……还有,为分毫利益便可弃大局而不顾,无德无才,更无脑子!”
柏砚从怀淳手里夺了刀,猛地刺入魏承枫心口。
与萧九秦同样的位置。
柏砚却无半分快意。
以一刀换一刀,这个买卖不划算。魏承枫就是千刀万剐,也抵不过萧九秦当着他面儿刺进去的那一下。
“人死了。”怀淳轻嗤。
柏砚都给了魏承枫一把匕首,但是他却连拼死一搏的胆量都没有。
怀淳夺了柏砚手里的刀,又补上几下,在确认这人死得透透的之后,二人并肩下楼。
自是有人放了一把火将客栈烧个干干净净。
“大人,王爷遣小的问您,四殿下的死因是……”
“他擅自出城,死于魏承唳之手。”柏砚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抬脚就上了城墙。
魏承枫的死就这样轻轻揭过,但是在场的知情人却没有一个有分毫质疑。
怀淳站在城墙下,看着柏砚一步一步走上城墙。
像是二人心中有了感应似的,柏砚走到最后几个台阶的时候,萧九秦出现了。
他胸前裹了几道白布,看上去还有些滑稽,但他眼下的那一道疤,却让柏砚瞬间心安。
“我说我是安全的。”柏砚笑了,眸子亮亮的,只是……含着一点泪珠子,萧九秦瞧着心口就是一片暖热,好像伤口处也不疼了。
“你来这儿做什么?”萧九秦明知故问,他其实想说你冒这么大的险,我很担心。但是话到嘴边最终化为一道叹息。
“我来找我的夫君。”柏砚狡黠一笑,几步跨上台阶,一把拥住萧九秦,轻声在他耳畔道:“我就想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夫君,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了,万一丢了我多亏啊!”
“你是大梁百姓战无不胜的将神……可对我而言,就是平平无奇一个小侯爷,你是我三拜天地娶来的,只能这辈子与我一道老死……”
萧九秦听着他沉闷的话,柏砚呼出来的热气扑在他耳畔,直叫他心中软成一滩水。
“柏砚……”萧九秦轻声喊了下。
“嗯,我在。”柏砚应声。
萧九秦这会儿才像是真真切切将人缚在怀里,他下意识地凑近柏砚的耳畔仔细啄吻。
“阿砚……”
“阿砚。”
每一声柏砚都轻轻应着,他主动环抱住萧九秦,若不是周围环境不合适,他定是要狠狠亲回去。
然后唇间是温柔的安抚,告诉萧九秦:我一直都在。
第155章 其死 “我爹的死与你有关吗?”
魏承唳几乎将所有的火药都藏在郢都, 原本是想带着所有人一起死,但万万没想到最后却便宜了萧九秦。
火器营留下了一半人,萧九秦将他们招过来, 将城墙上的位置都留给他们。
魏承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情势一边倒,魏承唳将所有能用的人都派出去,允仲却在这时出现。
太师府被夷平,允栖音也被扣押, 他一瞬间彻底须发皆白,颧骨像是移了位,嘴边衔着些许涎水。
中风了。
魏承唳微怔, 他印象中的允仲是阴邪狡诈的,虽然面上永远是那一副淡泊模样。
“你败了……”允仲挥开扶着他的人,颤颤巍巍走到魏承唳面前。
“我也败了。”允仲枯瘦的手撑着桌案,“是天命……”
“哪里有什么该死的天命?!”魏承唳捏住允仲的肩膀, “我哪里差了?!”他指着城门的方向,“魏承澹不想当皇帝,我当有什么错?”
“为何一个个偏要阻拦我!”
“哪有那么多缘由, ”允仲双目浑浊, “就像我一心要将允氏扶持, 想让它拥有百世荣光……但是最后也成了一场空。”
“我没有败,我还没有败……”魏承唳几步走出去叫人放了一支黄绿色焰火。
允仲跟着他出来, “没有用的,哪怕魏承澹死了,你也不可能是太子。”
“我不信!”魏承唳提着刀就要出去,允仲却唤住他,“等等。”
“还有一件事没有了结……”允仲遥遥看着城墙上的萧九秦, 隔着万千厮杀的将士,他忽然笑了,“也不尽然只有败……”
“侯爷,允仲派人送来一封信。”城墙下魏承唳败局已定,萧九秦看着那信没有伸手。
柏砚替他接过,萧九秦却按住他的手,“我来。”
打开信封,是一张泛黄的纸,上边是斑斑血迹,原本墨黑的字褪了色,却依然能看出遒劲的笔迹。
“萧叔……”柏砚脸色骤变。
萧九秦手背青筋暴起。
不过寥寥数语,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偏生那一个个字像是蒙上了雾霭,他嚼碎了咽下去,嗓子里却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
五年前平津侯在北疆遭伏,世子违令去救,反被北狄蛮夷引入狼吼山,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
平津侯府二公子时任北州府同知,得知父亲被困,兄长身死,便与北州府知府请命援救。
岂料北州府知府拖延许久,最后不等他允准,萧二郎带着亲信昼夜星驰赶到北疆,险险将平津侯救出。
可是这一事最终还是传到皇帝耳中,罚萧二郎杖脊八十,打入监牢。
北疆寒风凛冽,萧二郎无食无衣,生生冻坏了右腿。
但是未有几日,北狄再度突袭,平津侯带伤上阵,而萧二郎也被封为骁骑卫首领,拖着半残的被逼着上阵。
之后……萧九秦闭了闭眼。
他二哥因为腿脚不便,被北狄蛮子围住,万箭穿心!
而他爹,就在咫尺之外。
这么多年,关于当年平津侯府一门战死的内情传了又传,但是大多掺杂了各种猜度。
柏砚攥住萧九秦的手,“我们出去见允仲一面。”
这封信内容无几,是平津侯写给家人的遗书。但是这信在允仲手里,就是故意引他们出去。
不管允仲意欲何为,柏砚和萧九秦都不可能置若罔闻。
未有多久,萧九秦和柏砚带着十来人打开城门走出去。
允仲被人抬到阵前,魏承唳也在。
“此信总不能是平津侯当年送到你手上的,”柏砚往前一步,“五年前平津侯战死北疆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柏砚。”允仲看着他,“如今我悔恨之事有一,便是当年不该一时心软将你放走。”
“那时确实没想到你小子根本不是平津侯府的一条忠狗,而是恶狼……薛良辅那个老东西屡屡登门,他怕是早就将今日预料,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命这样大,那些锦衣卫无用至极,连魏承枫那个蠢货亦是。”
“魏承枫与你也有干系?”这是柏砚没想到的。
“不过各取所需,只是这蠢货实在无能,带着那么多人,还让你们逃脱,最后……掉入你的陷阱,落得个尸骨无存。”
允仲笑了:“连当朝皇子都敢杀,你也是够大胆。”
“太师此言差矣,四殿下死于两军交战,下官可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说到大胆,哪里能比得上太师,您敢造反,单凭此事,下官便不如你。”
“好一张利嘴。”允仲在柏砚这儿占不到便宜,朝手下人点点头,便见一人放出青蓝色焰火。
允仲目光从柏砚身上挪走,最后落到萧九秦身上。
“你们二人不是一直在调查五年前的事情么,趁今日……老夫便帮你们解惑一二。”
他忽然这样说,柏砚与萧九秦对视一眼,总觉的这人还有什么没有透露,正在猜测时,允仲抬手往城墙上一指。
“人都到齐了……不如开始吧。”
柏砚和萧九秦扭头,就见城墙上倏忽换了一拨人,皇帝和魏承澹被绑缚到最前边,南夷王子也被“国师”挟持,而怀淳扣住宋榷的肩膀距离他们不足五尺。
皇帝病恹恹地小半年,但如今面色红润,看起来倒是康健得很,反观魏承澹,面色灰败,身子摇摇欲坠,一双眸子都放在怀淳身上。
“太师你竟然勾结国师掳掠陛下……”柏砚摸不清允仲的意思,与萧九秦交换了个眼神,但是允仲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他微微抬手,城墙上允仲的人将皇帝和魏承澹往边缘处又送了送,“萧九秦你若敢擅动一下,就莫要怪老夫先下手为强。”
萧九秦收回手,“有话直说,何必弯弯绕绕。”
允仲轻轻笑了笑,“你这性子倒是与平津侯不甚相似,他行事谨慎,待人接物十分妥帖,就是被逼到死路上也是从容赴死,不见丝毫胆怯。”
“只不过,他临死前说过一句话。”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者,乃三子九秦。惟愿他此后安平无虞,与行章一道离开郢都,享自在和乐……再也不要卷进是是非非。”
允仲看着萧九秦,“你爹想让你离开,但是你却一头扎进北疆那泥潭,五年征战……最后似乎也没有换回皇帝的片刻信任……反而让他在龙座上更加如坐针毡。”
“我说的对吗?陛下……”
他这一句话让柏砚心中一动,萧九秦也顺着他的目光投到城墙上。
皇帝嘴唇动了动,“允仲,事到如今,你还想挑拨离间吗?!”
“到底是挑拨离间还是确有此事,想必陛下比老臣更加清楚。”允仲叫人押上来一人跪在萧九秦面前,“萧九秦你应当不会不认识此人吧?”
自有人将那人的头抬起来,萧九秦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就是一愣。
“孔叔?”
柏砚与萧九秦无二反应,“孔叔你不是……”后边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看向城墙上的皇帝。
孔争其人乃萧九秦父亲的亲信之一,也是前御前侍卫。
十五年前因为打伤勋贵子弟被皇帝刺死,但最后是平津侯向皇帝求情救了他一命。
再之后,平津侯见他郁郁不得志,索性将其破格带进大营。几年过去,孔争此人因为骁勇善战,屡立军功,但是皇帝却刻意抹杀他的功勋。
为此,平津侯几次向皇帝陈情,最后才将孔争该有的军功和奖赏为他争取而来。
平津侯信重的亲信不多,孔争算一个。
五年前,分明孔争与平津侯一道战死,但是现在他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萧九秦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