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阁淡笑着摇摇头,默了默,道:“多谢你救了我。”
屋外副将唤了一声,许自慎站起身,道:“我真没想那样折辱你,也不想杀你,是卢靳他们干的,但现在我也不能放了你,江北世族还盯着我呢,我不想前线打仗,京中又起火,你暂时就在闵州吧。”
宋青阁闭上眼不再说话,许自慎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和副将一起去军中点兵,准备天一亮就离开闵州。
寂静的夏夜唯有蝉鸣声声,江北军在闵州的军营中陆续入睡,许自慎与副将又商讨了一次战术,歇在了州衙,等待着天亮启程。
寅时刚至,蝉鸣声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停止,州衙的大门轰然破开,涌进来一列骑兵。
守在州衙的军士不知道这伙人从哪冒出来的,还没反应过来,这列骑兵就直冲而过,凶悍的刀锋一下将几名士兵的头颅砍落。
州衙并不算大,他们很快锁定了一间门口守着的人的屋子,为首之人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进屋去,转头就见许自慎提着刀来了。
“你就是许自慎?大昭皇帝?”骑在马上的人眼中带笑,转了转手中刀,“幸会。”
许自慎不认识他,看他们直奔宋青阁这里,猜到是来救人的,皱眉道:“沈辞的人?”
那人回头见手下带出了宋青阁,吹了声口哨,用许自慎听不懂的话说了一串什么,那伙人带着宋青阁便开始突袭,势头之强悍,逼得江北军都退了几步。
许自慎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道:“北狄人?”
扎布苏落在最后,看向许自慎,重新用回了中原官话,笑道:“你要是不让我走,那就跟我打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 扎布苏:我时常分不清我到底是欠债的还是要债的
小谢:钱在赚了在赚了
第140章 心有丘壑
宋青阁身上还有伤, 行动并不方便,扎布苏的人带着他骑马先一步冲了出去, 趁着江北军还没接到消息赶来州衙驰援,他们出了门就往城中小巷子里拐,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对此地如此熟悉的,还是纯粹瞎走乱转,为的就是让后面追着的人晕头转向。
铁蹄踏过小巷,惊醒了两边的街坊, 有人骂骂咧咧地来开门想看看出了什么事,看见一列带着刀的骑兵飞掠而过,后面还有士兵呼喊着追逐,他们又赶忙吓得锁上了门,重归熟睡的寂静。
到了一处僻静巷子里,后面的追兵还没追来, 骑兵们跳下马脱了甲胄, 换上汉人服装, 带着宋青阁到一户人家躲了躲,过了会又从后门走了另一条路,借着天还没亮, 去了城东靠着的那座山, 城门是肯定出不去了,只能翻山出去。
宋青阁本来还担心了一下扎布苏,没想到扎布苏已经独自一人扛着刀在山脚下等他们了。
“宋将军。”扎布苏抱拳道, “在下受陛下之托前来救将军回大虞。”
虽然宋青阁从未与扎布苏打过交道, 宛阳一带遇到的更多是胡和鲁的人,但巴图可汗的四王子善说汉话,长得也像汉人, 这是人尽皆知的,而且他也有所耳闻扎布苏和谢如琢认识,如今看来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好,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
以后说不定北疆不用再打仗了。
“多谢四王子。”宋青阁也向他施礼,笑问道,“四王子一个人是怎么从州衙出来的?”
扎布苏摊了下手,道:“和许自慎过了两招,然后一堆人就围了上来,我看情况不妙就跑了呗,我从前被狼群围堵都能跑出去,许自慎的兵马还能比狼更可怕?”
宋青阁又问:“之前我有所耳闻四王子似乎被软禁了?如今……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扎布苏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道:“兄弟阋墙,父子反目,我这不是避祸来了?”
宋青阁对这说法一笑置之,道:“我们现在去哪?”
此地还是不宜久留,扎布苏挥手让骑兵们跟上,在天蒙蒙亮之际入了山林,道:“华扬舲还没找到,如今朝中还是对宋家的事半信半疑,依我看,此时宋将军回京并非明智之举。”
清晨的山林还有些潮气和凉意,宋青阁身上的伤隐隐作痛,按了两下肩头的伤口,颔首道:“的确如此。华扬舲这一攀咬让宋家不得不自证清白,诬陷容易,自证清白却难。若我此时回朝,还是会有人不相信我,孙秉德和裴元恺说不定还会联合起来反咬我已经被大昭策反,局势更加不妙。只有找到华扬舲,把人带回乐州,才能洗刷宋家冤屈。”
扎布苏看宋青阁面色太过苍白,让牧仁从随身带着的行李中取了毯子给他,道:“是这个道理。陛下给我的信中也倾向于让宋将军先不要回朝,甚至还要暂时压住宋将军已经被人救走的事。大昭为了面子,应该不会主动放消息出去说宋将军被人救走了,那大虞最好也先别说。等抓到华扬舲,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回朝一举翻案,大快人心。”
“接下来其实我还是想在池州,最好能去坪都,我猜华扬舲在那儿。”宋青阁接过毯子,道了声谢,“陛下怎么说?”
一夜没睡,扎布苏也打了个哈欠,道:“陛下让你自己决定,如果想去安全的地方就在宣颐府,梧州我有一处宅子,可以给宋将军暂时落脚,或者去祈县?当初你们救皇太孙时去过,也是安全的。”
宋青阁摇摇头,道:“我还是想去坪都,华扬舲既然能脱困,定然是得了江北世族的帮助,如今定然在坪都,只有去坪都才有机会把他带走。”
扎布苏爽快地应道:“行啊,我还没去过坪都呢,顺便去看看了。但这两天先去梧州避避,沈辞也快来了,等梧州战事安定,大昭也没人想着要找你了,我们再偷偷溜去坪都。”
宋青阁轻皱起眉,觉得好像有点问题,疑道:“四王子也要去坪都?不回北狄吗?”
“嗐,回什么北狄啊,我父汗和弟弟现在应该知道我已经溜走了,跑回去不是去送死吗?”扎布苏笑道,“我的选择和你一样,要么就别回去,一旦回去就不要再给敌人机会。”
宋青阁点头以示明白,也猜到了谢如琢大概是和扎布苏做了什么交易,试探道:“四王子回北狄之日,或许是需要我帮忙?”
扎布苏打了个响指,道:“宋将军聪明。虽然这是我和陛下已经定下的交易,未经宋将军同意,但想必宋将军不会推辞。到时候需要宋将军借宛阳的地界一用,再借点兵给我,最好呢,您和沈将军一起来给我带兵,那就万事大吉了。”
宋青阁:“……”
这哪是未经他同意就做了交易,他感觉自己是被这两个人给卖了。
“陛下都同意了,身为臣子,我还能说个不字?”宋青阁苦笑道,“其实你带上一个沈辞就够了。”
扎布苏挑拨离间不嫌事大,开玩笑道:“其实啊,前几天是沈辞来找我的,条件呢也是他跟我谈的,陛下的意思就是让他出面,所以算起来是沈辞答应的,可能他是觉得卖了你有点不好意思,才把自己也捎上的吧。”
宋青阁彻底不想说话了,所以他是对这对夫妇……夫夫合起伙来给卖了,人间惨剧莫过于此。
这头扎布苏一得手就传信回京告知了谢如琢,宋青阁自己也写了封信回去报平安,谢如琢看到信时终于是彻底放下了心,想起前世的惨剧,他不由热泪盈眶,抱着何小满又哭了一阵。
这一世终究有了一个好结果,纵然过程艰难辛苦,可他们都挺过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
至此,他前世所有的遗憾都不再是遗憾,都在这一世得到了所有的圆满,这对他来说,就是重活这一世最大的意义。
如果日后能和沈辞再一起去江南,那这一世就当真再无挂碍了。
多日阴霾得以一扫而空,谢如琢总算是有了会心的一笑,抹抹眼泪,对何小满道:“之前提的让卫央去宛阳的事,我已经和内阁说了,虽然他们暂时不同意,但这事我会摆平,卫央准备启程就是了。”
“三大营那边王掌印出面稳住了局势,他素来刚正不阿,谁的账也不会买,内阁去找他,他见都不见。”何小满无奈道,“不过奴婢去找他,他也不见。”
谢如琢却笑道:“这样挺好的,谁都无话可说,内阁也没立场跳脚了,当初这个提督朕果然没选错。”
何小满拿出今天东厂和锦衣卫收到的信报,如今卫央没法接手锦衣卫的事务,锦衣卫每天的信报都汇总来了东厂,道:“吴显荣已经在沧州附近压制了裴元恺的动作,现在裴元恺也不敢有什么动静了,毕竟当初卫所改制之后,吴显荣还是势力未减,今日的吴显荣和裴元恺相比,也不落劣势了。”
“宛阳军只认宋家人,在这点上还是能说服朝臣们的。”谢如琢思忖道,“明日再和孙秉德他们聊聊吧,应该没问题。何况裴元恺如今也兴不了什么风浪了,他孙秉德又能怎么样?”
之前孙秉德说三大营可能也不干净,如今王谌出面像模像样地查了一番,稳定了局面,没再让孙秉德插手,至于孙秉德拿裴元恺威胁朝廷的事,现在吴显荣又出面压制了裴元恺,沧州军和溪山军遥遥对望,剑拔弩张,孙秉德猜到谢如琢有后手,但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吴显荣动得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迅速,且不惜和裴元恺撕破脸。
当初吴显荣来京中与谢如琢谈条件,大家都知道是给了好处的,有卫所的也有京中的势力,但不知道还有勤王令,因而如今大家不由地揣摩当初谢如琢到底是给了吴显荣什么好处,能让吴显荣有这么大底气敢与裴家对抗,背后没有皇帝某些东西的扶持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谢如琢自然是看得明白,吴显荣从前确实没法和裴元恺的势力比,但这些时日他对吴显荣的态度和给的好处让吴显荣放心了,知道朝廷不想动自己,只要注意分寸就能高枕无忧,还能趁机扳倒裴家捞一笔大的,这么划算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以强制强,以黑吃黑,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谢如琢又与何小满说了些话,殿外的内臣禀报杜若求见,何小满告退离去,让两人谈国子监的事情。
“那两个学生处理了?”谢如琢邀杜若坐下,问道。
宋家的事刚传出来,国子监里就流出去两篇文章,在城中大肆传阅,讽刺朝廷包庇宋家,遮掩国贼,直指皇帝昏庸。
历来朝中出了事,文人学子总喜欢写一些文章抨击批评,但在这节骨眼上速度迅捷地赶上了趟,必然是有人利用。
谢如琢和杜若都曾担心过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被人利用,没想到还真有人往这儿伸手,杜若借了几个锦衣卫的人在国子监中查了一番,很快就查出两个学生隔着后面的小门,与外面的人通了信,还收了银子。
国子监历来是半月可以休假一日,前不久杜若上奏改成了十天休假一日,其他时候都要待在国子监内不得随意离开,但家在附近的,家人偶尔会从小门里递些东西进来,杜若也不会多管,倒是给了人可乘之机。
而国子监现在收的学生虽然质量比之先帝时是好了不少,但也不全是能让人省心的,比如一些荫监生就是凭借家世进来的,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儿子按理都要入国子监听学,其中不乏纨绔子弟,又因家世还眼高于顶,国子监中想要走捷径的学生也会去巴结他们。
先帝在时,这批人把国子监搞得乌烟瘴气,好好一个读书的地方也变得拉帮结派,而国子监的官员又没人敢管,最后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杜若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荫监生犯了错照罚不误,其他学生也就有了底气,对一些无心向学吊儿郎当的荫监生,以及荫监生的狗腿子们都很是鄙夷,平时在论道坛上还会互刺。
这次收了银子的是两个岁贡生,本来都是寒门出身,一心向学的好学生,无奈走错了路,跟着那帮纨绔混,成了两个荫监生的小弟。那两个荫监生本想自己掺和,但家里留了个心眼,指使他们去让两个小弟做,递了银子,又允诺了些似真似假的好处,再威胁一番,那两人这就肯卖命了。
杜若查出来后也没留情,将两人押去绳愆厅,用竹篾子各打了二十下,罚充吏役,永不可为官,那两个私下里和家里联系过的荫监生则直接被除名,杜若还把此事张贴于国子监内各个地方,警示其他人莫要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在这里就好好读书,别想着去掺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事,走捷径的也去做梦。
“两个岁贡生罚充吏役,这辈子是不能再为官,但念在他们家贫,臣让他们留在国子监为吏,还给他们家里寄了些银子。”杜若已将此事写成了奏本,“另外两个人,国子监是留不得他们了,臣让他们回家去了。”
谢如琢点点头:“做得很好,就要这样震慑震慑这帮人,别以为国子监是好插手的地方。”
“臣恐自己无法在国子监留任太久,只能尽可能在一开始把风气和规矩都掰正了,后人也好省力些。”杜若道,“臣看乐州国子监如今势头很不错,来日重回坪都,到时坪都应该还会再开国子监,但臣希望乐州的国子监能得以保留,与太.祖和太宗时一样,有南监与北监。”
谢如琢赞同道:“朕一定要重开国子监就是为了显示朝廷重视教书育人之事,有心兴盛官学,日后坪都重为都城,国子监自然是要重开,但乐州的也要保留,吸纳更多的学子。”
“臣还有一事一直想与陛下商议。”杜若又拿出一份奏本递给谢如琢,“如今学生们在国子监内读书的时间还是有些过长了,其实诗书典义本没必要读这么久,很多人到了后来都是读些死书,培养出来的监生也大多只知书上典义,不知实用,以后步入朝堂还是不知如何经世致用。现在入国子监的学生大多都自行修习完了四书,在正义堂、崇志堂和广业堂,过一年半再入修道堂和诚心堂。再过一年半,经史兼通,文理俱优者入率性堂,这就过去了至少三年,之后还要再至少修读一年课业才算学业有成,可以离开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