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秋母亲去世时,他才四岁,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就是母亲一声声唤他小秋的模样,但先帝无疑是爱这位冠绝天下的美人,让她在无依无靠的深宫里,安安稳稳活了十六年,最后死于心疾。
母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先帝常来看他,抱他在膝上玩耍,长大后才明白,先帝不是来看他,是来看已逝的母亲,因为他的模样像极了母亲。
“陛下节哀,臣对母后也甚是想念”楚江秋停下了筷子。
楚荆淡淡笑了笑,未再提起这个话题,转了一个更犀利的话题,“听说昨晚端王府遭贼了?丢了棵芝母,是不是前段时间西域进贡来的那棵?”
这才不过半天时间,这么详细的消息就传到了宫里,得提醒一下三哥,需查查府里人的底细了。
“是,陛下”楚江秋回话。
“可有线索?”楚荆抿了口酒。
“暂无”楚江秋抬眼看了看楚荆的神色,并无异常,若真是胡姬红蕊拿了那棵芝母,而胡姬又是皇兄的人,皇兄也断然没有拿一棵芝母的动机,若是想要,再要回去不是更方便,但若是这胡姬不是皇兄的人……,楚江秋陷入了人沉思。
“九弟,九弟”楚荆唤了几声楚江秋才回神,“你此番可要立即回山?”。
“本是如此打算,但现在动身不得,要去寻回芝母”楚江秋蹙眉。
“你要这芝母又何用?”楚荆愣了下。
“我小师妹染疾,急需这味药材”楚江秋无意中叹了口气。
“九弟,这是有心上人了?”楚荆抿嘴,微微笑着。
楚江秋脸刷得红了,自己这点小心思这么明显吗,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简直成透明的了。
楚荆彷佛知道楚江秋心中所想,说道:“九弟,你五年都未出山,这次破例自然是为非常重要之人,此人又是女子,非心上人不能也”。
楚江秋无奈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九弟有喜欢的人,省得我再操心你的婚姻大事,什么时候办喜事?”楚荆一直在威严中透着一丝笑意。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暂不着急”楚江秋低了头,这明明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都还没问过小师妹,怎么就结婚了?难道要强娶吗?他真是头大。
闻言楚荆低了头,微笑。
楚江秋心想自己这点小秘密都被看光了。
“往何处去寻?”楚荆说道。
“那贼人留下一句话,让我去黑市买”楚江秋一想到要花百金买自己的东西,就咬牙切齿。
“朕去给你备钱”楚荆招手,走上前来一个公公。
“不用了,三哥给我了”话一出口,楚江秋就后悔了。
“那好,早些出发吧,买到了早日回山”楚荆放下酒杯,起身。
“臣遵旨”楚江秋看着楚荆离去的身影,这么想让自己回山吗,这五年中,连一封信都没写给自己,这还是曾经宠爱自己的荆哥哥吗?自临安门之变,就注定君臣有别。
晚间,太极宫内。
“你该出发了,他动身了”楚荆对着身后黄色的帷幔说。
“不急,先让他当会儿无头苍蝇”黄色帷幔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会永远听我的话吧”楚荆看着案桌上堆满的奏折。
“臣是陛下的人,自会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黄色帷幔后的声音坚定,果决。
楚荆听了这话,微微笑道:“下去吧”。
黄色帷幔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悄无声息,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圣上,皇后娘娘来了”半晌,才传来了一声太监的通报声。
“快,请进来”楚荆忙抬起头。
“妾身给陛下熬了四味汤,听闻这两日陛下胃口不佳,特送来给陛下开开胃”李玉娇将汤端了放在桌上。
“还是娇儿想得周到,朕真是金屋藏娇了,朕要你喂朕”楚荆拉了李玉娇的手,让李玉娇坐在自己旁边。
“那么多人看着呢,可不敢胡来”李玉娇嗔怪一眼楚荆。
“让他们退下就好了”楚荆笑道。
当今圣上十年独宠皇后一人,未再纳妃纳嫔,三宫六院皆空虚。两人如胶似漆,膝下一子一女,时人谓之,三千宠爱于一身。
4、白衣胜雪
◎黑市,位于万年县境内的务本坊西市,每逢五日一开集,半夜而合,鸡鸣即散,内里鱼龙混杂,上至达官贵族,……◎
黑市,位于万年县境内的务本坊西市,每逢五日一开集,半夜而合,鸡鸣即散,内里鱼龙混杂,上至达官贵族,皇亲国戚,下至平明百姓,街头乞丐,皆有之。
两名小厮随同楚江秋八月十七日便到了万年县,在务本坊的如意客栈安顿了下来,楚瑜给楚江秋配的两名小厮,是两兄弟,唤命乔松,乔木,说是小厮,但楚江秋看出此二人绝不是平常人,还是有一定的习武功底,应是三哥派来协助自己之人。
三人坐在酒肆里喝酒,这间酒肆说来古怪,只有老板娘却没有老板,问起老板何去,老板娘只是欠身一笑,并不作答。
“九王爷,我刚刚去打听过了,二十日半夜准时开市”乔松压低了声音。
“以后就叫我公子,不许再称呼王爷,外面情势复杂,保不准哪个贼人听了去”楚江秋看了眼两人。
“是,公子”两人齐声说道。
“老板娘,我去年放在你这里的桂花酿给我拿来”
“可把柳公子等来了,这是您的酒,这酒到今天整二十年了,可谓琼浆玉液,十里飘香”
三人顺着酒香味挪了视线,转到柜台那边。只见一白衣公子,长身而立,头顶绾髻,其余长发如墨落在后肩,腰间配一柄银黑色长剑,全身颇有山水之色。
但吸引楚江秋的绝不是这副皮囊,而是白衣人手里的那壶酒,二十年桂花酿,那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师父手里那瓶桂花酿,整日当宝贝一样抱着,生怕自己动一下。
“公子,此番可是要入鬼市?”虽然老板娘声音压得非常低,但还是入了楚江秋的耳,习武之人听力确实比常人好了那么一点。
“正有此意”白衣人声音温温和和,不紧不慢。
“近日万年县来了不少闲杂人,想必这次鬼市又有好东西了”老板娘问道。
“老板娘,不该问的别的”白衣人虽背对着楚江秋,但他还是听到了白衣人的一丝轻笑。
说罢,白衣人拎着酒,转过身来,楚江秋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要说安在女子身上也是绝色倾城,只是这脸未免太过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楚江秋一时愣了神。
乔松和乔木也直勾勾盯着白衣人看,白衣人一转头,就看见了三张呆住的脸,也略微受了惊,步伐一下子停住了,朝三人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随即带上白色面纱,快步走出酒肆。
“公子,那个人真好看”乔松咽了口口水。
“再好看也是男的,我就不好看了?”楚江秋把酒杯重重放在了酒桌上。
“公子是俊,那人是美,各不相同”乔松把楚江秋溅出的酒擦去,缓缓说道。
“一个男的,长那么好看干什么,跟个女的一样”像女的,说着说着楚江秋突然想起这人像谁了,那个叫红蕊的胡姬,尤其是眼睛,太像了,但鼻梁较之红蕊高挺不少,嘴唇也并不相似,整张脸的轮廓也较红蕊锋利太多,平添了几分英气。
天下之大,相似之人并不在少数,但楚江秋总感觉这两张脸,哪里有不对劲之处,得找机会探查一番此人的底细。
“乔松,你喊一声让老板娘过来,问问那人底细”楚江秋低了头。
“我问?”乔松明显愣住了。
“对,你问”楚江秋蹙眉。
“那您呢?”乔木一不小心吐露了真心话。
“我在旁边听着,你俩主力,我协助”楚江秋挥了挥手,示意他俩快点儿。
“老板娘,过来一下”乔松抬起头,高声喝道。
“三位客官,再要点什么?”老板娘约摸三十岁上下,风姿绰约地走了过来。
“跟你打听点事”乔木说道。
“这个嘛”老板娘柔媚一笑。
“给你”乔松扔了锭银子在桌上。
“各位客官,想问什么?”老板娘收了银子,眉梢一挑。
“刚走穿白衣服那位”乔木说。
“哦,柳世臣柳公子,天山派弟子,使得一手好剑法。几位可曾看见了他那张脸,是不是美艳不可方物,莫非几位也是看上了这位公子的美貌”老板娘笑得晦暗不明。
“我们对男人没兴趣”楚江秋努力咳嗽几声,厉声打断了对话。
“这位小兄弟原来会说话,刚刚一直沉默不语,奴还以为是患有不能言之症”老板娘给楚江秋抛了个媚眼。
楚江秋一下子脸上绯红,不知该说什么“你……”。
“别害羞嘛,小兄弟”老板娘盯着楚江秋轻笑。
楚江秋脸直接变成了血滴子,心里默默咒骂:这妇人真是不知矜持二字怎写。
“很多人惦记这位公子?”乔松赶紧给楚江秋解围。
“逆天美貌,自然有人爱,有人妒”老板娘看三人酒杯没了酒,给三人又续上。
“此话怎讲?”乔木眯了眼,看着老板娘。
“我的话言止于此”老板娘微抿嘴唇,勾起一抹淡笑。
“那他此番来这里干什么?”楚江秋终于缓了过来。
“你们要去那里,他就要去那里,就看你们所求相不相同”老板娘语气未有波澜,却生出了几分凉意。
三个透明人愣在当场:她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那里。
老板娘嗤笑,“这坊间还没我不清楚的事”。
“那老板娘可问这次求取芝母的人多吗?”乔木面部一直未有表情,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
“这可是另外的钱了”老板娘又给楚江秋抛了个媚眼。
正巧乔松也看过来 ,楚江秋朝乔松点了点头,乔松又扔出去一锭银子。
“算上你们目前大约来了十位,过两天会更多”老板娘缓缓说道。
“这么多”楚江秋脱口而出。
“银子准备足就行,有钱能使鬼推磨,鬼市也一样”老伴娘敛去笑容,神情晦暗不明。
“多谢老板娘”乔木抱拳,有送客之意。
谁知老板娘勾勾手指,看着楚江秋说:“小兄弟,我有个秘密,只想告诉你,你过来”。
楚江秋犹豫半天,还是凑了过去,老板娘伏在他耳边:“小兄弟,你真可爱,还不是男人吧,从这里往前走一里地,就是温柔乡,去逛逛,保证你乐不思蜀”。
说罢,大笑而去。
楚江秋的脸没了绯红这个过渡色,直接变成了血滴子。
一看旁边的两人,早已憋不住笑,发出了偷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走”楚江秋拿了配刀径直出门去。
两人见状,也立马跟上了楚江秋的步伐。
“公子,这天山派我怎么从未听过?”走出门,乔木快步上前,追上了楚江秋。
“这个门派主要在河西走廊乃至西域活动,所以并不为中原人熟知,我也就听师父说过一嘴,说他有位师弟入了天山派,但那都是前尘往事了,师父不愿多提,我就没多问”楚江秋虽然口中在解释,但心中却又起了疑问,西域,又是西域来人,这两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他这次也是来求芝母的?”乔松问道。
“你问我啊,我怎么知道?”楚江秋给了乔松一记白眼,“回客栈吧”。
这两天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了,看样子八成都是冲着这鬼市而来,所谓人人都心怀鬼胎。
一进门,楚江秋就看见了头戴斗笠面纱,一身白衣,银黑色佩剑的白衣人在柜台上跟小二商量着什么。
“公子,又是那个白衣人”乔松凑近了楚江秋说道。
“我过去看看”楚江秋撂下话就走了过去。
“怎么了?小二”楚江秋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打尖,但我们真没空的房间了,早上您来时我就跟您说过,您来得巧,这已是最后两间空房,总不能让这位公子住柴房吧”小二一脸为难地看着白衣人。
“我住柴房也可以,但求个落脚之地,并不嫌弃好坏”白衣人说话温温和和,,不焦不燥,全然不似临难之人。
“那怎么敢,公子,您再去别家问问吧”小二摇了摇头。
“我已然问过,别家也是如你的回答一般,既然都是睡柴房,我就不换地方了”白衣人回道。
楚江秋突然灵机一动,心想这不是个接近此人的好机会吗,便说道:“我一个人睡,不嫌弃的话,公子可以和我挤挤”。
白衣人终于认出了楚江秋,淡淡笑意透到了声音里:“原是刚刚在酒肆的公子,若是不叨扰的话,我自是可以,房钱我一定付给公子”。
“小事,不足挂齿”楚江秋笑着点了点头。
“公子”乔松上来晃了晃楚江秋的胳膊,乔木也皱了眉。
楚江秋转过头,冲着两人略微摇了摇头,说道:“乔松,乔木,你们先去歇着吧”。
“公子,请”楚江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高声道:“小二,再送一壶酒到我房间”。
“好嘞”身后传来小二拖长的尾音。
到了房间,白衣人依旧带着斗笠面纱,楚江秋笑了笑说道:“公子可以把斗笠面纱摘了,我不好男色,无需担心”。
白衣人一声轻笑,一边取一边说:“这两物自是带习惯了,适才忘记摘取,别无它意,望公子见谅”。
“公子,怎么称呼?”楚江秋问道。
“在下柳世臣”白衣人摘了面纱,那张脸依旧美得让人目不转睛。
楚江秋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张脸,行抱拳礼,缓声道:“在下楚江秋”。
“今天多谢楚公子出手相帮”柳世臣也行了抱拳礼。
“柳公子也是习武之人?”楚江秋老早就盯上了柳世臣的这把剑,黑漆做底,银龙在舞,绝非等闲之剑。
“在下惭愧,天山派弟子,但学艺不精,武艺不佳”柳世臣淡淡笑着,脸上飘来一丝红晕,“楚公子莫非也是习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