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正卿的语气很轻,语调很淡,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重照假装没听见其中的意有所指,又想起许长延在说话的时候,九龙卫首尊使淡漠如冰霜的脸和低沉冷静的嗓音,典型的长着一张高冷的美人脸,却是一身狂拽霸道的气势。
不过若是像这纪正卿一样长着张俊脸,露出桃花一样的笑的话,绝对会引得京城女子扑进怀里去,那还是不要了。
纪正卿等了半日没等到回应,无奈地说:“若是李家还是堂堂镇国公府,接下来该如何抉择?唐亲王,对李家来说,显然不是良主。”
重照没回答,只说:“那对大周呢?一位平庸的敌国皇帝,显然是一件幸事吧?”
纪正卿苦笑道:“侯爷可别吓我了,这件事大周可不敢说半句话。不过我还是想提一提,我看唐亲王这位的人品,实在不值得我信任。况且……本官觉得他就是一草包。”
重照一愣,随即笑了。
纪正卿也笑了笑,嘴角的笑很快消失,脸色倒很快冷了下来。他冷峻的脸色下,神情带了几分倨傲,那几分因为深色官服而显得老练稳重变成了难以掩饰的贵气和骄傲。大周纪家独子,原本也就是和重照一样出身正统世家的贵公子。
天边的太阳落了下来,纪正卿放眼大齐皇宫,忽然萌生一个可怕的念头。看似不可挡的唐亲王上位的情势下,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呢?
……
数日后怀明太子下葬,重照平静地跟着出了城门,见到了小太监童宁。童宁现在跟在夏老公公身边做事,权力高了不少,见了重照拜了拜,“侯爷节哀。”
重照感慨道:“殿下走的真是突然。”
童宁压低声音说:“小侯爷,太医院一致说是心疾爆发所致。当时皇上皇后一步不离,连皇上一向倚重的门下侍中许鸿义大人都进不得门,应该没有人有胆子害小太子。奴才也算近身服侍,但……并没有看出来异样。”
重照点了点头。不由他担心多想,多少双眼睛盯着大齐储君之位,想在这里头动手脚的人太多了。
童宁也看不出来,九龙卫在后宫也束手束脚查不了太多。更重要的是,连皇帝皇后都没察觉到问题。
重照把葬礼队伍送到了京城门口就回来了,来接他的是九龙卫副使,姓龚。龚副使说:“今日许尊使在丞相那处忙,让我来护送小侯爷回府。”
重照皱眉,“他在丞相那里?做什么?”
龚副使一愣,“臣不知,怎么,许尊使没对侯爷说吗?”
重照摇了摇头。自从怀明太子薨后,许长延就变得更忙碌了,连大理寺都见不到他的人。重照以为他在九龙卫里忙,没想到在丞相那里。
……
深夜,许长延才从宫里出来,摸进了昭侯府。他原本打算去偏房睡的,却发现重照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便推了门进去。
这几日他总在宫里忙到深夜,他事先告诉过重照自己晚回来,让重照先早点休息。重照睡得早,每天他回来后屋子里也都熄灯了。但今日屋子里留了灯,就很有可能是重照还没睡,还有事情要跟他说。
重照正拿着一本兵书坐在床上翻,闻言放下看了过来。
许长延皱眉:“怎么还不歇息?”
他走到床前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重照往里给他挪了挪地方,许长延一顿,便坐下了。他目光落在重照脸上,因为怀明太子的噩耗,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给消下去了,除了脱去衣服后明显隆起的腹部,重照全身上下一点肉都没长。
重照也看着他说:“我原以为你不会再有什么瞒着我的。”
许长延目光一凝,凤眸睁大。
重照说:“你这几日既不在大理寺,也不在九龙卫,你在哪里?是丞相和你一同,在宫里批阅奏折,是吗?”
许长延艰难地移开眼,点头道:“是。”
重照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长延没有回答,重照就继续问了下去:“是你觉得我没有必要知道,把我当金|丝|雀一样圈|养了起来,还是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没有深到你掏心掏肺的程度?嗯?许大人?”
重照撑起身上前,伸手将他的下巴捏住,又被许长延握住手指。
许长延委婉道:“没跟你说,是因为不想让这件事增添你的忧虑了。京城形势瞬息万变,你情绪不好会伤身。此事惊险万分,我不想让你涉险。”
重照声音有些冷,“所以,你还是想把我困成一只金|丝|雀对不对?只不过前世是你强取豪夺,今世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走进鸟笼来的。昭侯府这样安静清幽的地方,我也没什么靠山,被你养在这里,大着肚子瞒天过海。你真自私啊许大人。”
许长延眉头一皱,脸色微黑,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声音都严厉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重照抽回手,垂头丧气躺回床上,隆起的腹部一览无余,自嘲笑道:“像个女人一样发脾气,生气胡言乱语无理取闹,很可笑对不对?”
许长延愣了愣,重照的想法有点古怪,他猛地从林飞白诸多的一大串注意事项中想出了缘由。
他忙上前把人揽在怀里,揉着头,“没有没有,是你在胡思乱想。小侯爷撒娇是可爱。是夫君我这几日冷落了小侯爷,过两日歇下来了,日日陪伴左右绝不食言。”
重照脸颊蹭着他柔软的布料,身为一个汉子,简直像小孩子似的被娘亲抱进怀里哄,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推开他,半晌疑惑道:“夫君?”
许长延眨巴眨巴眼,有些困惑。
他实在摸不准孕中重照的脾气。这个词语有什么问题吗?
总之迁就要紧,许长延忙道:“行行行,未成婚前不能这么叫,都听你的罢。”
……
重照用凝重的视线盯了他半晌,“丞相忽然倚重你,是因为你的身世吗?”
许长延点了点头,他感觉到两人相握的手微微收紧了。
大齐皇子凋零,如今这位皇帝的各个兄弟们,也没有足够优秀的子嗣。相比之下,唐亲王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但谁也没注意到,还有个流落在外、更为优异的皇室正统血脉。
重照看着他说:“我相信你可以。”
他顿了顿,继续道:“以前是你觉得配不上我,不配站到我身边,拼了命的要把我从高位上拉下来……现在我却觉得……是我要不配站在你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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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上下求索三十余年, 仿佛冰天寒风里裹紧外衣的朝圣者,终于走到了心中的圣地。
许长延感觉自己凉透了的血在这一刻又被捂热了,近乎疯狂般想着, 能得重照这般信赖, 若是败了, 他也能亲手毁了这肮脏的大齐皇室, 带着人远走江湖, 做个寻常百姓人家。
许长延摇头说:“没有配不配, 只要是喜欢的人, 什么都是好的, 看着总是欢喜。”
首尊使大人开窍后似乎总是无意识撩人,重照喉|结微动,道:“胡说八道吧你, 许大人可一点都不好,比一般女子还善妒又小肚鸡肠,记仇得厉害。哎,你摸哪儿呢,手放下来, 我跟你说正经事。”
重照把他摸在腰上的手扯了下来,就觉得塞哪里都不好, 只好紧紧扣住手腕捂在肚皮上, 道:“我还有个问题。丞相一向中立,他为何不选唐亲王而选你?莫非就是因为他与你关系亲厚?”
唐亲王虽才学一般, 三脚猫武功也没上过战场,但毕竟是正统皇子出身,四肢健全又在朝堂上很有几分威望。不出意外,是下一任储君的最佳人选。
而许长延是样样都好, 但九龙卫早已臭名昭著、文武百官深恶痛绝不说,最大的问题是,许长延的出身。
皇子一出生会由礼部记载在册,没有记名就会很麻烦。也就是说,即便有人相信许长延的身份,唐亲王一派还有可能因为这个而不承认许长延的身份,从而抵制他上位。
许长延摇头说:“我说过,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也看不懂他的安排。丞相是大齐最奇怪的谜团。我虽然后来入住丞相府,但仍旧与丞相关系疏离。我年轻时在青崖读书,上官太傅对我青睐有加,都比丞相与我更亲厚。”
重照愣道:“丞相是你义父,而且我瞧着丞相是那种和蔼的人,应该给了你许多关爱才是。”
许长延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他是长辈,供我吃穿,但不是我一个,还有他的亲生儿子许鸿义。丞相看着和蔼,实际上,谁都没走进他的心里去。”
重照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许长延却不回答了。
重照抓住他的胳膊,摸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嚷道:“你再这样话只说一半,我又要发脾气了!我要无理取闹一哭二闹了!”
许长延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的李重照,简直不知所措了,“你、你别闹。”
重照停下了孟浪的动作,他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两人该做的都做过,但这显然不是说正经事的时候该做的。
许长延坐了下来,“谁也摸不准丞相的想法。今世他想扶持我走上那个位子,但前世……他放弃了我。”
虽然不亲厚,但丞相毕竟是以义父的身份出现在许长延前数十年的生命里,供他吃穿暖饱,是个和蔼仁慈的长辈。放弃这个词,不该随意用在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仿佛过于严重,一刀两断永不相见的那种。
重照难以想象许长延经历了他的死后,还要被唯一的亲人给放弃的感受,他心口微疼,继续听他讲。
“其实说来也怪我,你死之后……我是疯了,有点不正常,总想做点疯狂的事。丞相许是真的担心我犯下无法挽回的罪,把我丢到了边疆,就是大周和大齐连接的边境。我在那个你呆过的地方不断想起你,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
许长延的眼中浮现出血丝,他的神情冷如冰霜,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我收拢了西南王逃逸的军队,带上驻守的守军,突然袭击大周城池,趁其不备夺下三城之后,我遇上了纪昌。纪昌所带的人不多,我使计将其歼|灭了,一时之间所向披靡。”
重照惊呆了,“纪昌死于你手?”
许长延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他不是我亲手所杀,我只一路带兵往前冲,不管其他。大周反应过来,派来了一支雄狮,领兵的是纪正卿。我实在打不过,节节败退,城池也被收回了,直至从断崖跌落,我回来了。”
重照愣了半晌,呐呐问道:“你为何要贸然去打大周?当时不是两国修好了吗?”
许长延移开了眼,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冷酷无情又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对大齐皇室深恶痛绝,丞相把我赶出京城,使我不能为你报仇。况且,我失去你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了。既然如此,就不妨直接挑起战火、毁了大齐干净。”
他的声音低沉轻微,在静悄悄的房间里仿佛带着千斤般的重量,连蜡烛都不敢跳动了。重照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先质疑了一个问题,“你想毁掉大齐皇室,你不能自己带兵回去攻打吗?”
亲自手刃仇敌,岂不是更痛快?
许长延面容一僵,声音软了下来,忽然带了点委屈,“我……我打不过京城周围的守兵。”
北有彪骑大将军十万雄狮,东边还有正在训练的二十万将士,京城内三万精兵,过来的路上还有三重拦阻,攻克这些对许长延一时组建起来的杂牌军难度是太大。
重照:“……”
许长延说:“当时大周对大齐虎视眈眈,就想找个由头挑起战火。我就顺水推舟,大概就像是飞蛾扑火,只要达到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
只是后来他仿佛是个傀儡,即便毁了这个深恶痛绝的大齐皇室,也并不能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许长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醉酒那夜,他自残似的在手臂上种下一颗相思豆,只是没多大用处罢了。再多的相思,也寄托不来那个人。
许长延沉默了下来,似乎已经说尽,一颗千疮百孔的真心剖得情真意切明明白白,比凌迟还要刻骨铭心,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重照张了张嘴,似乎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有的时候,连言语都会变得苍白。
重照上前亲了亲他的嘴角,“放心吧,再也不会走上那条路了。永远不会,我向你保证。”
他摸了摸许长延的头,问道:“我们说些别的,你知道丞相该怎么把你扶持上位吗?”
许长延幽深的眼望过来:“不知道。我问他,他说,一切自有天机。”
……
比天机更快到来的,是京城的流言。
前朝惠帝的旧事再度翻出来,仍旧是一段扑朔迷离的皇宫秘闻。这次又传开了新的流言。大致是当今皇上亲手杀死了他的亲弟弟魏元熙,他弟弟本不该至死,临死前诅咒衡帝子嗣活不下来。
如今皇子凋零,也是因为衡帝造下杀孽,遭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