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走来了一年轻人,穿着大齐朝服,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殿下何必如此生气!”
许鸿义跨进门槛,对跪了一地的人说:“都下去吧。”
他转头把门关上,允漳瘫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吧?我们原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会半途杀出个程咬金。你这个好弟弟,来头可真大,你怎么不在当初,就直接顺手弄死了呢?”
许鸿义面无表情道:“我是不待见他,不过见他金榜无名,沦为朝廷走狗,如同掉进了臭水沟里,以至于我放松警惕了。”
允漳冷笑,“对,但谁能料到,他现在爬到我们头上来了!他现在是惠帝遗腹子!正统皇室血脉,甚至被三朝元老丞相大人亲自带在身边,悉心指导,作为继承人培养!他很可能威胁我的地位,我们的大业完了!”
许鸿义摇头,“殿下,你已经是亲王了,你难道还没有自知之明吗?”
允漳一愣,怒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许鸿义看着他道:“他真的是惠帝遗腹子又如何,皇上认可了吗?礼部造册登记了吗?究竟谁能继承大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皇上属意谁,那就是谁。如今只是流言纷纷,您怎么就站不稳跟脚了呢?”
允漳怔了怔,忽然有些失落,“可是父皇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他……他原先好像更宠许长延那个杂种!”
许鸿义平静道:“那又如何?您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他犯得着要把自己夺过来的江山,给他亲手杀死的弟弟的儿子呢?”
允漳闻言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许鸿义凝重道:“这些你放宽心,要记着,我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我另外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值不值得追究,最近京城几方势力纠缠,我有些看不清了。”
允漳点了点头让他说下去,许鸿义却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李家的小公子,大理寺少卿……”
允漳不耐道:“李重照,他又怎么了?”
许鸿义闭了闭眼,“京城里传疯了,他……他怀孕了。”
允漳的表情空白了一秒,许久不说话,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许鸿义慌忙补救,“我还没来得及调查是谁传出来的。流言传得凶,已经洗不清了。李家二老亲自造访了药材铺和绣房,据李重兴传来的消息,连贴身侍卫易宁都被抓了回来,是真的。”
允漳一时间不知该骂爹还是骂娘,他卡了半日,艰难地问道:“那……谁的?”
许鸿义此时也有些承受不住,原本风度翩翩心机深沉的许侍中被折腾地心累无比,他也坐在地上,丧气道:“这他娘的……鬼知道。”
……
暮色染上了皇宫暗红色的围墙,九龙卫首尊使大人的衣角翻飞,副使紧跟其后,满目焦急,“尊使,你看现在怎么办?这分明是有人合谋传出来的谣言,不然怎么可能止不住,李家二老也不配合,非要查出真相来……”
许长延面色有些沉,他刚从宫里疾步走出,气息不稳,呼吸沉重,“马匹备下了吗?”
副使重重点头,许长延跨上马,副使正要跟上,一人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许大人,许大人!等一下……”
林飞白提着药箱停在马匹前,“让臣跟大人一同去。”
副使只能把自己的马让给他,问许长延,“您去哪?”
许长延掉转马头,道:“今晚别睡了,把幕后黑手给我揪出来。我去认罪。”
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只留微弱的余晖,温度立刻冷了下来。马匹在官道上飞速奔驰,凛冽的风将许长延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他猛地想起从南境回来,满身尘土,疲惫不堪,但前方总能支撑着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焦急、担忧、愤怒、不解,和隐秘的一点激动兴奋,都比不上他的一片归心似箭。
许长延马技太好,一骑绝尘,扫清路上的所有障碍。林飞白一路顺畅无阻,就是太过刺激,在李府门口下马的时候,发现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李家虽没了爵位,但好歹是将门世家,李正业早把府邸附近处理得干干净净,没半个小人。
林飞白却见许长延停在了李府门口,竟然不敢进去,林飞白走上前,“大人,小侯爷在里面呢。”
许长延看着李府匾额,道:“我太急了,没想清楚。李家二老不偏心,重照吃不到苦头,顶多认个错。”
林飞白道:“那您不进去吗?”
许长延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我聘礼还没准备好,也没来得及向皇上赐婚。”
林飞白:“……”这一脸沉重的表情原来是这样的吗?
就像许长延说的,李家二老是真的生气,李家极重名声,一直是京城官宦人家的楷模,当初李重琴做下的大逆不道的事被瞒了下来,也是因为考虑到女孩子家的名声,家里暗中惩戒了。李重照直接把李家低调的窗户纸给捅破了,成了家家饭后茶余的谈资。
李正业简直要气炸,长子意图造反,幺女谋害嫡母,表面看着孝顺恭谨的次子……竟然未婚先孕!
李正业忽然觉得自己需要请人来给李家看看风水,不,直接搬出京城住算了。
钟氏也是又惊又怒,但重照从大理寺被“请”回李府,在祠堂跪了小半个时辰后,钟氏就心疼地不得了,当即忍不住把人带回房里,喂吃喂喝,填饱肚子,反过来哄人。
李正业背着手走来走去,堂堂一大将军骂也骂了,罚……罚也不忍心罚,深感作为父亲的威名扫地,必须得树威才行,便让人再请李重照过来。
拖了小半盏茶的时间,钟氏才拉着李重照走过来。他的衣服穿得好好的,半垂着头,手搁在肚子前面,如果不是早知道,几乎难以看出分毫。
或许是经历了许多,重照从一开始的惊诧,转而平静的淡然,俊秀的面目甚至有一丝冷意,让李正业恍惚以为自己是虐待子女的偏心长辈。
重照走到他跟前,老老实实地跪下,听到李正业似乎叹了口气,仿佛沧桑的老父亲一般说:“罢了,告诉我,是哪个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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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重照的眉头微挑。
大街上卖的风月话本极多, 也有闺房女子私通外男的隐秘话本,因为人们对禁忌之事总有种探知的好奇和兴奋,故而暗地里也有人买了去看。
李正业俯视着看他。他可以偏袒他自己的儿子, 不过若是那个男人欺负了他儿子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他虽然没了官职, 也有门路去狠狠教训对方。
重照正要说话, 外头跑来了一个小厮, 站在高高的门槛弓着腰通报:“老爷, 九龙卫首尊使大人要见您, 他已经在门外等了。”
李正业听清楚了, 他愣了一下,念道:“许长延?”
小厮点点头。
重照皱眉。
李正业想到了这个名字,顿时醍醐灌顶般醒悟了, 他都不需要再问,看重照的反应就知道肯定没跑了!
李正业震惊之外又仿佛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他踱步了个来回,又想到个要命的事,震惊的神色上又出现了怒火,脸色变幻莫测。李正业猛地抽出长鞭。
鞭子是战场李正业自己的武器, 鞭子上带着倒钩,尖利无比。
重照吓了一跳, 连忙弯腰背身护住肚子, 那长鞭却只在他身侧的地板上狠狠砸了一下,就落在了一旁。
李正业气得几乎发抖, “很好……很有出息,这绝对是李家族谱上最有出息的一件事,李重照,很有本事。成亲还没成不说, 直接怀了皇嗣,你可真是头一个!”
长鞭抽出的声音传到了门外,许长延已经进门,没等通报就闯进了大厅。他刚一冒出个头,经历过喋血战场的老将军余威犹在,一个怒吼砸到脑门上:“你别进来,给老夫跪在门口!”
许长延正要跨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气势微敛,恭恭谨谨地跪了下来,目光却从一旁的鞭子上移过,落在前头重照的身上。衣服完整,背脊很直,脸色因为受惊有些苍白,除此之外都看着很好,许长延想着李正业是不敢真打,略微放下了悬着的心。
重照偏头冲他眨了下眼睛,甚至在背后给他比了个嘲笑的手势。
像是在学堂里,趁着太傅从面前走过,重照在背后给他偷偷传小纸条的场景。
李正业背手而立,也不是恨铁不成钢,他这儿子是太成钢了,太出息了。出息到以后出了事,他豁出命都兜不住人的性命。
千言万语闷在心口,李正业却只说了一句话,“你怎么老闯祸?”
重照藏在衣服下的手微微收紧,他数年都未曾听到这句话,仿佛是恍如隔世,自己还是幼年的时候闯了大祸,被李正业发现的时候,怒不可遏的时候就这么质问他,责罚完了转头又给他兜住。
兜了近二十年,李正业自认一直在勤勉当个好家主好父亲,让小辈免于风霜雨雪,护佑安然长大。
重照弯下腰,忽然伸手撑了一下自己。
这个动作有些大,钟氏和许长延都慌了,钟氏道:“算了算了,重照先起来。”
许长延起身走上前,将人扶起来。他手紧紧握住重照的,臂弯相贴,另外一只手自然地揽着他的腰,带着不容拒绝和宣告主权似的霸道。
重照只是一时腿麻,他捏了捏许长延的手示意没事,却把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人身上,缓解小腿的酸痛,嘴里认真地承认说:“爹,娘,对不起,我错了。”
李正业一点也不相信他真的认错,幼年闯的祸不少,每次闯祸了就乖乖认错,认完了就继续犯。
重照有些慌乱,他爹好像真的特别生气,哄骗也没用,他站直了身体,求助地看了许长延一眼。
许长延说:“李将军,我兜得住。我向您保证,刀山火海,重照一点事都不会有。此处人多眼杂,让晚辈跟您细细说清楚好不好?”
许长延态度谦和,他主动站在了晚辈的角度上,半点不提自己的官爵和身世,只想先从两家成亲的问题上开始讨论,心平气和地商量是最有效的处理办法。
站在一旁背着医药箱的林飞白看到了许长延的眼神,忙上前一步道:“李将军,小侯爷和许大人情真意切,相互扶持,我作为旁观者,看在眼里,又是感动又是歆羨……”
李正业冷眼扫过来。
林飞白立即调整自己的角色,“我看小侯爷步子虚浮面色苍白,定是不舒服,李将军,还是让小侯爷回房容在下好好看一看。”
钟氏忙点头,拉着重照往外走。
许长延留了下来,等重照背影望不见了,他解开斗篷,背脊很直,容色依然俊美无双,原本谦和的眼却变成了锐利如刀,又是那个朝堂上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九龙卫使。
许长延道:“伯父,来谈谈吧?”
……
重照回的是以前自己的房间,下人每天都打扫,没什么灰尘。
林飞白要给他诊脉,重照说:“林兄,我刚刚都是装的,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也没不舒服,就不用看了。”
钟氏道:“还是看看吧。你爹硬拉着你让药材铺的老大夫给你诊脉,又罚你跪着,折腾了几个时辰,有了毛病,有的时候你自己也注意不到。对了,把衣服解开,林大夫是信得过的,正好让林大夫看看胎儿。”
重照眉头一皱,他犹豫了会儿,看了看林飞白,林飞白说:“小侯爷,总是要看的。”
现在不看,将来胎儿月份大一点,就是必须看了。
重照起身脱了外衣,躺在矮榻上,把上衣撩起来。林飞白低头诊脉看胎位,重照穿着衣服有点痕迹,脱了衣服就特别明显,腹部膨隆,身材变形。
钟氏看了看,忽然背过身,时不时拿手帕擦脸。
林飞白各处按了按又揉了揉,道:“许大人还挺尽心,把你们两个养的挺壮实,我看是没什么大问题,还是那些,补汤要喝,药也别落下。”
林飞白低头写了点东西,重照问:“你在写什么呢?”
林飞白说:“男子怀孕的案例少之又少,医药书上几乎罕见,我想把你记下来,放心,我不会指明你是谁。而且记录下来与女子做比较,以后可以做参考。你要是觉得膈应,去跟许大人说,是他同意了的。”
重照挑了挑眉,“不用,我信他的安排都好。”
林飞白莫名被秀了一脸,收拾了东西出门,“我去后厨交代你的饮食问题。”
他合上了门,重照半披着外衣,走到他娘面前。钟氏眼睛红红的,白绢花的手帕紧紧攥在手里。
重照抹了抹她眼角的泪,“娘,你哭什么呢。我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
钟氏哽咽着把手放在他肚子上,说:“我生过两个孩子,知道这有多辛苦。怀胎十月,身体有各种不适。特别是有你的时候,害喜把娘折磨得什么都吃不下,硬生生瘦了老大一圈。等月份大了,腰酸背痛,生孩子的时候会更疼,你……你受得住吗?”
重照由钟氏揉着他的脸,勾唇笑道:“我真的不会有事。娘,我是斩将杀敌威风凛凛的将军,这点小疼不碍事。”
钟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前多骄傲啊,怎么会突然……当时一定很受打击,怎么不跟娘说?嗯?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家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