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王珲已经是保不住了,我们明哲保身,不要让皇帝有机会把事牵扯到吴家身上才是要紧的。”吴彰安抚道。
太后颓然坐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想想自己再如何发怒也是无济于事,便没有再开口。
“这些年……我们明明不曾停歇过,为什么却越来越无力了……”太后眸中生出几分茫然,“任凭我们如何打压,他还是一点点寻回了他的爪牙……兄长也老了,难道我们真就要这样被逼上绝路么……”
“娘娘,如今已不是从前,我们最好是暂且蛰伏。”吴彰劝慰道,“安守臣子本分,皇帝自然也不会多为难我们。”
太后冷哼一声:“说得轻巧,一旦我们失势,他说杀就杀了,哪里还能自保!”
吴彰徐徐道:“娘娘,无论皇帝私下里多么厌恶吴家,您还是他的嫡母,他不能不孝。只要我们不留错漏,他又怎能轻易刑杀?皇帝身子弱,不会有几年可活了。他最大的儿子都还在学说话,没有一个能亲政的储君,他就算把路铺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
太后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吴彰一声苦笑打断:“娘娘……说句不好听的,皇帝都已经不屑与我们斗了。他这些年在筹备着对外用兵,陇右道大行台建起来,我们是一句话都说不上……他要开疆拓土,早把目光放在了别处……他早就不看我们了,我们真的是他的对手么?”
早就不是了,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失去了做李熹对手的资格。
大虞天子的对手是曾经强盛的乌环,是可能危险到边境的西域诸国,瀛洲这种国家甚至都配不上做他的对手,只是个自以为是的熊孩子。打瀛洲,就是爹打儿子。
如今的瀛洲被打服了,恭恭敬敬称臣纳贡,还要派使团入京。
李熹不是吝啬的人,允许他们来。但也是有条件的,跟李长明想的一样,要瀛洲给师父拜师礼。
他召李长明过去,就是想问问,这回李长明还有没有什么想讹的。
李长明也不是什么魔鬼,就是要他们把造船剩下的天晶矿石交出来而已。不过,天晶矿石剩下了多少,不是瀛洲说了算的。魏王说剩了多少就是剩了多少。
瀛洲对把自己揍服了的人当真极其谦卑,即便被如此对待也毫无怨言。应了李长明说的,就不能对他们好,要狠一点他们才老实。
瀛洲使团到达玉京已是一月之后。
跟当初李长明带领着去乌环的大虞使团一样,瀛洲使团也打算在玉京长时间停留,只不过大虞使团去乌环,是去教授乌环人各种技术的,而瀛洲使团却是过来向大虞学习。
与此同时,大洋上海风呼啸,狂浪不止。
海水的另一端,巍峨的城堡耸立,一队刚刚回到故国的人匆匆迈上阶梯,进入那金碧辉煌的宫殿。
他们貌如西域胡人,衣着风格又与西域胡人极是不同。
大虞人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西域诸国的商人,会穿过西域的沙漠和高山,一直往西走,把大虞、乌环和西域诸国产的物件带到更靠西的地方去,赚到几十倍的利润。
两国从未来往过,却早已被西域商人联系在了一起。在这相互隔绝的时间里,他们乘船往西,穿越大洋,而后终于见到了大虞这位一直与他们素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朋友”。
宫殿宝座上,正坐着一位金发中年男人。一袭华丽繁复的长袍宽大板挺,显得他人略有些雍正,帽子高高耸起,好像他半睁的眼睛就是被这帽子压塌的一样。
看着有些滑稽,但宫殿里却极其肃穆,没有人会嘲笑他这打扮。
归来队伍里穿着长袍的卷发男人领着所有人跪下来,高声道:“教皇陛下!”
教皇很努力地睁大眼睛,道:“安撒的英雄们,你们终于归来。”
卷发男人道:“教皇陛下,瀛洲被虞国打败,如今已向虞国称臣。”
教皇的眼睛阴沉下去,他沉思许久,道:“东方天国,果然不是能轻易战胜的。”
卷发男人把头埋得更低:“我们是否还要继续‘猎龙计划’?”
教皇缓缓叹息一声,这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飘荡了许久,慢慢压到了每一个人心上。
良久,他道:“等等吧,我们还需要对这条传说中的‘龙’有更多的了解。”
两个月后,大虞东部沿海来了一支船队,飘扬着大虞人从未见过的旗帜。
船上下来的人高鼻深目,长的像是西域胡人,说的却不是胡人的语言。两边靠着肢体交流了半天,才勉强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些人是从大洋的另一端来的,没有恶意。他们自称是安撒国的船队。
之后,在大虞官员的指引和护送下,他们带着礼物前往玉京,拜访大虞天子。
李长明近来在忙活着管理陇右道大行台,都没有注意这件早在大虞各地传开的新鲜事,只是偶尔听说了几句。
行台在大虞一朝,只是战时才会设立的临时机构,权力极大,几乎就是一个在外的小朝廷,皇帝平常并不会设那么一个东西来给自己添烦恼,真是战时有需要,也只会让自己信任的宗室近支来当行台尚书令。陇右道大行台便是前不久才刚刚设立的,目的就是往西用兵,出征西域诸国。
陇右道曾经包括的地方多了去了,可不仅仅是现在这点地盘,还得加上整个西域和部分草原。这样说来,其实不管什么始罗人火罗人乌环人,早些年都是一家人。
可惜这些地方都在前朝丢了个干净,不过大虞总是要把丢掉的收回来的。
大虞天子攒了那么些年家底,也已经不想等了。
如果可以,李长明倒是很想亲自去西域走一趟,然而皇帝陛下不让,只叫他这个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待在玉京处理军政事务。本来皇帝就有意在培养魏王处理政事,行台嘛,一个在外的临时小朝廷,其实就是给魏王练手的。
如今已不是李长明被流放的那几年了,黑衣旅不受打压,在西北的力量逐渐壮大。西北出色的将领很多,足够用了,不需要魏王殿下亲征。李长明自己想想,觉得也该给自己提拔起来的那群小将军们一个立功的机会,自己就用不着去掺合了。
大军出征不过一月,已经攻下火罗多地,火罗已是西域里的大国,一下就被打成这样,自然是吓到了旁边的小国家。几个小国望风而降,直接归入大虞的瀚海都护府。
人口安置,官员赴任,都由他来定夺,他有时候连家都不回,直接在尚书省暖阁睡了。
塔吉教完小公主出了宫门,突然就想起最近总不回家的那个人,感觉他现在人就在尚书省的几率很大。
于是他便往尚书省走,有个官职在身上,在这种地方走就是方便一些。说要找李长明,别人都当他是有要事,自然放他进去,还给他引路。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到了下午风一吹更是有几分寒意。秋日的辉芒透过树叶投入屋内,李长明在那斑驳的光影之间伏案上睡着了。
塔吉把那声轻唤收回口中,放缓脚步,拿起一旁的软毯轻轻给人披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桃桃的那一大串头衔
太尉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西北兵马大总管黑衣旅大统领安州牧上柱国大将军魏王焘
大概就相当于大虞帝国□□(太尉)兼陇右道战时临时政府主席(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兼西北军区总司令(西北兵马大总管)兼黑衣旅特种部队总司令兼安州省省委省长军区司令(安州牧)并授予特级战斗英雄称号(上柱国)
桃现在就是西北的小皇帝!
皇帝哥哥:你问我就不怕以后焘儿对我儿子造成威胁?笑死,我就没想过立我儿子当储君。
桃:我就是哥哥的小棉袄!
第155章 译语官
秋日光斑在李长明的脸上跳动, 紧闭着的双眼上,那漆黑的长睫似乎也跟着微微颤动了一下,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
塔吉坐在他身侧, 轻轻凑过去了一些,俯下头看着他。
卷曲的长发落了几缕下来, 在李长明脸庞荡来荡去, 戳得李长明微微皱了眉。
塔吉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伸出手指在他唇上缓缓摩挲, 触碰到的地方极是柔软, 吻起来的感觉也很好。
于是他低头,很轻柔地往爱人唇瓣上碰了碰。
李长明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他依然在熟睡。
夕阳渐渐沉没在天边,李长明忽然睁开了眼。塔吉也已经在旁边安安静静看了他很久。
他醒来之后眼中皆是迷茫, 似乎还需要花一点时间, 才能想起来自己是谁。
塔吉轻声道:“要回家么?”
“嗯……”李长明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
塔吉道:“快天黑了。”
“啊……那走吧。”李长明点点头,话语里还夹杂着刚睡醒时的浓重鼻音。
塔吉扶他起身,道:“这些天你也太过操劳了。”
李长明迈开步子, 感觉自己坐得久了,竟是比站着还难受。
“不止是我……步六孤辰他们也一样。西域那边事太多了。不过事多也好, 都是那边连战告捷, 才会有那么多的事可做。陇右道以前可是整个西域都在内的……这次就算还不能把西域都收回来,至少也能收回个三分之一吧……”
塔吉笑了笑, 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西域那块地,虽然算不上富饶, 但却是通商要道。乌环强盛的时候,控制过西域,塔吉当年选择欺负始罗, 也是想往西域那边扩张的。
西域那边的人和他们这些草原人,都被中原人叫做胡人,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确与西域人更像一些,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各类风俗。也许乌环去征服西域,会更合适。
不过现在的乌环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东西乌环还分裂着,自己的家事都还没有处理好,哪里有精力去对付外人?
听李长明说起这些,他心里也就是有些惋惜罢了。惋惜的是乌环,如果乌环能重新统一,去征服西域的也许就不是大虞。
“唔……烦死了,不想了。”李长明突然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这些正事给甩到脑后去,“明天再说了,我想这些做什么……”
塔吉笑道:“是啊,别想了,现在回家去歇着才是正事。”
如果不是尚书省里人来来往往,他很想现在就抱抱李长明,让他就靠在自己怀里,什么也不用做。
自己直接把他抱回家,免得他累着。
不过上了马车,塔吉就可以实施自己所想了。
他抱住李长明,手上下摸了摸,道:“你好像都瘦了……”
李长明笑道:“你倒是过得滋润,一如既往……沉死啦,别整个压着我。”
塔吉也不动,依然把李长明整个拢在身下。
四目相对,李长明带着几分疑惑眨了眨眼,立即被塔吉一口亲在脸上。
只见粉雕玉琢的魏王殿下面上微红,羞赧却未抗拒,反而也抬头去吻了吻塔吉。
“真是腻歪……”李长明忍不住道。
说是那么说,他可没有半分嫌弃,他就是喜欢跟蛮子腻歪。
操劳完了能跟人腻歪腻歪,倒也不错,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尚书省又不是给你歇息的地方,睡那儿哪有家里舒服。”塔吉回想一下那暖阁陈设,“休息不好,可不就没精神了。”
其实在边境那会儿,李长明什么恶劣环境没睡过,尚书省暖阁好歹有张小榻不是。
苦日子是一去不复返,连跟来的蛮子竟然都嫌弃上尚书省的暖阁不够好了。
“那你来接我嘛……”李长明软着声音道。
塔吉微微一笑:“好。”
李长明靠进他怀里,安安心心阖上了眼。
马车摇摇晃晃,倒是很助眠。最后到魏王府门口,是塔吉把人一路抱回房的。
安撒国的事,李长明在把自己这些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之后,才得了点空去了解。
其实他也对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国度没什么兴趣,只是他一听安撒国的船队跨越大洋而来,就敏锐地起了疑心。瀛洲水军用的天晶矿石,不是从西域花钱买的,难不成是从所谓的大洋彼岸运来的?
到底也只能怀疑一下,无论是瀛洲还是安撒,明面上都是友好交流,总不能直接质问去。
这日皇帝召他进宫,把安撒国带来的东西拿给他看。
李长明拿起一个十字架看两眼,道:“那不就是景教教徒么?玉京也有些信奉景教的胡人。”
“他们是从海洋的另一头来的。”李熹道,“比瀛洲要远,要远很多很多。他们在我们的东边,在那些景教教徒家乡的西边。”
李长明眨了眨眼,疑惑道:“什么又在东边又在西边的……那些景教教徒来自西域,已经是在我们西边了,他们的西边不还是我们的西边吗?”
李熹停顿片刻,换了一种说辞道:“在我们近一点的东边,远一点的西边。”
他说着指了指茶杯,手指绕着杯壁缓缓移动:“我们大虞,在这里。而安撒国,在这里。我们中间隔了西域隔了海洋。如果向西走,要走很远很远才能到达安撒国,若是往东,路程就要短一些。”
李长明是听懂他的意思了,但这个解释依然让他无法理解,他震惊道:“为什么……地不是平的吗?为什么会是茶杯?”
李熹道:“地就是圆的,绕一圈可以回到远点。他们就是那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