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啊……”李长明实在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李熹道:“如果你一直往西或者往东,该是能走到天地尽头的……可是没有。安撒国的人,就是从比西域更远的地方开始,一直向西走,结果没有找到大地的尽头,而是又遇见了在东边的我们。穿过我们和西域,他们又会回到家乡去。”
李长明睁大的眼睛里还是怀疑和惊诧:“真的吗……”
李熹把桌案上的几本书丢给他,笑道:“你看,这是他们记录下来的。上面的文字朕看不懂,不过地图和路线图大体能看懂一些,这就是整个世界的模样。”
李长明只去看那些地图,片刻后大为震撼:“他们把全天下的地图都画出来了?”
这上面的地图绘制得粗糙,不够详实,与李长明测绘的那些精细到哪座山上有路的的地图不同,仅仅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是这些地图所展现出来的这方世界,却也远超出他的认知。他最远也就是知道西边有大漠,比大漠更遥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他就连想象也想象不出了。
安撒国却已经把整个天下都走了一遭,告诉了他大漠那边还有什么。
李熹道:“这是他们探索了十几年的成果。安撒国的使臣把这些图册作为礼物,送给大虞。这种书籍有整整两箱,不过这些文字都太难懂了,安撒国使臣也不懂汉语,现在跟我们交流都极其困难。怕是只有那些西域商人能翻译。鸿胪寺也该收一些懂安撒语的译官了。”
李长明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便让陇右道行台到归降的西域各国中,选拔一些精通安撒国语言的人来。翻译这些文书,接待外使。”
“嗯,各国已经归降,你只需要把事吩咐下去,那些国王便会用心选拔的。他们比你更清楚国内情况如何,这种事情你只要放手让他们去做就好,不必事事都要过问。”
李长明点点头:“好。”
李长明原以为西域那么多国家,要找出几个精通安撒国语言的人轻而易举。结果却没他想的那么好。
都是西域国度,却也有东西之分。离大虞近些的国家,行商基本就是在大虞和西部国家之间来回奔走,还不需要与安撒人交流。
归降的几个国度,还没有靠西到能跟安撒人遇上的程度,懂安撒语的人很少。各国国王忙活了小半个月,也就挑出七个精通安撒国语言的人送往玉京,基本都是出身商人家族,常年在自己国家和安撒人的故土之间往来。
他们精通的,是本国语言和安撒语,汉话又懂的不多。同时懂安撒语和汉语的人根本就找不到,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些人到的那天本是休沐日,李长明在家中跟塔吉睡得死沉,得知人到了,都顾不得自己要休息,穿戴整齐便往鸿胪寺去了。
魏王殿下要接见这些将来的译官,至少要说几句勉励的话,把在大虞任职的待遇跟人强调一遍,让人家安安心心待在玉京。
接见的过程不会耗费太多时间,所以塔吉便跟着一起来,等这事办完,两个人正好可以去寻个地方喝酒。
李长明没想到的是,他到鸿胪寺的时候,大虞天子竟也在场。
他和塔吉皆是面露诧异之色,不过这种接见的场合,他也不好跟哥哥说话,径直上前去行君臣之礼。众人向皇帝行完礼,那为首的胡人便颔首恭恭敬敬说了一大堆话。
坐在那里的李熹听完,看了看穿着鸿胪寺官服的译官。
一旁的译官刚刚就是冷汗直冒,感觉到皇帝的目光,更是身体都有些发颤了。
他竟然听不懂这个胡人说的话。
西域国家虽多,语言却也就哪几种,鸿胪寺里绝对不会找不到能翻译西域各国语言的人。
今日安排他来,自然是因为这些胡人所处国家的语言是他所精通的。可他竟然是只能听懂几个字句,完全无法听出一段完整的话。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安排的人安排错了……倒霉的是皇帝也在,而他却根本听不懂。在皇帝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怕是连这身官服都保不住了。
安静得太久,就让氛围变得极其尴尬。
塔吉也察觉出些不对劲来,为那译官捏了把汗。
译官战战兢兢地打算跪下谢罪,却见塔吉上前一步,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是来自车狄和安宁的商人,从小跟着父母在商道上行商,亲自与安撒人打了几年的交道,精通安撒话。这次是我们的国王寻找到了我们,我们代表国王陛下,为您效劳。”
译官差点软下去的双腿勉强又直了回来。
李长明和李熹兄弟两人的目光,都齐齐投在了塔吉身上。
第156章 战败者
倒也不能怪译官力不胜任, 汉人南北口音都差距极大,玉京人听不懂江南人说话十分正常,一个江南人来了玉京, 也只能是照着玉京官话说才能与人交流。外族人学汉语都是学官话,汉人学外语, 学的当然也是人家的“官话”。
西域那么多的小国, 大上却只分那么三四种语言,可是同一种语言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口音, 差距极大。这些人所在的国家太靠西了, 跟大虞往来不多,一个常年在玉京任职, 根本没机会去西域的译官,又怎么可能听得懂?
要是写出来, 译官肯定是能看懂的, 听的话就真的没办法听懂。这种场合,要是直言听不懂,又有些损害大虞颜面, 何况还是当着皇帝的面,他可不清楚皇帝会不会因此大怒。
还好就在他实在没有办法, 想跪下请罪的时候, 塔吉出面解围了。译官抹了一把冷汗,又是惊惶又是感激, 忍不住看向了塔吉。
塔吉曾经的嫂嫂阿依努尔可是柔兰部的公主,她说家乡话的口音, 跟这人大同小异。因而塔吉只要认真分辨一下,还是能听懂的。
待塔吉说完,李熹微微一笑, 道:“怀义郡王懂得这种语言?”
塔吉颔首道:“回陛下,臣能听懂。”
“好,那便由你来翻译。”李熹点点头,“问问他们,安撒国带来的书籍里,有很多是图册,若是不懂绘图,可能译得不准,那些图册他们能看懂么?”
塔吉往前走了几步,将李熹的问话用西域人能听懂的话说了一遍。
为首那人面露惊异之色,小声道:“乌环……塔吉?”
塔吉碧眸微瞪,闻言一愣,这人竟然认得自己么?
自己以前的确去过西域……那是十多年前了把,乌环进攻西域,收服柔兰部的时候。如果这人以前在哪个部族做着官,应当是可能见过自己的。只是那时候自己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来么?
那人惊讶过后,便回过神来,回答大虞皇帝的问题:“那些图册我们大概看过一遍,我们行商时也接触过类似的图册,翻译是没有问题的。”
塔吉将之翻译成汉语,向大虞皇帝重复了一遍。
李长明察觉到皇兄眼底的些许赞赏之色,自己更是笑容满面,十分得意。
大虞天子又问了些问题,说了些勉励的话,塔吉就在那里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把两边的话翻译成对方能听懂的语言。
等皇帝把该问的问完,该说的说完,让人送这几位西域送来的译官下去,那鸿胪寺译官才猛地跪倒,大呼道:“臣罪该万死!望陛下恕罪!”
皇帝的确对他方才的表现很是不满,却也猜到什么,没有责怪他,只是道:“他们的语言,难道你不曾学过吗?是今日安排你来的人出了岔子,还是你学艺不精?”
译官连呼求陛下开恩恕罪,却没回答这问题——他自己都是懵的,明明感觉有些话是能听懂的,可连起来就是奇奇怪怪,根本没办法凑成一段完整的话,自己都不知道是这语言是根本没学过还是学过却不懂。
塔吉忙道:“启禀陛下,他们的口音比较重,乍一听确实感觉不知所云。是译官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译官道:“是!下官就是觉得,能听懂些,却又不像,根本不敢确定……”
“罢了……下去吧。”皇帝得到解释,自然也不会为难译官。
译官谢恩告退,李长明便开口道:“皇兄,这些人只懂安撒语和西域话,我们的人又只懂西域话和汉话。这些书籍都得先翻译成西域话,然后再由西域话翻译成汉话。可是这样一来,意思的差异肯定就要多些,得多要一些人检查才是……安撒国的使臣还在玉京呢,这几位西域来的译官除了翻译书籍,还得帮着接见使臣,可他们说话,安撒国的人听懂了,我们又听不懂,我们需要一些怀义郡王这样的人啊。”
塔吉越听越不对劲,有些心惊地看向李长明。
“安撒使团很快就走了,倒是不必找太多人来。但也的确需要怀义郡王这样能听懂西域译官说话的……”李熹叹口气,“怀义郡王,即日起,你便是鸿胪寺少卿。”
鸿胪寺也就是管管朝会仪节,接见外国使团,不是有什么军政大权的机构。鸿胪寺卿虽为“九卿”之一,也只是地位尊贵罢了,有名头而已。大多数时候,都是送给一些有名望的高官,好歹也是个“九卿”的荣誉。
鸿胪寺卿、少卿这样的高位官员,其实没多少事情可做,清闲得很,事都让下面的人去忙活了,这官位上有没有人也就不重要了。恰好鸿胪寺少卿就空着,皇帝顺着弟弟心意给一给也没什么。
塔吉不明所以,只是听完之后用汉人的礼仪叩拜谢恩。
李长明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开心了,李熹无奈地看他一眼,道:“朕回宫了。”
“皇兄慢走!”李长明目送皇帝陛下离开,过去将塔吉扶起。
塔吉迷茫道:“鸿胪寺少卿?我需要做什么?”
他知道鸿胪寺,知道鸿胪寺在自己还是乌环使臣的时候,曾经接待过自己。但是鸿胪寺少卿是个什么职位,他就不太清楚了。以前为了推行改革了解汉人官制,他也见过这几个字,不过没有太在意,毕竟鸿胪寺这种专门掌管朝会仪节和接见外宾的机构,乌环暂时还不需要。
“最近你跟着我一起陪陪安撒国使团就好了。”李长明道,“至于译书的事,你看着他们弄就好,用不着亲自操劳。”
塔吉想起来了,接见外国使团这种事,皇帝陛下一直很喜欢让李长明来做。不过李长明那陇右道大行台的事已经够多了,他一般也不会现身的,偶尔才会去跟着那些使臣走一走。
这倒是给了他们一点名正言顺相处的时间呢。
过了两天,塔吉这个新的鸿胪寺少卿便上任。事情的确不多,都让下面的人做了,他只要听人家每天来呈报一下就好。
陪伴安撒使团,更是没有什么劳累的地方,看似在陪使团,实际上是在跟李长明约会。他巴不得时时刻刻都能陪使团呢。
可惜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安撒国使团又待半月,便离开玉京。塔吉身为鸿胪寺少卿的任务又少了很多。
不过他还有那武英馆常侍的职位在,小公主有很多老师,最喜欢的还是他,只要想习武了,找的肯定是他。
他好像天生就很讨小孩子喜欢,以前瑟珠是这样,来了大虞阿里也很快就跟自己熟络了。
塔吉教完小公主,正打算出宫回府,就被皇帝陛下一道口谕召去御书房。
皇帝单独召见他,此前可从未有过。他很难不去猜想是发生了什么。
既然是皇帝召见自己,那应该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了解公主功课情况?大概不会,皇帝自己有时候得了空就带着女儿去校场,亲自看她骑射,哪里还需要来问自己呢。
问鸿胪寺的事?不是都有专门的文书呈上去么,召见自己一个刚刚上任什么也不清楚的兼任鸿胪寺少卿做什么?
那还有什么事?
难道是……乌环?
自从来了大虞做人质,他便有些刻意地避开有关乌环的一切事情,更不会去主动了解,乌环现在成了什么样了,他完全不知道。
也只有年初时,乌环使团进京,图锋跟他说了几句……杰利夺位之后,依然是推行改革,打压贵族。这位乌环新可汗别的可能不行,但的心比他黑,手比他狠,反倒把这些贵族治得服服帖帖……难不成这些贵族又一次反抗,让乌环内乱了?
不对,就算是……大虞皇帝也没必要召见自己啊。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御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
躬身行礼,一切都按着汉人的规矩来,他已经学会了这些礼仪。
大虞皇帝坐在那里,淡淡道:“赐座。”
塔吉有些紧张地坐下,等着皇帝开口。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找他过来了,万一乌环真的出了事……
然而事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皇帝陛下只是方才问起李辞月,得知宝贝女儿去武英馆了,她的老师也在,就让人把塔吉叫过来。
也没有什么理由。
“怀义郡王……”李熹道。
“陛下。”
皇帝陛下没有说下去,塔吉也只能这样喊一声,表示自己在聆听。
李熹一边翻看案上文书,一边淡淡道:“乌环对待战败者,会如何?”
塔吉一怔,道:“年老弱者杀,青壮幼童充作奴隶。”
他问这个做什么呢?难道乌环败了吗?
他要处置俘虏?
李熹头也没抬:“朕待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