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投怀送抱,塔吉是完全没办法抵抗的。
“回家去帮我揉揉……”李长明嗲里嗲气地道。
“你真是……”塔吉无奈笑道,手轻轻把人往怀里搂住。
李长明小声抱怨道:“我本来去医馆的……看天阴着就想着来接你……谁知道雨下那么大。”
“委屈你了。”塔吉大手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成功把本就被雨水打湿显得有几分凌乱的头发弄得愈发杂乱。
李长明也像只心情好的小猫一样给他摸,没有反抗,两只手就搭在他身上,也不乱动。
塔吉揉够了,才把怀里揣着的一些文书交给他:“你看看,这些是西域紫烟的情况,是上次西域送来的那几个译官亲口说的。”
李长明抬眸,讶然道:“你……谢谢。”
他猜到自己在查这东西,便帮自己去问了。
他感激又感动,心里又暖又甜,塔吉倒是被他弄笑了:“你谢什么啊?有那么生分吗?”
李长明也笑:“说的也是……”
塔吉眨眨眼,把脸凑过去,疯狂暗示道:“既然那么感动……那你是不是该奖励我点什么?”
话音方落,李长明笑着凑近,在他颊边亲了一口。
第163章 大朝议
李熹第二日也没有露面, 不过派了人来等着带李长明去紫极宫。李长明散了朝会之后便匆匆赶去。
天上飘着小雨,李熹派来的那名年轻内侍低头撑伞跟在李长明身后,差点跟不上他那么快的步子, 生怕他走太快摔着,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雨天路滑, 您请悠着点,让小奴扶着您吧。”
李长明闻言回头瞧他一眼, 放缓了点步子, 道:“陛下如何了?”
内侍道:“陛下已经醒了,情况比昨日好了许多, 德妃娘娘在御前侍疾呢。”
李长明“嗯”了一声,脚步又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虽已到了春夏之交, 阴雨天依然是有些冷的, 李熹身子弱受不了这阴寒气,紫极宫里便燃了炭火。
谢德妃便是李琢生母谢昭仪,李琢出生后不久进位德妃。李熹一直未立皇后, 谢德妃身为李熹长子之母,自然是尊贵无比。
自古以来储君都是立嫡立长, 李熹没有皇后, 自然无嫡,若是最得宠的贵妃白仙穗没能有个小皇子, 这太子之位,多半就是李琢的了。为此谢德妃自然要多给自己挣一挣贤良淑德的美名, 每次李熹生点什么病,她都会过来亲侍汤药。
李熹靠在矮榻上,面色稍稍有些苍白, 精神却还不错。只是谢德妃把那盛了汤药的勺子送到嘴边时,他就感觉自己命都丢了半条。
药是经常吃的,可他永远也习惯不了这苦味。
谢德妃瞧见他表情变化,眸中露出几分恳求来:“陛下……”
李熹轻轻别过脸去:“放那吧……”
谢德妃蹙眉道:“陛下,这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李熹在吃药的时候就是十分幼稚任性,说不喝就是不喝,打算就这样跟谢德妃僵持下去。高有德在一旁看得心中连连叹气。
这时殿门口脚步微响,李长明快步入内。谢德妃回头一往,连忙放下汤药,起身行礼:“见过魏王殿下。”
李长明微一躬身:“德妃娘娘。”
谢德妃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见面是有事要谈,便不打算多留,道:“殿下来此与陛下议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李熹点点头示意准许她离开,抬手按了按前额。
谢德妃转身后却悄悄跟李长明道:“殿下……陛下他又不喝药了,您可得先让陛下把药喝了。”
李长明一愣,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便走到李熹榻前坐下,二话不说端起了那碗汤药。
李熹很是不悦地拧起眉头,一双凤眸冷冷盯着李长明,很刻意地显露出几分威慑之气。
李长明根本不怕他,迎着他目光,把那一勺汤药送到他嘴边。
“药凉了会更苦的。”李长明温声道。
李熹怒气冲冲瞥他一眼,总算张了口,把这一勺药咽了下去。
高有德抬袖掩笑,被李熹给了一记眼刀。
李长明一勺一勺把药喂完,李熹的气好像也消了些。
“皇兄。”李长明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背,“总不能每天等我来喂你吃药吧?”
李熹没好气地道:“知道了。”
李长明低头轻笑,道:“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养病。不过……有件事我得向你请示。”
李熹道:“你说吧。”
李长明道:“安撒国商人卖的那些货物里面,有种叫紫烟的东西,先前以为是香料,便没人留意过。我去找成春堂的大夫问了,那东西效用跟五石散一样。我怕紫烟流传开来会难以遏制,想直接查禁。就是安撒那边……”
李熹冷笑一声:“你去做吧,大虞一直禁五石散,安撒不守规矩在先,没什么好说的。”
李长明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李熹揉揉额头,道:“高有德,研墨。”
高有德应一声,上前来铺开空白帛书,研墨沾笔,恭恭敬敬递到李熹手里。
李熹笔下不停,片刻后写出一份手谕,交给李长明:“拿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李长明收下帛书,又道,“明日朝会,皇兄可有圣意下达?”
李熹摆摆手:“都交给你,不必问我。”
李长明看他这没精打采的样,有些好笑:“皇兄……你这样我可真是不习惯,以前不是事必躬亲么……”
李熹笑:“可能是老了吧……”
李长明戏谑道:“老什么老,喝个药都还要人哄。”
李熹冷哼了一声:“魏王这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李长明佯装惊恐:“臣不敢!”
李熹忍不住笑道:“行了,去做你的事吧。违禁之物,耽搁不得。”
“嗯。”李长明起身,“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吃药啊。”
李熹被他烦笑了:“知道了。”
李长明拿到皇帝手谕,立即开始派人在京中查禁紫烟。安撒国商人本来卖紫烟赚钱赚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抓了。
理由是大虞除医馆可以用药外,其他地方严禁售卖类似五石散的药物。
售卖紫烟所得直接收缴,人驱逐出大虞,不得再入大虞经商。玉京查到的人还是少的,东南沿海一带查出来的紫烟商人有数百名,倒是把李长明给吓了一跳。
这群商人苦着脸回到安撒国,跟教皇哭诉遭遇,教皇当即斥责大虞排外,损害安撒人的权益,而后派了使者屁颠屁颠从安撒乘船过来交涉。
李长明下手下得狠,这种结果是早就料到了的。
安撒国实力雄厚,不输大虞。两国建交仅仅数月,大虞便这样大规模驱逐安撒商人,很容易就生出点什么事来。当初李长明会有些犹豫,也是顾虑到这些。
可比起紫烟泛滥的后果,李长明觉得安撒人闹一闹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安撒人的反应也有些超出李长明预料了。
六月初,东南水军侦查到安撒国战舰,尤其是琉洲岛,有战舰逼近三次。
安撒国西迁时需要大量船只在海面上征战,造船技术跟着提升了不少,大虞的战船比之要逊色许多。把自己那战船弄到大虞周边,不就是在威胁么?
东南水军将此事上报玉京,当即让满朝文武震惊,愤怒者有之,恐慌者有之。
李熹把事情交给李长明,清闲了还没多久,就被安撒国烦得差点又犯病。
高有德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把安撒国教皇写给大虞皇帝的书信念了一遍,又安静退到龙椅旁。天子十二冕旒在李熹面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彻底掩住了他面上的神色。
安撒教皇信中无非是责怪大虞皇帝为难安撒商人,破坏两国友好。又说紫烟只是一种药物,没有害处,与五石散不同。杂七杂八扯了一大堆,最后又说安撒可以献上货款的一半作为紫烟税,只求大虞详查,让紫烟能在大虞正常交易。
李长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很想立即写一封信骂过去。
李熹等众臣议论了片刻,才淡淡开口:“诸位爱卿不妨各抒己见。”
话音甫落,大殿中众臣的低声议论立即停下,皇帝开了口,反倒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殿中沉寂半晌,兵部梁侍郎起身道:“启禀陛下,安撒水军强悍,这些年海战未有败绩。我大虞虽有战船,有巨鲲,却还是差了人家一截。大虞到底是陆军强大,水军建立至今,经历过的大战也就那么一两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打海寇,根本没多少对战经验。如今安撒都把战船带到东海来了……还请陛下三思啊。”
步六孤辰眉头一皱,也站起身来:“安撒水军强悍,我大虞未必不能胜,臣以为绝不可妥协。”
梁侍郎看他一眼:“未必不能胜?说得轻巧!若是败了呢?”
李长明冷笑道:“我看安撒就没安好心,当初瀛洲那些战船哪里来的?图纸是我们的人泄露了,可天晶矿呢?北境西域各国都没有把东西卖给瀛洲过,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天晶矿造船?北境西域各国臣服于我大虞,哪里敢把天晶矿轻易卖给别人。这批来路不明的天晶矿石,难道就不可能是安撒卖给瀛洲的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安分,早晚都要与我大虞有一战,此时避战毫无用处。”
兵部尚书本一语不发,此时听他这样说,有些急了:“殿下难道想直接跟安撒打吗?”
李长明不冷不热地道:“有何不可?”
兵部尚书道:“大虞去年立陇右道大行台,出兵西域,已经消耗太多!大战方过,此时又与安撒这样的强敌开战……殿下当打仗什么也不用花费的么!”
李长明被这略带指责的言语噎地一愣。
是啊,出征西域消耗不少。本以为归附各国把税一交,能够缓缓。可偏偏去年冬天大雪,把西域那块地埋得什么都不剩。皇帝只能是下令免除灾区赋税,税没收上多少来,反倒还要赈灾。
这时候还要花钱去打仗,不就是雪上加霜吗?
户部尚书面色严肃:“国库亏空,实在不宜再兴战事。安撒愿意把紫烟收入的一半都作为关税上交大虞,不如就随了安撒的意……臣算过,照他们现在贩卖紫烟的量,一年下来一千多万贯钱都是有的。臣以为,安撒国这笔钱款,能解大虞诸事之困啊。”
一千多万,大虞每年从百姓身上收的税也就只是这的两倍。得到那么大的利益,只需要允许安撒人在大虞售卖紫烟,这看起来是多划算的一笔买卖。
众臣面上微微变色,开始有些认同户部尚书之言。
御座上的天子扫视诸臣,问道:“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么?”
没有人答话,可这气氛像是默认。
李长明急道:“多这些钱又有什么用处?国库银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已是足够,多出那些来做什么去?”
户部尚书道:“殿下,不说别的,光是军学研制武器,去年就多花了两百万,好些事都给您让步了。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李长明一时语塞。
他的确花了不少钱,这时候还真是无法反驳。
步六孤辰无奈地叹口气,也没有开口帮他说什么。
吴士忠道:“殿下所言,也不是不无道理,只是紫烟一物是否真如殿下所言的那么可怕,尚未有定论。而且去年军费花销实在太大,即便此物真是五石散,一年两年的也成不了气候,不如暂时准许安撒售卖个几年,免得安撒真的领兵来犯。到时候钱收上来了,再查禁也不迟。”
李长明苦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坐了回去。
此时忽地有人站起身来,朗声道:“启禀陛下。”
众人朝那声音来处看去,那人坐得靠后,职位在这群臣之间算不上高,却把众人都惊了一惊。
站起来的这人,竟是从未在朝会之上说过任何话语的鸿胪寺少卿阿史德塔吉。
一个侥幸得了封赏的乌环人质,在大虞根本说不上什么话,此刻竟也站起来发言了?
李长明也是讶然,就听李熹道:“爱卿请讲。”
塔吉恭恭敬敬向前走了两步,道:“陛下,臣生于草原,长于乌环,这三十年间去过西境各地。臣自认对西境和安撒的了解,比殿上各位大人要清楚得多。臣只想将亲眼所见之事讲与陛下和各位大人听。”
他顿了顿,理清思绪,开始缓缓道:“莫加本为西域商道上一小国,族人大多经商,在安撒和大虞之间往返,赚取其中差价,一度国民富足,繁荣无比。三十多年前,安撒人的紫烟开始在莫加传开,商人说这是能与神明沟通的圣药,能让人无比愉悦,而绝口不提此物害处。一时之间,莫加人以服食紫烟为风尚。仅仅过了两三年,莫加服食过紫烟之人十之五六,不少人因此患上怪病。”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而后莫加国开始查禁紫烟,可这种东西的滋味一旦尝过,就极有可能成瘾。商人只知集利,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紫烟获利颇丰,仍有无数人为之铤而走险,黑市上紫烟泛滥。莫加国花再大的力气查禁紫烟,也于事无补。反倒因为紫烟被查禁,众人只能偷摸交易,让紫烟变得更加昂贵,紫烟商人赚得越来越多。最后莫加国百姓困苦,交不上赋税,国库亏空,暴|乱频发。”
朝臣闻言连连变色,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莫加国为了收敛钱财弥补亏空,只有妥协,不再查禁紫烟,而是允许紫烟交易。禁品变成可以光明正大交易的货物,便可以收税。钱是收上来了,可又能维系多久?莫加人几乎灭种,而安撒将莫加种满紫烟树,继续制造紫烟。莫加灭国至今,已有十余年。”塔吉缓缓一拜,沉声道,“一半的紫烟货款,的确诱人,可得到这笔钱却是以残害大虞百姓为代价,为不义之财。不义,安能长久?今日得利,也是早晚要百倍还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