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讶异之时,吴士忠气道:“我大虞疆土辽阔,百姓千万,哪里是一个小国可比的?莫加一个靠经商过日子的小国,当然经受不住,我大虞必然不同。若不答应,难道又要搭上数百万军费去跟安撒打吗?国内不安定,哪里还有力气对外!乱言误国!怀义郡王一个外邦人,莫要危言耸听!”
塔吉不慌不忙地道:“臣是外邦人,却也是圣上亲封,特许入朝为官的。吴相怀疑臣,恐怕也不止是怀疑臣吧?是觉得圣上识人不清?”
吴士忠气得胡须直竖,他为相多年,有几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也就李长明和塔吉了。
众臣一时噤若寒蝉,御座上的皇帝冕旒轻响,片刻后哈哈大笑:“好啊,是朕亲自提拔的人。”
塔吉微一颔首,道:“臣愚钝,三十年长于北境,对大虞语言知之甚少,若是哪里言语不当,得罪了吴相,还望海涵。”
吴士忠眼睛一瞪,更气了。
“不就是缺钱吗!”李长明忽地怒道,“把瀛洲打一顿不就有钱了?先帝在时就禁了五石散,若是放开紫烟贸易,便是对先帝大不敬!要充盈国库,有的是法子,绝对不能让安撒人卖这玩意儿!”
步六孤辰道:“紫烟一事,必须从长计议。若先放开几年,又查禁,多半是禁不了的。紫烟不比普通货物,一旦成瘾就无法离开。查禁的后果,只能是禁不了。到时候紫烟依然泛滥,还因为查禁,明面上的税也一分都收不上来,还不是便宜了安撒。”
王昌彝也开口帮外甥道:“安撒教皇以半数货款请求大虞放开管制,定然是因为没了这一半货款,安撒也依然能得利。这分明就是行贿,只不过是向整个大虞行贿。对安撒没有好处的事,安撒教皇必然是不会做的。”
李熹轻轻一笑:“你们这又是对先帝大不敬,又是行贿的……朕若是答应了安撒教皇,岂不是成了数典忘祖的收贿之人?既然如此,这不孝不义之人,朕是当不得的。”
无人再敢出声,要是劝皇帝暂且妥协,不就是陷皇帝于不孝不义之地?
李熹挺直了腰杆,一改方才的放松姿态,冷声道:“回绝安撒教皇,若安撒要战,便是倾举国之力,朕也奉陪到底!”
李长明喜道:“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拜倒,无论心中如何想的,此时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谢德妃:陛下喝药啊,不苦的。qaq
哥哥:不喝!=皿=
桃:哥哥喝药!
哥哥:哼……
——————
塔吉:糟老头子!说我外邦人,咋滴,你怀疑我大舅哥的眼光?
吴:我tm……
塔吉:我汉话不好,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哦。qaq
第164章 下马威
永和二十二年六月, 大虞天子李熹坚定回绝安撒国教皇放开紫烟贸易一事。翌日尚书省发布明敕,维持此前魏王李焘各项决策,严查紫烟, 驱逐安撒商人。
七月,安撒水军出现在青州沿海, 刚刚到达玉京的新一批安撒使臣也进入皇宫。皇帝李熹抱病无法出面, 由魏王李焘召集众臣在太极殿接见来使。
如今安撒是明摆着大虞不答应放开紫烟管制就要跟大虞开战,大虞朝臣里有像李长明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安撒敢来就敢打的, 也有人清楚安撒水军实力心有畏惧的。然而李熹都已经亲口说了, 就是倾举国之力也奉陪到底,后者心里再犯嘀咕, 表面上也要装出一副准备好要跟安撒决一死战的样子来。
那队鼻若鹰喙的安撒使臣进殿时就感觉有些压抑,殿里的人大多穿着深紫或是深红官服, 少数几个品阶低些的译官穿的也是深青色。都是看着有种厚重感的深色, 加上他们脸上的肃穆表情,更是让人莫名有些心慌。
尤其御座之下站着的那位身着黑色王服男人,目光锋利, 都能把人捅出几个窟窿来。
使臣对上大虞魏王视线,有些尴尬, 进门之前的那种自信全然消失, 定了定神,勉强扯起笑容道:“亲爱的魏王殿下!我代安撒教皇陛下, 向您和大虞皇帝问好。我们希望能解除我们之间的一些误会,安撒商人应该有在大虞经商的权利。”
他特意用练了许久的汉语说这段话, 语气听起来十分热情,然而殿上众人丝毫未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仍旧一脸冷漠。
魏王看了他片刻, 轻轻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是个冷笑。
他顿时汗毛直立,有些不安起来。在进殿之前,得知今日大虞皇帝不会出面,一切交给皇帝的弟弟魏王主持,他还有些庆幸。
他听说过那位皇帝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绝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物。但魏王就不同了,魏王年轻,还是个武人,行军打仗上极有天赋,对政事却接触不多。
这次的紫烟之事,就是这位魏王弄出来的。如果魏王是个聪明人,绝不该做得如此不留余地,直接得罪安撒国。他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在真正见到魏王之前,他一直是那么想的。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完全错了,那位年轻的王爷站在丹阶之前,一双小鹿般圆润可爱的眼睛里却全是冰冷威压,让他莫名生出几分恐惧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猴子见到老虎,是刻进了骨子里的畏惧。即便猴子爬上树梢,老虎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了,他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发颤。
李长明的目光如有千斤重,把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有一瞬间,他有了一种错觉,好像这位年轻的王爷不是站在丹阶之前,而是坐在那龙椅之上。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大虞的魏王殿下,大虞人不清楚紫烟效用,误以为是毒物。我们会向你们解释,希望你们能够尊重事实,尊重安撒。我们的商人需要公平,大虞不能这样刻意刁难。”
公平?刻意刁难?
可笑至极!
安撒国种种威逼行径,早已让李长明怒火中烧,此时又听他这样说,当即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于是李长明冷冷一笑,道:“大虞礼仪不可废,今日大虞天子龙体欠安,寡人今日代为接见,照例你也得面向御座跪拜行礼,如何能这般毫无礼数。给寡人跪下说话!”
那使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赶来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压得半跪下来。身后几人也是如此被侍卫摁在地上,狼狈至极。
使臣愤怒无比,大虞人竟然这样凶蛮!
他可是安撒贵族,只需要在神明和教皇面前下跪!这些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知道的大虞人,竟然敢这样对他!
使臣挣扎不得,大怒吼叫,叽里呱啦说了一句,这回没用那蹩脚的汉话,李长明没听懂。
塔吉很自觉地履行自己鸿胪寺少卿的职责,道:“他问殿下,这就是大虞的待客之道吗?”
李长明瞥使臣一眼,道:“大虞以礼待客,不以礼待敌。贵国犯我大虞律法在先,却不服管制,甚至将水军战舰开到大虞沿海威胁,这岂是以客人自居之人能做出来的事?分明无耻匪徒强盗!寡人若是以礼待你,还该如何面对我大虞真正的客人!天下诸国,该如何看我大虞?”
塔吉翻译那些安撒书籍的时候,是与西域译官合作的,西域译官先把安撒语翻译成西域语言,再由塔吉和其他大虞译官将西域语言翻译成汉语。因此他对安撒国的语言其实了解不多,只是得闲时候跟西域译官学了点,简单的语句还能翻译翻译,那么一大段就有些吃力了。
其余几个近来在苦学安撒语的译官也在思索,最后还是塔吉先开口道:“以礼相待是对客人的,你们不是客人,犯了大虞律法还威胁大虞,你们是匪徒强盗。对待强盗有对待强盗的法子,要是对强盗也以礼相待,各国如何看我国?”
不等那使臣回话,李长明猛地拂袖,道:“去年陛下和你们教皇定下盟约,要两国世代和睦。可你们安撒商人却用毒物害我百姓,如今还以水军要挟,哪里有要守诺的样子?安撒人不是信奉上帝天主么,这样背誓,难道不该被你们的上帝天主打下地狱去!寡人杀了你,也是替你们的神明清理门户了!来人,把这几人拖下去斩了!脑袋送回给安撒教皇去!”
众臣哪里想到魏王殿下是这种行事作风,纷纷面露惊诧之色,那几个译官也被吓一跳。回过神来时塔吉已经开口对安撒使臣道:“魏王殿下说,安撒背弃盟约,要把你头砍了。”
其余译官面面相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该补充的。
阿史德少卿短短一句话,已经达到了效果。
李长明有些疑惑地看看塔吉,似乎在问“为什么我说了那么多,你就翻译了一句”。
而那使臣在听完塔吉发言后便大是惊慌,大叫道:“不!你们不能!教皇会来找我的,你们要是杀了我,教皇不会放过你们的!”
侍卫已经在准备把他拖出太极殿去,他挣扎得愈发厉害。
步六孤辰上前一步,劝道:“殿下,西洋化外之人不守律法,不晓礼仪,固然有罪,可到底是安撒使臣。两军交战之际,尚不斩来使,安撒如今是派遣使臣前来交涉,更不可轻杀啊。”
塔吉很是怜悯地看着使臣:“步六孤大人给你求情,说你不懂规矩,但好歹是个使臣,希望魏王不要杀你。要是你还不守规矩,再杀也不迟。”
使臣听自己还有希望活下来,再恼怒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即俯身拜了一拜:“拜见大虞皇帝。”
李长明这才算是满意了,挥手让侍卫退下,道:“若你是为了紫烟而来……告诉你,陛下和寡人都不想听这些,安撒只有把东南战船撤了,才可以跟大虞谈。”
译官把李长明的话转达完,那使臣又是脸色一变,道:“请大虞皇帝听我们解释!那不是战船,我们也没有要与大虞开战的意思,出动船只仅仅是为了接送我国商人而已。”
塔吉很无语地道:“他在睁眼说瞎话,说安撒出动的不是战船。”
李长明冷哼一声。
使臣道:“紫烟是神赐的礼物,是与神明对话的通途,安撒国很多画家诗人都从紫烟之中启迪灵感,并不是您所说的五石散。我们种植使用紫烟已有百年,是没有任何害处的。大虞不能用这种借口驱逐安撒商人,紫烟与普通货物没有什么不同,大虞应该给安撒一个交待!安撒需要公平,大虞应当放开紫烟交易。”
译官把话用汉语说了一遍,成功让李长明怒气更甚。
“你说不是就不是?”李长明冷笑道,“那寡人说是就是!给寡人听好了,在大虞就得守大虞的规矩,不守规矩就滚回去。要大虞放开紫烟交易?你的教皇是在命令我?告诉你,安撒国没有资格跟大虞这么说话!”
他说罢提高了声音:“阿史德少卿,既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便将这几人暂押在掖庭,交由鸿胪寺训斥,等他们明白什么是规矩了,再遣回去。”
塔吉施礼道:“臣领命。”
侍卫当即上前带走几人,可怜那使臣以为大虞小王爷还是要杀自己,挣扎得无比卖力,却是毫无作用。
待人都被带下去了,李长明才道:“安撒几次派人来,都是一套说辞,铁了心要让大虞解禁紫烟。战船屡屡进入我大虞海域,大虞都做好迎战准备了,他们又一直未有真正动作,反而是一次又一次让人来谈。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沿海那些安撒战船已经让百姓有些恐慌了。”
吴士忠抚须笑道:“安撒战船再厉害,也上不了岸。最多就是在沿海逞逞威风,即便他们登上陆地,面对大虞陆军,也没什么胜算。”
兵部尚书道:“依臣之见,安撒也不敢贸然开战,不过是想刺探虚实。我们若是露了怯,倒真会让安撒以为可以进攻逼我们就范了。”
王昌彝道:“此时最主要的还是安抚百姓,安撒不动,我们也该动了,至少要把安撒战船驱逐出东海。”
李长明点头:“也是,安撒这样肆无忌惮在东海行船,简直无法无天。我们要是什么都不做,不就让安撒人以为我们好欺负了。吴彰,沿海水军你最熟悉,依你看此事谁去办最好?”
吴彰微一躬身,道:“如今侦查到的安撒战船不过三十来艘,若是驱逐,沿海各州水军将领完全可以胜任。要是真的打起来,他们有与海寇对战的水战经验,也无需再另派人手。只是琉洲……琉洲为孤岛,一旦开战,首当其冲。此地先前失了一位水军都督,新升任的都督又太过年轻,需要临时委任一位有经验的老将领统率全军。沧州水军都督梁博最适合。”
梁博任沧州水军都督的年头怕是有二十多年了,的确经验丰富,吴彰就算有私心,推荐的也是一个合适人选。李长明点头:“那就如你所说,让梁老爷子坐镇琉洲备战。”
李长明又点了几个人留下商议具体安排,其余人无事散去。
塔吉从前是个将领,可惜现在只是鸿胪寺的官员,对大虞水军情况也不了解,便不在李长明点的人之列。跟着上司一起出殿门,就听礼部尚书笑道:“魏王如此强硬,倒是让安撒不敢妄动了。”
语气中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味道。
塔吉也是笑道:“殿下这行事作风,当真与他那模样一点都不像。”
礼部尚书道:“到底是先帝铁血,龙生龙凤生凤啊!换十几年前陛下刚登基不久那会儿,不得窝囊死!”
李熹刚登基那几年,权都不在手上,宗室又被肆意打压,外戚忙着内斗,北边西边的地都割了不少出去。遇外战,能不打就不打,别人派使者过来,还得低声下气跟人家求和。哪里像今日这般,魏王几句话就把这些胡搅蛮缠的人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