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玄衣的林岁言轻捷地坐到洛子川身边,他揽过酒壶,抿了一口,反问他,“酒不好喝?”
“不是。”洛子川道。
“你不会喝酒啊。”林岁言憋笑道。
其实也不难猜,云川谷为一药谷、医谷,“酒”这种伤身的东西恐怕连洛亦止都很少喝,其门下弟子估计见得更少了。
洛子川把酒壶撂在一边,甩了甩头发,看着陆云丘同小荣聊得热火朝天,微微出了神。
“哎,你听说了吗?晚些时刻,台上还有女子跳舞呢。”另一桌的一个男子道。
“啥?漂不漂亮?”另一个人色眯眯地笑着。
“肯定的啊。”那人答。
酒楼在这个地方不罕见,可如何吸引客人也便成为了一大难题。同是酒楼,凭什么偏偏到你家喝酒?这时,掌柜的就要想尽所有能招揽人的方法。而且必须是别家酒楼所没有的。这些舞女无疑是酒楼掌柜的“招牌菜”。
洛子川取回一旁的酒壶,放在嘴里又抿了一口,似乎在适应酒的味道。但过程并不是那么轻松,每喝一口,总要被辣得蹙起眉。
不多时,酒楼的门忽然打开,一群身穿粉色轻纱的女子走了进来,洛子川下意识向后一跺,门一开一合的凉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
此举被林岁言那厮看了笑话,“就这么害怕那些个女子啊?”
洛子川不理会。他的目光在酒楼里短暂飘忽片刻,确定没什么可看之物后,才缓缓把目光聚集在正前方。
随着流水般的琴声,女子们挥动手中的帕子,卖弄着舞姿,透过她们披的一层纱与薄薄的衣裙,婀娜的身段依稀可见。
洛子川看了两眼,就不想看了。
透过层层妆容,这些女子长得还算清秀,但绝不出众,若是跳个舞还会有人捧场。可这些人拼命地往脸上抹胭脂水粉,皮肤白得吓人,加上浓妆艳抹的衬托,搞得如一群刚出世的狐狸精。
那群“狐狸精”们光跳跳舞还不够,找机会冲台下喝酒的人抛两个媚眼。洛子川干脆翻个白眼,把头偏向一边。
曲终,女子们纷纷下台,拾起一旁的酒壶,姗姗走到桌前客人身边。
“公子,陪奴家喝一杯吧。”一个刚走下舞台的女子轻轻晃着一名男子的手。
“好哇妹妹。”他接过酒壶,灌了一大口。把酒壶搁下,在女子手上揩了一把油。
“公子好酒量!”女子拍手道,“公子再喝一口。”
“好。”他又喝一口,忽然想起什么,坏笑道:“光我自己喝有什么意思呢?妹妹你也喝啊。”他把酒壶往女子嘴边递。
“可以啊。”她倏然装作一脸为难的样子,“小女子替人收钱办事,公子一看就是有钱人,不会差这点钱吧。”
男子会意,从怀中摸出一口袋钱来,“这些东西够不够?妹妹?”
“够了够了,谢谢公子。”她咧开妖艳的红唇,把钱袋子往前一丢,唤了一声:“月姐!”
钱袋子飞了老远,进了酒楼内的一间屋子里。屋外挡着一层纱帘,一只白皙的手掌稳稳地接住了。一个声音由远至近,“去吧。”
“公子,这里人多眼杂的,咱们不如到楼上,慢慢喝?”女子提议道。
不等男子回绝,她率先抓着男子的手腕,往楼梯处拽,“走嘛,公子。”
“好好,看你心急的。”他说道,“等下自罚三杯!”
女子撇撇嘴,“公子就知道欺负奴家。”
目睹这一切的洛子川:“……”
这他妈的什么酒楼,都快变成妓.院了!
忽然,另一个女子缓缓走来。洛子川林岁言并排坐着,一看就是有钱子弟,也难怪姑娘上赶着来了。
“公子,陪奴家喝杯酒吧。”她道。
洛子川上下打量此人。浓妆艳抹,勉强有些姿色,一脸妩媚的样儿,犹如狐狸精转世,大抵……二十岁出头吧。
18、故人
◎苏情,是我母亲……◎
洛子川满脸上上下下几乎就写着一个字:滚。林岁言打趣道:“这位姑娘,你看中的公子貌似不大欢喜。”
女子的目光停留在林岁言面容上,芳心微动,咬咬唇,像锁定了个新目标似的。半腼腆半直白道:“公子,还是你最疼奴家了。”
一只白嫩的手如游龙般从林岁言手背上轻扫而过。林岁言敛去笑容,道:“姑娘,恕在下直言。若是你们酒楼中所有的姑娘皆像你这般放荡,这儿便可以不叫‘酒楼’。叫‘群芳院’得了。”
女子微微一顿,随后陪笑道:“公子,你就会拿奴家开玩笑话。”
一柄剑至今躺在洛子川脚旁。他怕阙尘的部下追来,又怕把剑佩在身上吓到人,于是干脆放到脚边,以防危机时刻濒临,防不胜防。
林岁言与洛子川坐得近,那女子不知羞耻,拼了命地往上凑活。洛子川在云川谷受到不少教育,为人方正,看到一个妙龄女子不知廉耻去勾引男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
他捏起剑,犹犹豫豫又放下了。
“这位姑娘,你够了没有啊?”洛子川道。
她嚣张地瞥了一眼,话语中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意味,“公子,我又不是对您说话,何必如此针对我呢?”
洛子川一噎,想着好男不跟女斗,瞪了林岁言一眼,随即看到陆云丘和小荣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女子有些得寸进尺了。她的手指搭上林岁言的手背,嘴角含笑。倏然,林岁言手一抬,趁势揽住女子的手。
“公子……”话中的韵味不必言明。林岁言的笑容重新挂在脸上,女子没等引起下句,出口的便是呜呜惨叫。见林岁言的手掌如毒钳一般牢牢勒住女子的手腕,她的手背上暴气一排青筋。
“姑娘,不知见好就收、察言观色的下场就是——你这只犯贱的爪子,不必要了。”林岁言平静说道,“倘若世间女子皆像你这般轻贱,我估摸着,天下必定大乱。”
林岁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神恶毒。
女子哀嚎的声音实在是大,引得附近喝酒人皆投以目光。除此之外,几名勾搭男人的女子忽染顿住,就这么看着昔日的好“姐妹”遭受酷刑。
林岁言面无表情时属实吓人,她们当然不想惹祸上身。
“这位公子,此女本无意,就算要惩治,断手可是一辈子的事。不如把这账算在奴家身上,如何?”
纱帘后,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她愈走愈近,最后停滞在林岁言身前。她面容憔悴,却又透露着一股英姿,英姿下乃是无尽的沧桑。
“她本无意冒犯公子,乃是公子长得太惹眼所至,所以不如把她交给我,我定会好好□□。”女人道。
林岁言笑笑,撇下女子的手腕,“罢了,在下失礼了。”他的眸子依旧平静。
“惊了酒楼中的人,是我的不是。”林岁言从怀中摸出一袋子钱来。经过几日花销,钱袋子看起来瘪瘪的。林岁言转头望向看热闹的陆云丘,“拿钱。”
“啊?公子我……”陆云丘忽然被点名,登时一个激灵,小声道:“这应该不行。”
“本来钱就不够多,如今公子还要乱惹事、瞎大方。”陆云丘心道。
林岁言把头一歪,墨黑色的眸子看得陆云丘心里发慌。他摸出钱袋,扔了过去。
满满当当的铜钱把袋子撑得鼓鼓囊囊,“我失态了,抱歉。”
钱袋口微微敞开,露出一串锃亮的铜钱。女子半捂着几乎要断掉的手腕,愤恨与痛苦的神情完全在见到钱之后烟消云散——她果然没看错,自己挑中的人,必定是有钱人。
女子的目光贪婪,却见挡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微微颔首,道:“稍等。”随即转头,“各位不好意思,打扰了雅兴。不如今夜就在酒楼住下,美酒与美人,我都备好,陪大家共度良宵。”
她转过头,道:“惹了公子不悦,是奴家的过错,又怎有叫公子赔钱的道理?”
洛子川上下打量此人,心里暗暗笃定眼前这位女人处事圆滑,定非等闲之辈。
女人注视着林岁言收下钱袋,这位少年的一举一动与记忆深处的一个男子重合……
林岁言抬起头,墨黑色的眸子对上她怔神的瞳孔。女人嘴巴微张,人影交叠,最后融为一体。
“将军……”她心中道。
“公子。”她顿了顿,理理粗糙的嗓子,“公子对我有印象吗?”
林岁言一顿,深邃的目光打在女人脸上,良久道:“也许,有吧。”
女人神情激动,道:“公子,可否有请公子到我屋内坐坐?”
“不行。”这次不仅洛子川不许,连陆云丘也出言制止。这女人如此善变,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应对自如。
“无妨。兴许眼前这位佳人还与我有过数面之缘呢。”林岁言道。
林岁言点点头,把手背在身后,忽然听见身后洛子川的一声:“公子。”
林岁言露出笑脸,“想跟着就跟着吧。”
酒楼中人多眼杂,在大庭广众之下交谈必然引人耳目,洛子川随着那女子的步伐进入纱帘中,视野逐渐明朗。
屋内十分整洁,干净得如一位正常三四十岁的女子该有的屋子。桌上燃着一只蜡烛,烛光摇曳,倒影出妖艳的火光。
女人停下,缓缓念出两句诗,“念露泽弥之,卿瑶雨翎依。”
“涣玲冰洁日,幽惜风月时。”林岁言接道。
“公子……”她道,“敢问您姓氏为何?”
“林。”林岁言道。
“公子!”她几乎要跪下,颤抖着拉开抽屉门,小心翼翼取出一支簪子。簪子上面并未积灰,上面雕刻的图案复杂而美观,但冥冥之中给人一种“此物并没有那么简单”的直觉。
林岁言:“此乃雨翎簪。”
洛子川见过这枚簪子——在苏情那儿。
幼时,洛子川掂着步子,走进房间,见自己娘亲手中摩挲着一只簪子。一下子起了兴趣,快走两步,嘴中唤道:“娘!”
苏情回头,不给好气说:“你来作甚?”
洛子川瘪瘪嘴,“我想娘啦!娘,你教我武功好不好?好不好嘛?”
“不成。”苏情一口回绝,“我不止对你强调过一遍,那武功是给女子练的,你若喜欢,可以从我的身法中参悟出一些玄机,捏合在适合你练的武功中。你一个男孩子,练它不怕将来被看出来,丢人啊?”
洛子川道:“不会的!娘,我不怕丢人。看你在天上飞来飞去,多好玩儿啊。”
苏情笑了,眉目柔和,与冷漠的样子大为不符,“傻小子,那叫轻功。”
“哎呀。”洛子川抓抓头发,“不管啦,娘,我整天远远望着你练功看不过瘾,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不如您就正儿八经地教我呗!”
“不教。”要学也得自己悟。
洛子川撇撇嘴,不开心尽挂在脸上。忽然看到苏情半捏在手心中的簪子。
“娘,这簪子看你经常握着,也不戴,都快要被攥锈啦!”洛子川道。
苏情嘴角含笑,“锈不了!”
记忆模糊,洛子川女人的说话声依旧萦绕在耳畔,“是了。奴家名唤临月,濒临的临,月牙的月。公子,若我所料不错,你可是林朔将军的独子?”
“是。”林岁言拱手,“在下姓林,名岁言。”
“林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临月道,“时隔多年,我当初只是匆匆一见,公子还不至三岁。一晃多年,公子真是承袭了将军当年的风采。”
林岁言笑:“不敢,我与父亲比起来,那可真是相差甚远。”
“不差不差。”临月忽然叹出一口气来,“我有愧于将军。当初家门不幸,惨遭横祸。是林朔将军他救我于水火之中。可后来,在他最需要势力支持之时,我却没能帮上忙。”
“这不怪你。”林岁言道。
“不,公子。林将军挥兵南下之前,曾来过风月楼交代过最后一次任务:两日后自动遣散。我们当时也不知道林朔将军此为何意,还以为是我们给他惹了祸事,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狠下心了。于是,两日后,风月楼——这个受江湖武林人士忌惮的女子组织,就这般毫无征兆地解散了。”
第三日,林朔叛出,引领大批军队南下。
他乃江湖人士,后被先皇赏识提拔到身边做将军,麾下直属兵力不容小觑,而且加上江湖中人的辅佐,必然能够打出一片天地。
就连当今圣上还于王爷时期,意图夺位时就暗自盘算:此人是个祸根,有他在,我尚不能坐稳天下,要趁早铲除。
可林朔没有。他是个忠厚之人,就算先皇是正常老死的,那么太子呢?被毒害?有什么深仇大怨?他心中暗暗有了答案——一定与这位新任皇上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眼见着新皇登基后便要清理先皇门户,他理了理心绪,像是发了狠似的。若是就在这儿等死,那自己麾下的军队说不准也幸免于难,而与自己能搭上关系的江湖势力也不会好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定决心遣散所有的江湖势力,挥兵南下,意欲在此能打出一番天地。
所有人说他虎视眈眈、恩将仇报,专挑新皇继位不久就叛逃。然则他们不知的是,如若他们不叛逃,也许死的会更快。
“我知道。”林岁言道。
“公子!”临月噗通一声跪下,“我对不起将军,也对不起你!”
“此事与你无关。荆王势力还是有的,就算登基后皇位不稳,剿灭叛党也只是时间问题。我爹遣散你们,是怕你们受到牵连。”林岁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