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川抽动鼻子,闻到了一股酒味。
洛子川不禁觉得好笑,这个人天天躲着他,洛子川还以为他真的在好好反省,没想到是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成心不想叫他看见。
“回来了?”寂静的军帐中,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林岁言吓得周身一震,酒几乎就醒了一半,心脏跳得很快,警惕地看向四周。
于是他就看见,被窝里原先熟睡的洛子川,缓缓地探出头来,微笑着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楚,不过,林岁言还是做贼心虚地低了低头,仿佛那样就能够降低存在感似的。
洛子川不说话,林岁言的目光逐渐向军帐处移动,盘算着就这么冲出去需要多长时间,洛子川能不能抓住?
“别想着跑。”洛子川坐了起来,走到桌子边,点燃了蜡烛。像是老朋友谈心一般在林岁言身边坐下。
“咱们聊一聊,心平气和的,不要吵了。”洛子川平心静气地说道。
林岁言点点头,桃花眸子一垂,在烛光的映衬下,如同有万千颗星星在闪烁,明亮无比。
“你为什么躲着我?”洛子川发问道。
“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林岁言淡淡说道。
“好一个对不起,”洛子川轻声笑道,“那,你今天又为什么喝酒?是去陪什么人?还是去做什么事?”
洛子川的尾音压得很低,挑起一抹暧昧的音色,使人不得不想入非非。
“不是!是我们打了胜仗,五皇子要我和楚将军一同庆祝,不喝说不过去,所以多少喝了一点。”林岁言辩解道。
“好极了,林将军。那五皇子最近可还安好?”洛子川带着笑容说道。
“很好,我们刚打了胜仗,他那真心实意眉开眼笑的模样,还真是万年难遇。”林岁言说着,忽然抬头注视到洛子川的目光,“不是,我是说……”
“没事,”洛子川点点头,“现在这个氛围挺好的,有问有答,多和谐啊。我继续问,你可要一定说实话啊。”
林岁言顿了顿,看着洛子川的眼睛,似乎隐隐猜到了洛子川的目的。他断然不会这么有计谋地堵到自己,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你说,楚将军不仅打仗头头是道,军事方面也不差。这么个人才,五皇子是从哪招揽的啊?楚将军是心甘情愿帮助五皇子打天下的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林岁言看着洛子川。
“就是突然想到了嘛,我想,像林将军这样一个大人物,都能连一声招呼不打就跟着五皇子走了,这足以说明五皇子魅力不浅呢。”洛子川笑着说。
越是这种笑容,林岁言心里就越不踏实,他抿抿嘴,小心地说道:“没你好……”
“啊?”洛子川笑出了声,“真的呀,我居然在林将军心里占有这么高大的地位啊!可是,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连一句道别都等不到啊?”
林岁言的手指扣在桌子角上,耷拉着脑袋,并不答话。
“林岁言,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疼吗?可是我忍者、挨着,在阎王殿前晃悠了三四遍。我实在是不敢死啊,我想要亲口告诉你,五皇子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好,他的善于伪装与布局谋略往往比你想到的要多更多!”
“这是支撑我吊着一口气的理由,可是当我完全恢复意识时,你已经走了啊。原来,那声似是而非的道别,真的是你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就在想啊,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不能再等一等?我努力追随你,我积极地活着,就算被征兵到军营里也不忘继续往上爬,可是……”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是我做得太混蛋,我向你道歉。”林岁言一句连着一句说道。
“你不必道歉。林岁言你知道吗?我前几天无意中和阿鹰闲聊,聊到了你。”
林岁言扣桌角的手愈发用力,几乎要把木制的桌子边角掰下来。
“他说,你会收藏一些桃花木的簪子,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玩意,说是这些东西都是给他喜欢的人准备的。我就心想吧,我也没收到任何礼物,该不会是林将军移情别恋五皇子了吧……”
“你别瞎想,我根本……”林岁言说话一半,被洛子川打断。
“我们继续聊,他说,林将军是有苦衷的。他答应了五皇子替他打天下,五皇子也允诺了一项事物于他,阿鹰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据说是要五皇子登基之后,大赦天下。”洛子川一字一顿地说道。
“阿鹰还说,林将军当初在铁匠铺说出的那些话并非本心,而是因为没有站稳脚跟,又抵不过五皇子的表面尊重,背地里捅刀子,怕连累,所以才……”
“好了,别说了!“林岁言出声制止道。
“为什么不能说话啊,我偏要说。“洛子川慢慢道,“我觉得吧,阿鹰是个挺好的人,应该不会骗我。那这可就有意思了,林将军,解释一下?”
林岁言倒抽一口气,却也不应话。
“林岁言,阿鹰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洛子川手掌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以一个压迫力较大的姿势对着林岁言说话。
少年的眉眼长开了许多,更加成熟、老练,周身散发出来的酒味似乎柔和了起来,脸上没有过度的红晕。洛子川知道,林岁言此刻清醒得很。
见林岁言不吭声,洛子川又往前靠了一点,眸子深邃,用陈述句的语气来传递一个疑问句:“林岁言,你还打算把我蒙在鼓里多久?”
“几乎是所有人都晓得,都明白你这个将军做得不容易,有满肚子的苦水。可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还傻呵呵地恨着不该恨的人,在爱恨交织之间难以走出来。林岁言,真的够了。”
林岁言缓缓闭上眼睛。他有他自己的计划,五皇子成事登基之后,断然不能放着一个知晓自己那么多秘密的人不管。五皇子不是什么仁慈的人,他现在没有动,只是说明还有利用价值而已。到时候,等他随便安排一个罪名除掉自己,他倒是能够做到“假死”,可是洛子川能毫无波澜吗?与其到时候让他痛苦,还不如在铁匠铺就了却了他的这份心意。
可是经历过陆云丘和林洛之死后,他又忽然惧怕了。如果自己这么义无反顾地把洛子川推开,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没有可以信赖之人了?他是不是真的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了?
林岁言承认,他是有私心的。
之前做的那些事,他一直瞒着洛子川,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什么“替别人考虑”、“怕对方到时候难堪”,只是单纯地认为,就算是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而已。
可是阿鹰……
“洛子川,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应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打算告诉你。”
“为什么?”洛子川眼睛赤红。
“我以后是要假死的,你能付出看着我死的场面不露馅吗?如果让五皇子知道我对你还有一丝念想,你猜他会怎么做?洛子川,你很聪明,五皇子的有些秘密就算我不说你也会猜到。就像是当今圣上和毕蓉一样,你觉得五皇子会给你一线生机吗?”
“你的意思是,当五皇子登基上新皇位之时,会选择杀了所有知情人灭口?连你也……”洛子川欲言又止。
“是,”林岁言答道,“我打算把你推得远一点,让五皇子觉得,你已经不会知道过多的东西。我也可以求求他,杀了我,放过你。”
“我不要你那么做!”洛子川铿锵有力地回答。
“是啊,可是我后悔了。当我看见楚将军对你那种眼神打量的时候,我就已经忍不住了。我恐怕再也无法让你安全抽身了。”林岁言笑着说。
“没关系啊,林岁言,”洛子川说,“我不在乎的。”
究竟是谁先动了心?又究竟是谁永坠爱河,无法自拔?
87、重伤
◎你把我独自留在这勾心斗角的地方。◎
战火依旧,燃烧不断,甚至比先前更猛烈了些许。这段日子对林岁言来说是激烈而具有压迫力的,只是晚上回到军帐后,才能得有片刻的放松和清闲。
洛子川竟是做起了“军师”一职。实话实说,他在领兵打仗的谋略方面,当真是比林岁言有更加高深的领悟。
“你是说,当今圣上已经大势已去,却仍旧不放弃抵抗,把自己仅剩下的势力分成几股,分布在不同地方?”军帐中,洛子川右手握拳,胳膊肘搭在桌子上,撑着下巴问道。
“对。”林岁言回答。
洛子川点点头,“看来,当今圣上此举,是要迷惑你们啊。”
“是啊,所以我和楚将军共同商议,一天争取端掉一股势力。”林岁言说道,他的眸子一抬,瞧见洛子川深邃的眉眼,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我知道,这些人都出自朝廷,战斗力自然很强。我想,尽管每一股势力人数少,可是他们只要善于运用策略,足以将你们军队的兵马消耗光。”洛子川缓缓说道。
“不会,我们人马还算多。”林岁言道。
洛子川摇摇头,思虑着:“再多的人马也总有被一举歼灭的时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零零星星的势力,只是障眼法。若是真正的当今圣上,远远藏在你们所顾及不到的地方,等待契机。等到时候你们剿灭了所有表面上的势力,兵力正空虚之际,他率领着在暗中培养的真正一支强兵,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林岁言瞳孔一缩,“你是说……”
洛子川否道:“我也不是很确定,猜测而已。这样的计划实行起来很困难,也未必能够保证万无一失。当今圣上已然输不起任何一次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当今圣上去投奔他的其他皇子?”洛子川提问道。
“不可能。如今皇子早已逃之夭夭,还有几个怕死的早早就来拜倒在五皇子脚下。这些个皇子们啊,可都精明得很,有能耐的早就想自己开辟一番新天地了,没能耐的也只想安安心心活着而已。若是此时收留那么个大势已去的爹,岂不是很坏事?”林岁言讽刺道。
“所以,当今圣上要么就真的老老实实地躲在分散势力中的其中一股,要么就是如我所说。”洛子川沉吟。
“你明天可以去勘探一下。一定要尽早攻破相对兵力较少的势力。还有就是在军帐附近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地方,有人的长期驻扎痕迹。”洛子川有条不逊地说道。
“为什么啊。”林岁言笑着请教道。
“首先,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怕死,尤其是你和五皇子。你们都会认为他待在人数稍微多一点的地方,起码心里也会稍安,可是那可是当今圣上啊,他预料了你们所料,所以必然不能如你们所愿。而且不出我所料的话,当今圣上应该会安排许多战斗力强的士兵。当你们费心费力打下来的地方竟然没有你们想要逮的人,那,哈哈哈……”洛子川笑出声。
“严肃点。”林岁言宠溺着说道。
“好,我严肃,”洛子川抿抿嘴,努力把笑憋回去,“其次,你觉得什么地方最危险?”
“我们眼皮子底下。”林岁言思考了一会儿,继而说道。
“什么地方你最有信心,最不会顾及到?”洛子川又问。
“我们眼皮子底下。”林岁言这次没有停顿,直截了当地回答。
“对啊。”洛子川笑着说,“这点策略,林将军竟然想不到……”
“洛子川,”林岁言忽然很认真的叫住他,“谢谢你。”
洛子川一顿,继而喜笑颜开。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眼窝是一道小小的半圆,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他问了句:“啊?”
“谢谢军师的建议。”林岁言道。
洛子川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林岁言,你不用谢我。我是在替原先的弟兄和我死去的亲人而说出的这些话,毕竟谁都想天下太平。当今圣上所做之事隐瞒了太久,久到他已经麻木,已经他所做的一切都感到是正确的。我拉他下位,不是为了帮助五皇子,说实话,我对他的意见还挺大的,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他不要当上皇上。可是大势已定,我多做反而是我画蛇添足。也许每一个君王,都需要足够多的野心和布局的能力。”
林岁言的眸子被蜡烛辉映得格外闪亮,此刻他正在认认真真地凝望洛子川。
“林岁言,我知道你的苦,我不恨你了,我谁都不恨了。我想明白了,也许你为之奋斗的,真的是正确的。如果你觉得这个将军当得憋屈,那我也不要什么所谓的自由自在地活着。请原谅我用孩子气的话跟你说,如果你不想继续打下去了,我也会毅然支持你。”
“子川我……”林岁言欲言又止。
“我知道,”洛子川恢复笑容,并且说,“我知道你过得没有开不开心这一说,只要你有想法,就会一直坚持下去。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不管如何,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洛子川,会一直支持你。”
洛子川话没说完,那个少年便突然站起来,手掌紧贴着桌子,脑袋向他的脸靠去。
双唇相撞,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的试探。见洛子川并不反感,林岁言便一点一点加重,犹如饿虎扑食。恰如年少时的鲁莽,也有如同初食禁果的窃喜、激动、呵护,却又不得章法。
这样的日子过了能有半个月。战乱貌似如火如荼地发展着,最后,林岁言都鲜少回来。
军帐里进进出出的,多了不少的伤员,也有医者来忙前忙后。整个军营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洛子川不喜此类气味,恨不得躲到一个永远也闻不到的地方。可是心里还有一根弦在绷着,尽管不想承认,他还是悄悄地在那些人中寻找着有关林岁言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