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谢毓,出身寒门的榜眼郎刘协在谈吐上就要逊色不少,当然,这也和家世有关。
刘协已年近三十,家中贫寒,全靠老母贤妻给人做针线活来支撑他科考之路,会试考了三次才得以高中,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刘协文章虽写得好,但不善于言谈,贫苦人家出身,圣驾跟前自然不像谢毓那般收放自如,谈论中也是应和谢毓的时候多,不过当沈映单独问他想法的时候,刘协说出来话也颇有些见地,可见是个胸中有丘壑之人。
聊了一上午,沈映心里对榜眼、探花已经有了大致印象,都还比较满意。
朝廷需要谢毓这样才高气傲的人才,当然也需要刘协这种老实本分的臣子。
聊得差不多了,沈映摆了摆手,道:“好了,聊得也有些时辰了,虽然今科出了舞弊案,但榜眼郎和探花郎还是深得朕心,其他人暂且不论,朕会命吏部先授你们翰林院编修一职,从明日起,你们二人就进翰林院当值吧。”
本朝有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因此入了翰林就等于有了位极人臣的机会。
沈映单独给谢毓和刘协二人授官,也是想让其他朝中摇摆不定的大臣们知道,效忠他这个皇帝,也能平步青云。
果然谢毓和刘协听完后脸上俱是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连忙磕头谢恩。
沈映看着两位新科进士,拍了拍身下龙椅的扶手,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得色,他算是能够体会唐太宗说出“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这句话时的心情了。
只要坐在这把椅子上,都不需要他去特意招揽,全天下的英才自然便会争先恐后地汇聚在他面前,听候他差遣,这样的感觉,实在美妙。
“榜眼郎先退下吧,朕与探花郎还有点事要说。”坐的久了,腰有些酸,沈映起身活动了下腿脚,挥袖让刘协先离开。
谢毓猜到皇帝将他单独留下所为何事,等到刘协走了后,主动开口道:“皇上,臣已按您的吩咐,煽动士子们前去杜府闹事,可如今民怨沸腾,不可抑制,若是朝廷还迟迟不给出此次科举舞弊案的交代,恐怕士子们难免会对朝廷失望。”
沈映不以为意地淡笑道:“朕知道,放心,等时间一到,朕定会给士子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朕将你单独留下来,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做。”
谢毓行礼道:“请皇上吩咐。”
沈映转了转手腕道:“朕要你在京中帮朕留意一个人。”
谢毓好奇:“何人?”
沈映抬眸对谢毓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慢条斯理地道:“朕的顾少君。”
谢毓懵然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手示意谢毓坐他旁边,然后语调悠悠道:“你没听错,就是顾悯、顾君恕。”
谢毓坐下来,汗颜道:“臣不解,还请皇上明示。”
沈映抱着手臂,“谢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谢毓老老实实道:“回皇上,臣尚未婚配。”
沈映听他说没有那就放心了,开始无所顾忌地发挥起他的忽悠功力,“那就是了,你不懂。男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忍不住疑神疑鬼。”
谢毓:“呃……”
沈映微微一笑,继续到:“君恕替朕办差,时常在宫外走动,而朕平时在宫里,出宫多有不便,无法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他出宫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自然也都无法知晓,朕这心里啊,总是感觉不安。”
谢毓不明白,诚恳地问:“为何不安?”
沈映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怕他出去偷人啊。”
一向只读圣贤书的谢毓被皇帝大胆直白的用词惊到,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君恕有他的抱负和志向,朕也不忍心让他和其他的后宫嫔妃一样被困在深宫。”沈映装模作样地叹息了声,“但你也知道,君恕品貌出众,喜欢他的人如过江之鲫,朕就怕他被宫外的乱花迷了眼,辜负了朕……”
剩下的话沈映还没说完,就被谢毓一脸愤慨地打断,“难不成,他还敢背叛皇上您,红杏出墙?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已是他几辈子的福分,若是他还敢辜负圣意,那真是罪该万死!”
沈映挑了下眉,没想到谢毓会突然比他还激动,“那个,他现在还没背叛朕,你倒也不必如此说。”
谢毓听沈映还这么维护顾悯,心里对顾悯更加不屑,蓝颜祸水,狐媚惑主,竟勾得堂堂帝王为他如此神魂颠倒。
怪不得之前皇帝在百官心中声名狼藉,绝对就是被这些男宠祸害的,明明他看皇帝就贤明得很!
有这种人在皇帝身边,迟早会成为一大祸患!
谢毓虽有心劝谏皇帝不要过于宠幸顾悯,但他自己也是才得圣心,在皇上心中的重量恐怕还比不上顾悯,现在开口可能只会触怒皇帝,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谢毓起身行礼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您放心,臣会让人盯着顾少君出宫的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向皇上您禀报!”
沈映就等他说这句话,立即眉开眼笑地点头道:“那就有劳谢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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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揽月斋里,江水平从外面回来,带回了榜眼郎走后,探花郎又在永乐宫和皇帝单独密谈了半个时辰还没走的消息。
顾悯正在房里给一盆君子兰浇水,听完并不感觉惊讶,只淡淡说了一句:“看来,杜府门口那群闹事的士子,应该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被人煽动的了。”
江水平好奇问道:“谁啊?”
顾悯扯了扯嘴角,没说名字,岔开话题问:“昨天跟着太师府那几个人出城的探子如何说?”
江水平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和你所料不差,那些人出城后去了郊外的一所庄子,我们的人在外面守了大半夜,终于等到他们扛着三个麻袋出来,他们把三个麻袋放到马车上,拉到一处荒郊野外埋了,我们的人等他们走后把麻袋挖出来,那三个麻袋,每个都装了一具女尸!都是被勒断脖子死的!”
顾悯闲闲拨弄了两下君子兰的叶子,“三具女尸的身份可能确定?”
“暂时还不能确定身份,但应该都是青。楼女子,尸体已经都带回衙门了。”江水平道,“这个时间,杜谦仁这么着急杀人灭口,想必这三个女子,大可能和陈子荣有关。”
顾悯转过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安郡王今日出城了?”
江水平笑道:“嗯,他今日早上去了北镇抚司一趟,没看见你便骂骂咧咧地走了,还扬言要参你,后来就去了城外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顾悯轻嗤了声,“我给他准备的那份大礼可安排好了?”
“都安排妥当了。”江水平促狭地道,“不过人家要参你,你还给他送礼?”
顾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这礼,是给皇上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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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戌时,沈映脱了外衣正准备沐浴,忽然外面的太监来禀报说安郡王求见。
沈映心中纳闷这么晚了安郡王进宫找他会有什么事,便让小太监传他进来。
“皇上!皇上!”安郡王气喘吁吁地小跑进来,跑得连头上戴的金冠都歪了。
沈映懒得再重新把衣服穿上,便再外面随便披了件衣服,不慌不忙地从内殿走出来,“什么事啊你这个时候急着见朕?”
安郡王急急行了个礼,道:“皇上,我找到陈子荣的书童了!”
沈映半信半疑;“锦衣卫都没找得到的人,你又是在哪儿找到的?”
安郡王一脸傻乐,“你听我跟你说啊!”
原来安郡王和友人今日约了去城外踏青游玩,日落回城途中经过一片林子,没想到在林子里捡到一个晕过去的男人,安郡王便让随从把人救起来。
本想在男人身上找找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物件儿,结果在他身上只翻出来一本账本,又等看了账本才知道,原来此人就是陈子荣的书童!
安郡王从袖子里掏出账本递给沈映,一脸得意地道:“皇上,没想到这陈子荣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记账却是一把好手,到底是商贾人家出身。这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他来京之后的所有开销,包括给哪个当官的送礼,请了谁吃酒狎妓,一笔一笔都记得明明白白!”
沈映把账本接过来翻了翻,眼角抽了抽道:“你这什么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运气?路边随便捡个人,就能被你捡到陈子荣的书童?你怎么不去买彩票呢?”
安郡王愣了下,“彩票是什么?”
沈映敷衍地笑了两声:“没什么,你接着说。”
“哦,皇上您请看,这账本上记着,陈子荣前前后后给杜成美送了十几万两银子,还有数不清的珍宝古玩,要说他们两人之间没猫腻,打死我都不信!”安郡王美滋滋地搓着手说,“你之前还说我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怎么样,我这次算不算立了一大功?你得好好赏我才行!”
沈映看着安郡王赞赏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赏!”
正说着要赏什么,忽然小太监又来报,说是顾少君有要事求见。
沈映皱眉,奇了怪了,今晚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扎堆跑来求见。
“传他进来。”沈映挥了下手,把账本放到桌上,又在上面压了两本奏章做掩饰。
一会儿顾悯进来了,安郡王自以为立了头功,眼睛长在了脑门上,斜眼瞧着顾悯嘲弄道:“顾少君,你再晚来一会儿,恐怕这案子都要结了。皇上信得过你才让你来查科举舞弊的案子,结果你就是这么帮皇上办事的?”
顾悯没理睬安郡王,对着皇帝行礼道:“请皇上圣躬金安。”
沈映面色淡淡,拢了拢身上披的袍子,“朕安。这么晚了,你找朕有何事?”
顾悯道:“臣无意中查到一件事,想禀报皇上。”
沈映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事?”
顾悯把查到杜府家丁出城在杜家的庄子里杀了三名青。楼女子埋尸荒郊的事,跟皇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安郡王听完拍了下大。腿,急道:“那三个青。楼女子肯定是陈子荣送给杜成美的!账本里都记着绝对不会错!好他个杜谦仁,身为朝廷命官,竟然敢杀人灭口!”
顾悯故意装傻充楞,“什么账本?”
沈映白了安郡王一眼,这家伙,说话前能不能动动脑子?真是白费了他刚才还特意把账本藏起来的功夫,账本这么重要的证据能被顾悯这个二五仔知道?
沈映推着安郡王往外走,“好了好了,你先出宫回府吧,朕明日再召你。”
安郡王还不肯走,“啊?我这就走了吗?我话还没说完呢!”
沈映忍无可忍,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人推出老远,“赶紧走吧你!”
安郡王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永乐宫,在心里更加把顾悯记恨上了,都怪这个低贱的男宠,也不知道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皇帝对他这个以前关系最好的堂哥的态度都变了!
聒噪的安郡王走了,沈映瞟了眼身上还穿着飞鱼服的顾悯,转身往寝宫内殿走,“你跟朕进来。”
两人前后进了内殿,沈映往龙床上一坐,先吩咐小太监端了桶洗脚水过来,边泡脚边和顾悯说话。
“你第一次办案,能查到杜家埋的那三具女尸,说明也是尽心了。”
顾悯肃立在离龙床不远处,恭谨道:“这本是臣分内之事。”
沈映抬起头看着他笑道:“离朕那么远干什么?走近些。朕知道这几日。你都在忙着办案,所以夜里也没召你过来,你可有想朕?”
顾悯嘴角抿了抿,似有些说不出口。
沈映也没真的期待他回答,注意到顾悯眉头皱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被自己刚刚那句话恶心到了,不禁暗爽。
看我恶心不死你!
“安郡王办案有功方才跟朕讨了赏,君恕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跟朕说。”
安郡王办案有功?
顾悯心中不屑冷笑,要不是他把那书童打晕送到安郡王面前,那个草包安郡王除了会耍嘴皮子外,能凭什么本事找到人,心里没点数,竟然还有脸来邀功。
如今他佯装投靠郭九尘,郭九尘得了太后的吩咐要对杜家手下留情,他明面上也不好过于帮着皇帝,但也不好一分力不出。
所以只能把头功让给安郡王那个草包,他自己则上报些不痛不痒的线索好装作尽力查案的样子,这样既不会失了皇帝的宠信,也不会引起郭九尘的怀疑。
顾悯收敛思绪,望着沈映含笑道:“臣有皇上的恩宠就足够了,不敢再奢望别的赏赐。”
沈映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是愉悦,“原来你把朕的恩宠看得如此重要?”
肉麻的话打死顾悯都说不出口,所以他但笑不语。
“那今日朕非得好好赏你不可了。”沈映抬起手朝顾悯招了招,嘴角向上扬起,“君恕你过来。”
顾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慢慢朝龙床靠过去,等站到皇帝跟前,沈映又突然说了句,“你蹲下。”
顾悯低头,看到小皇帝泡在水里的双脚,好像剥了壳的菱角,嫩白水汪,馋得人心里发痒。
皇帝让他蹲下做什么?
虽然不明所以,但君命不可违,顾悯还是顺从地蹲下了,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朝木桶里面看。
沈映看着顾悯线条紧绷的侧脸无声冷笑了下,从床上抓起一条干帕子扔给顾悯,语气倨傲地命令道:“帮朕把脚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