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泽南从未祈求过太后什么事情,这时为了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太后虽然心里觉得荒唐,但也不忍心再责备他。
要怪只怪皇帝太偏心,让这孩子从小缺少温暖,才这么容易被人哄住了。
不过说起来,这深宫里的荒唐事也不止这一回,只要不影响皇嗣也就随他去了。
项泽南早就打定主意此生除了顾乔再不会有别的枕边人,从当了太子开始就已经在安排物色族中合适的小辈了。太祖在位时也曾发生过子嗣稀薄从宗室过继的事情,倒也有先例可循。
太后留他在慈明殿中用膳,又让人拿了冰来给他敷眼睛。
项泽南本来还担心自己哭不出来,没想到话一打开竟然越演越入戏。想到顾乔那个古板的性子,都不用多激烈的手段,只要太后出面敲打,说几句家国天下古圣先贤就能让他退缩妥协。想着想着就成了真哭,演得太过,不小心把眼睛给哭肿了。
他本想正式即位登基后再跟太后摊牌的,这回临场发挥竟然效果出乎意料。
用完膳又陪着太后说话,索性把廉州时怎么跟顾乔认识的,顾乔怎么帮他救他,两人怎么暗生情愫,都添油加醋给太后讲了。
太后听了凝思许久,终于叹口气道:“也该是一段姻缘。”
项泽南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不过怎么过的就不要告诉顾乔了。
谁能想到果敢刚毅的太子殿下还有这一手呢。
第52章
自从皇帝下诏确定了太子登基的时间,昱王便不再用白纱蒙着眼睛。
他眼睛长得很好看,是跟老三相似的一双瑞凤眼。不笑时眼尾微微上翘,配上他那张常年慵懒冷淡的脸,即使无神地望着你也会让人感觉有几分威严。
府里的人摸不清楚他到底能不能看见,蒙了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这时突然能在昱王的脸上看见一双眼睛,几个平时不怎么规矩的下人都开始谨小慎微起来。
何方知下了狱,二皇子在宫中闭门不出,皇帝又成了个傻子,似乎并没有再装盲的必要。
只不过昱王懒得看见,只要看不见很多事情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
他每日仍然让人推着上临湖小楼,有时候也会在湖边坐坐。
盛夏清晨的风带着对岸的花香拂过水面,这是昱王每年最喜欢的一个季节。他尤其怕冷,只有在这个时节是最好过的。
太阳升起来以后,水面反射的光线刺得他眼睛有些睁不开。
跟着他那个仆人刚才被他打发去拿杯子,这时还没回来。他又不想等,干脆自己转动轮椅往小楼那边去了。
沉重的实木轮子碾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太阳晒得他苍白的皮肤有些发烫,他手上加快了动作想早点到屋子里去。
咔哒一声,左边的轮子卡在一块坏掉的石板里了。他用劲往前滚,轮椅往上动了一点,又掉下去,碾得破石板的缝隙更大了,这时进也进不了,退也退不动,只得困在原地。
他平时不喜人接近,下人们看昱王在湖边坐着也不敢随意过来,这时府里的人都不知道自家王爷被一块破石板给困住了。
昱王心情烦躁得想骂人,折腾出一身薄汗,还一寸都动不了,反而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身后突然有一双手握住了轮椅的把手,轻轻巧巧将轮椅抬起来,把那只可怜的轮子从缝隙里救了出来。
昱王心中一惊,他装盲多年,耳力十分敏锐,此时竟丝毫没有发觉后面来了人。若来的是刺客,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他没有回头,身后的那个人却自顾自推着他往前走。
“是谁?”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走了一段,那个人才带着调笑的声音说,“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啊,还是又别扭又固执,活该讨不到老婆。”
昱王一愣,浑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坐直的后背靠回轮椅上,“是不如上官小将军风流,去一趟北疆惹得京城的闺中小姐们泪沾满巾。”
上官博雅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就推着他往小楼而去,昱王也心安理得地让这位刚刚在北疆立下大功的正四品昭武将军伺侯自己。
取杯子的下人双手捧着镶金玛瑙杯小跑着追上来,看到上官博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跪下磕头:“上官将军。”
上官博雅取过他手里的杯子递给昱王,“还用着呢,这次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你带礼物,下次给你弄个更好的。”
昱王将杯子拿在手里把玩,嘴角翘了翘,“这个用着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才到,我接到消息就马上往回赶,生怕错过了老三的登基大典,还好赶上了。”
上官博雅跟项泽南在北疆时,既是表兄弟又是亲密战友,感情非同一般。老三立太子时他正带军深入北蛮腹地,没能回京祝贺,这次登基大典是无论如何不能缺席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
“哟,我这才到呢就盼着我走啦?” 上官博雅推着轮椅小心避开凹凸不平的路面,嘴上却道:“这么不想见到我早知道我不来了。”
昱王常年冰冻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那你现在就走,反正我府上的侍卫也拦不住你。”
“那不成,我在北疆时最想念的就是昱王府里的厨子,今天还要请王爷赏脸让小弟解解馋。”
昱王哼道,“我府上的厨子不招待跳墙进来的人。”
上官博雅抿嘴笑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小弟不是想给表哥一个惊喜吗?”
说话间到了小楼,上官博雅熟门熟路地推着他从楼中隐蔽的斜坡上到二楼,然后就毫不拘束地躺在窗边的矮塌上。
“哎,还是这里舒服,” 他蹬掉靴子,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着,“自己家都没有你这里舒服。”
“小将军若是喜欢这矮塌,本王可以送给你。”
“啧,” 上官博雅斜睨他,“这是矮塌的事儿吗?”
说完又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你还是不蒙白纱好看,明日一过,你就不用装了。”
昱王道,“何方知昨天死在了狱中。”
“嗯,我听说了。”
“何梦卿和项泽章还活着,皇帝要老三保他们母子平安,他这是防着我呢!”
上官博雅转头看他,湖面粼粼的波光印在他的脸上,在他眼底染上如泪般的晶莹。
“要我帮你出手吗?”
“什么?” 昱王有点震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上官博雅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我杀过很多人,不介意再多两个。”
昱王愣了愣,旋即笑了一下,“算了,老三才刚刚登基,不要给他惹麻烦。”
上官博雅撇了撇嘴,又躺下去,“你果然还是什么事情都以项泽南为先。”
昱王不再说话,上官博雅躺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老三登基以后就要立后了吧?是林家的姑娘?我怎么瞧着林家不怎么热闹啊。”
说到这个,昱王哈哈大笑起来,“你可以等着这场好戏看完了再走。”
“什么意思?”
“左拾遗顾乔,你认识吗?”
上官博雅想了想,“听过,好像是前两年的状元,他怎么了?”
昱王故作神秘,“过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上官博雅再问,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顾乔一连好多天没回昱王府,太子把他拘在宫里让他跟礼部安排大典的流程。
虽然已经一再精简,但是这毕竟是新帝登基,该有的环节还是一点都不能少。再加上还有一个禅让仪式,这是昊国历史上没发生过的,礼部官员也是焦头烂额。
顾乔天天在政事堂跟几位大员们商议典礼的事,项泽南倒是乐得轻松,轻飘飘一句听顾拾遗的就把麻烦推给顾乔了。
朝中官员都知道顾乔是太子面前的大红人,将来进政事堂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说不得就是新帝面前最受宠的大臣。于是大事小事都拿来跟顾乔请示汇报,弄得顾乔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最后一遍将流程核对完毕,已经是深夜了。
顾乔困得昏头昏脑,随便洗了洗就准备到值房去睡觉。
小安子迈着又小又急的步子跑进来,“顾拾遗、顾拾遗、太子殿下来了!”
顾乔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一头倒在塌上,摆手道:“不管不管,老天爷来了我都要睡觉。”
小安子被他无礼的态度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转头看向太子,生怕这位还有几个时辰就登基的新帝生气。
只见太子殿下大步走到塌前,伸手将顾乔打横抱起来。
顾乔挣道:“干什么,放开,我要睡觉!”
太子亲了亲他的额头,“好,回承暄殿去睡。”
小安子被这一幕震惊得路都忘了怎么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忙小跑着跟上去。
政事堂外早就有马车等着,顾乔也没精神问他要干什么了,靠在他身上自己睡自己的。
睡了一小会儿,到承暄殿的时候下马车被夜风一吹,清醒了些。进了殿中,打起精神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项泽南拉起他的手,把他带进内室,“吩咐你睡觉。”
顾乔无奈,“我的殿下,臣刚才就要睡了,殿下何必折腾臣?”
项泽南被我的殿下几个字激得心中荡漾,“这边睡得好一点,你这段时间太累了。”
顾乔又困又不敢睡,他在太子的床上躺过两次,其中有一次还…… 还那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那我睡客房。”
项泽南把他圈在怀里,“明日大典,我有些紧张,你陪陪我。”
“嗯。” 顾乔把脸放在他的肩上,“那殿下也早些休息。”
项泽南亲了亲他的头发,放开他,“嗯,一起睡觉吧。”
虽然 “一起睡觉”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正经,但项泽南神色实在是太正经了,以至于顾乔放松了警惕。
脱了外袍躺进床里,顾乔自觉往里挪了挪,给项泽南留出一个宽敞的位置。
太子放下床帐也躺进来,跟他保持了三寸的距离。
然后这个距离变成了两寸、一寸,接着顾乔整个人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两个人的距离一近再近,从唇到颈到胸到腹,渐渐变得没有距离。
鹅黄色的丝绸床帐似被风吹起,轻轻地晃动。先是如水波般荡漾开去,然后像是水中的鱼甩起了尾巴,让这水波晃得越来越厉害。
过了许久,这风才停下。
一个暗哑低沉的声音从床帐里面传来,“疼吗?”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带着点儿难耐,“不疼。”
这夜的风又吹了起来。
第53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小安子就敲响了门。
“殿下,卯时到了。”
项泽南抱着顾乔有些舍不得放开,闭着眼睛亲他的额头、鼻尖、脸颊。
顾乔醒了,微微睁开眼,身上又酸又痛,声音也有些嘶哑,
“殿下。”
“再睡会儿,你今天就别去了,” 项泽南用唇帮他把眼睛闭上,“人又多天又热,要站好久,你就在这里睡觉吧。”
“那怎么可以?” 顾乔清醒了,撑起身子想起来,不过刚撑起来一点儿又疼得躺回去。
项泽南声音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笑,“你看,你床都起不了。”
顾乔有些气恼,用手推他,“今日是登基大典,我怎么可以不去?”
“我说你可以不去你就可以不去,” 项泽南抚他的脸,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舍不得你受累。”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舍得的?” 顾乔瞪眼,昨天晚上就没让他好好休息过,翻来覆去地折腾。宫人准备的热水都凉了又换了好几次,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项泽南轻笑,“昨天晚上我才是受累的那个好吗?”
顾乔不理他,自己掀开被子要起来,项泽南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起床。
“我的殿下,” 顾乔无奈道,“不要闹了,时间来不及了。”
项泽南把他按回去,坚持道:“你不去。”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不想错过。”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你跪我,” 他把顾乔搂进怀里,“我不想你跟着百官一起跪我,那样我会觉得你离我很远。”
顾乔愣了愣,旋即又笑了,“殿下,以后我再见到你,按礼法都是要跪的。”
项泽南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要你跪我,我要你在我身边。”
顾乔鼻子一酸,忍不住有些哽咽,他掩饰着闭上眼睛转过身去,“不去就不去,殿下快更衣吧。”
项泽南亲了亲他的发顶,扭头唤门外的小安子进来。
今日登基前还有个禅让仪式,须得穿朝服参加,禅让仪式之后再到暖阁换上龙袍登基。
小安子捧着冠冕进来,后面跟着一串儿宫女内侍,各个低着头不敢乱看。
顾乔在床帐里面,先是听到水声,然后是衣物摩擦的声音、玉器轻轻碰撞的声音,没有人说话,宫人们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他这时才真实地感觉到项泽南将要坐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了,而自己竟在登基大典的早晨躲在新帝的床上。一种又甜蜜又苦涩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胸腔,就像他独占了一块天地间的瑰宝,却又不能拿出去示人。
正在发愣间,床帐被掀开,穿戴整齐的项泽南从床边探进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