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璲眯起眼帘,眸中冷光闪烁。
“臣不讳言,我也曾肖想帝位,但我不敢试,也不敢赌,你比我更有勇气,更加坚定,所以你是陛下,我只是陵阳王,哈。”容翊朗笑一声,“您成功了……而臣希望您永远成功下去。”
“那你认为朕会相信你吗?”容璲支起身子,坐在榻上。
“您只要相信情报就好,不用一定相信臣。”容翊说,“再说臣连狩猎都败给陛下了,也没什么值得陛下信的。”
容璲沉默半晌,答应道:“朕可以只扣韦渊一个月俸禄。”
“多谢陛下大发善心!”容翊闻言深深作揖,“对了,臣还有一事要说,不知该不该说,也可以不说,但不说始终如鲠在喉。”
“……赶紧说。”容璲不耐道。
“上次容琰来臣府上,送了一幅匾额。”容翊出卖了他,“说您衣衫不整有损威严毫无体面成何体统,宫里的贵妃娘娘都比您穿的严实,希望能有言官上谏让您改正。”
容璲:“……”
容翊告退道:“那臣先走了,陛下可千万别出卖臣。”
容璲冷着脸一甩手:“哼,迂腐之人,朕不跟他计较。”
夜空中繁星连成光带,容翊走后半个时辰,傅秋锋也打算离开,他刚刚走到门口,陈庭芳的婢女就来邀请。
“陛下,贤妃娘娘请您过去用膳。”婢女介绍道,“贤妃娘娘亲手熬了乌鸡汤,准备了酒菜,娘娘大病初愈,十分想见陛下呢。”
容璲还没吃饭,陈庭芳的厨艺是真的不错,他看了看傅秋锋,一招手道:“走,一起去。”
“带上臣好吗?”傅秋锋小声对容璲说。
“菜好就行。”容璲不甚在意。
傅秋锋还没去试那锅汤,心里始终不太放心,他和容璲走进陈庭芳的营帐,容璲在陈庭芳礼数周全而又温良贤淑的招呼中坐下,傅秋锋神经紧绷,陈庭芳给他和容璲都盛了饭,就在这时,他的余光霎时被一阵刺眼的亮度占据,容璲头顶再次浮现出闪烁的兆字。
作者有话要说: 陵阳王,看起来是狼,实际是哈士奇
(这大奕从上到下都药丸
第39章 附骨之疽03
“陛下,这汤是妾身选用宫中上好的乌骨鸡,辅以阿胶,桂圆,红枣等等小火熬制两个时辰而成,滋补脾胃,安神益气。”陈庭芳温声为容璲介绍,她端起一个银制小碗,给容璲舀了汤和鸡肉,俯身放到他面前,又同样给傅秋锋也盛上一碗,“傅公子陪陛下狩猎定是累了,来,尝尝本宫的手艺,若是不合口味,可莫要嘲笑本宫啊。”
“臣惶恐,臣自己来就好,岂敢劳烦贤妃娘娘。”傅秋锋起身双手接过银碗,汤有些烫,他摸了一下碗沿,用银制的碗更像在昭示这汤中无毒,但容璲头顶的亮光让他难以安心。
“一路车马劳顿,你身体可无碍了?”容璲用勺子搅了搅汤,端到唇边浅尝,但他的舌头不太耐热,只沾一点就放了回去,热气逸散开来,整间营帐都充斥着醇香鲜美的味道。
“承蒙陛下牵挂,妾身已经痊愈。”陈庭芳掩口轻笑,似有惊喜之意,“看来陛下不生妾身的气了。”
“朕何时生过你的气啊?”容璲淡淡地反问。
陈庭芳眉梢难过地垂下,有几分委屈和自责:“妾身日前不查,被韩昭容蒙骗,幸有上官姐姐明察秋毫,还楚婕妤清白,惩治施用厌胜之术的韩昭容,妾身万分感激姐姐,只是姐姐恐怕对妾身大失所望,不肯前来用膳,妾身厚颜请陛下向姐姐说说好话,若是不原谅妾身,妾身可真是日不得安,夜不能寐啊。”
“她是陪皇妹玩闹,累了吧。”容璲随口应付她,“你不用放在心上。”
“倒是妾身敏感,多想了。”陈庭芳赧然低头。
傅秋锋始终没动碗里的汤,他盯着容璲,容璲应该也没喝,同时留意周围可能存在的刺客之余,暗中将袖口的针抽出一截,按理说陈庭芳不可能明目张胆在菜中下毒,一是她也要吃,二是容璲若当场中毒,她也不能全身而退。
那么这危险来源要么是刺客,要么就是某种慢毒。
陈庭芳起身要给容璲倒酒,正待挡住衣袖,傅秋锋唰地站起来,先一步抬手拿起了酒壶。
“陛下,贤妃娘娘选的酒也是甘冽淡雅的佳酿。”傅秋锋对容璲使了个眼色,左手抽出那两根银针遮在手里,容璲看了他一眼,配合地端起酒杯。
两人的手靠的很近,两支银针针尖沾了酒,并未变色,容璲动作隐蔽地捏走了银针,又在汤中一试,也没有变化。
“您在山中猎的野兔当真结实,臣下午吃过一顿,现在也还不饿,陛下您先尝尝贤妃辛苦熬制的药膳吧。”傅秋锋十分平常地笑着说,然后又给陈庭芳倒酒,“贤妃娘娘,臣对宫中规矩不甚了解,以往若有冒犯无礼之处,还望贤妃娘娘见谅,臣敬您一杯。”
“傅公子哪里的话,你殷勤侍奉陛下,本宫该感谢你。”陈庭芳举杯强颜欢笑。
容璲虽不知道傅秋锋为何要如此暗示,但傅秋锋一向不做多余的动作,他端着酒杯,顺着傅秋锋的意思说道:“朕也不饿,饭是吃不下去,不如待会儿带回去做个夜宵,先喝酒吧。”
陈庭芳举杯的手用力一握,傅秋锋刚给自己倒了半杯,便发现她神色不太自然,盯着桌上鸡汤隐露不甘。
这张圆桌容璲与陈庭芳对面坐着,傅秋锋坐在两人中间,他起身做敬酒状,以袖遮挡仰头喝酒,陈庭芳也随后抬杯,傅秋锋的视线掠过她的杯口,酒液确实下降了不少。
问题不在酒中。傅秋锋默默地想,但仍然不能放松,说不准陈庭芳持有解药。
“贤妃娘娘宽厚,臣思及过往倍感惭愧,今日在此自罚三杯,算是臣赔罪道歉,以后臣与众位娘娘自当勠力同心,共为陛下效力。”傅秋锋又给自己倒满,贤妃见此也只好摆出笑脸,跟着喝酒。
容璲在傅秋锋举杯的中间装作喝了几口,悄悄把酒倒在了地毯上,他往傅秋锋那边地面斜了一眼,傅秋锋也根本没喝。
容璲皱了皱眉,三杯过后,傅秋锋就扶着额角坐回了椅子上,含混道:“陛下,您和贤妃慢用……臣不胜酒力,容臣休息片刻……”
“唉,明明不会喝酒,还要逞强。”容璲眼含无奈,“朕先送你回去吧。”
“陛下。”陈庭芳连忙阻止,“傅公子喝醉了,若现在就走,外面天凉,反而容易受寒,不如让他在此歇息,等醒了酒再与陛下一同离开吧。”
“贤妃说的有理。”容璲沉思,不着痕迹地审视陈庭芳,突然问道,“贤妃,你在紧张什么?”
“有吗?”贤妃一愣,随即垂首失笑,“这酒是妾身带来的,不是烈酒,但傅公子醉的厉害,妾身是有些担心他,不过见陛下饮来无恙,想是傅公子年少,果真不曾饮酒吧。”
“是啊,朕曾经逼他喝过几杯,马上就不省人事了。”容璲柔声说,站起来把外衫脱下披到傅秋锋肩上。
陈庭芳的唇线抿的很紧,但马上又浅浅的笑起来,主动拿起酒壶给容璲斟酒:“妾身这些时日也反思许多,陛下行事自有您的道理,不是妾身这等妇道人家可以揣摩,妾身以往也有冒犯陛下之处,今日妾身也敬陛下一杯。”
“贤妃言重了。”容璲微微点头,正要端起酒杯,歪在椅背上的傅秋锋突然弯腰干呕,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庭芳强行忍回眼中不耐,惊讶道:“傅公子?你还好吗?”
“贤妃,帮他倒杯茶吧。”容璲上前轻拍傅秋锋后背,“阿秋,忍一忍,朕马上让厨房煎碗醒酒汤。”
陈庭芳扭过头,满面柔情霎时化作恼恨,去将自己茶几上的茶盘端来。
傅秋锋单手攀着容璲的肩虚弱的靠近,但抬眸只见一片清明,他终于亲眼目睹了容璲的危险来自何处,陈庭芳给容璲斟酒时,用指甲敲了下杯沿。
“指甲。”傅秋锋压低声音提醒,向容璲的酒杯瞥去一个冷厉的眼神,“慎重为妙,先走。”
陈庭芳还未转身,容璲便已领会了傅秋锋话中含义,他一伸手飞快地将自己和陈庭芳的酒杯调换过来,在陈庭芳倒茶时看清了傅秋锋所说细节。
那双纤纤素手染了珊瑚色的指甲,但陈庭芳在宫中向来以素雅简朴称道,从未染过指甲。
“朕要带傅公子回去,贤妃,朕对你确实冷淡了些,是朕的不对,明日朕再来看你。”容璲罕见地向陈庭芳展露笑容,温柔的弧度在嘴角化开,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向陈庭芳微微前倾,眼波流转比杯中清酒更为醉人。
陈庭芳望着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一时怔愣,反应过来后忙举杯还礼。
就在陈庭芳喝完那杯换过的酒,傅秋锋被晃得发花的眼睛终于安适下来,容璲头顶的兆字像一片流云,无声的散去。
傅秋锋尽职尽责地扮演醉酒,半个身子挂在容璲身上,扶着桌子慢慢的走,和他出了营帐,顿时蹙眉急道:“陛下,那杯酒……”
容璲抿着唇不说话,抬手制止他,快步走远了些,然后按住喉咙将最后当着贤妃的面喝下的酒吐了出来。
“咳……你敢断定贤妃的指甲不是为了取悦朕而改变了作风?”容璲长舒口气,放开傅秋锋。
“臣早些时候在厨房见到了贤妃。”傅秋锋谨慎地说,“她神色不悦,不像诚心为陛下熬汤。”
“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容璲望着他,舔了舔嘴角,“朕可被你折腾惨了。”
傅秋锋歉然低头,陪笑道:“臣手艺虽然不好,但炒两个菜也能勉强果腹。”
“哼,这还差不多。”容璲勉强同意,“那杯酒被贤妃喝了,你的猜测看来只能用时间证明。”
“不只有酒,臣还带出了这个。”傅秋锋一直攥在袖中的左手摊开,一方湿漉漉的手帕被他握在掌心,“臣临走时用手帕蘸了那碗给陛下的汤。”
容璲一时不知该说傅秋锋心思缜密,还是嫌弃这东西沾了手黏糊糊的难受:“……赶紧回去洗手,封起来让林铮查验。”
两人从营帐后方经过,帐中突然响起一阵杯盘碎响,还有婢女吓得跪地请求的声音。
“娘娘息怒!仔细伤了手啊!”
“滚,都滚出去!把这鸡汤给本宫倒了,喂狗!这张椅子也砸了,他们用过的东西本宫看着就恶心,那个国公府自甘下贱的庶子居然当着本宫的面勾引陛下,他们真是天作之合,个个都会污本宫的眼!”
容璲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和傅秋锋面面相觑,傅秋锋率先开口道:“贤妃……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不曾听过。”容璲错愕地摇头,“朕从未见她生气骂人。”
“娘娘息怒,军帐不隔音,慎言啊!”
“都滚去做事,本宫要你们命令吗?陛下听到才好,本宫已经受够好言赔笑……不过本宫这日子就快到头了,都看什么?赶紧滚!”
听见婢女们被贤妃赶出去,傅秋锋赶紧拽上容璲先跑。
“看来她确实要给朕下毒,以为事成,得意忘形。”容璲语气发沉,眼底笼罩一层阴翳,“朕一直知道她厌恶朕,想不到她竟亲自动手。”
傅秋锋带容璲回了自己的营帐,小圆子没跟来,这里倒也清静:“陛下,您怎知她厌恶您?”
“朕就是知道。”容璲的眉头狠狠一拧,不想多说。
“陛下。”傅秋锋轻言劝他,“不是臣怀疑您的判断,她给您下毒,必有动机,若不查明,后患无穷。”
容璲阖眼伸了下手,傅秋锋给他递上一杯茶。
“朕在她眼中,昏庸无能,荒淫无道,草菅人命,不理朝政。”容璲扯动嘴角嗤笑一声,“哪点不值得人讨厌。”
傅秋锋不甚赞同:“贤妃又不是嫉恶如仇的侠义之人。”
“你怎知她不是?”容璲反问。
傅秋锋小心地说:“臣在霜刃台看过一本民间传闻,有一年的元宵灯会,猜中最多灯谜的是一男一女,因有面具在,那两人便未通姓名,携手同游京城,吟诗作对引为知己,但因身份所限,天亮时不得不依依惜别,各自还家。”
“霜刃台还有这种东西?”容璲怀疑地问。
“霜刃台的藏书库很丰富。”傅秋锋笑道,“陛下知道这传闻中的男女分别是何人吗?”
“何人?”容璲眯眼。
“贤妃陈庭芳。”傅秋锋低头压低了声音,“和太子容瑜。”
容璲听见那个名字,眼中几乎攀上几缕血丝,他无端升起一阵戾气,好似无数值得愤怒的消息纠缠成一团乱麻,他无暇捋着一根分辨,迫切地想要斩断它们发泄这股膨胀的恨。
“你敢对朕提起太子。”容璲猛地握拳捏碎了茶杯,残片掉在地毯上,响声沉闷。
傅秋锋下意识屏住一口气,有些无措,容璲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眼底流露出如有实质的杀气,他从未见过容璲这般愤怒的模样,便单膝跪下请罪:“是臣失言……”
“朕实在对你太宽容了。”容璲打断了傅秋锋的话,放下翘起的那条腿,俯身用力捏起傅秋锋的下巴,缓缓道,“你想说朕愚蠢至极,让别人的女人哄骗了三年?你想说朕毫无尊严,枉为皇帝?”
傅秋锋艰难摇头,忽然发觉眼前的容璲太过陌生,仿佛吐出的每个字眼里都浸着暴戾嗜血,他的下颌被容璲捏的发疼,而容璲眼中没有一丝留情,他只能苍白地解释:“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