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大概能确定她中的什么毒了。”林铮坐在床边,端着个滴了血的碟子,压低了声音道,“小朋友去给老夫办件事。”
“您说,小的马上去办。”唐邈搓搓手配合地低头凑到林铮面前。
“那个昏迷不醒的是什么妃子来着?你去她的宫殿,放一瓶血回来。”林铮递过去一个瓷瓶指使。
“好嘞,您稍等。”唐邈收下瓷瓶,左右看看,直奔后窗而去。
林铮抬头瞟向门口:“你们俩,还用老夫请你们进来?”
容璲推门进屋,笑道:“怕打扰了林前辈医治。”
“哼,什么无名小卒都扔给老夫治,老夫干脆去太医院当院长算了。”林铮怨气沸腾地说。
“如果前辈甘愿,朕是乐意之至。”容璲挑眉道。
林铮撇撇嘴:“我怀疑她和你那个妃子中的是同样的毒,皆能令人昏睡不醒,虽不立时致命,但身体在昏迷中逐渐耗弱,死也就是几年的事。”
容璲皱眉:“但陈庭芳是先中了其他毒药,太妃并未中过毒,身体也不错,还有一些外功底子。”
“老夫说过不能解吗?”林铮瞪他一眼,话锋一转,笑道,“只不过要用那个丫头的命来换这个丫头的命,如何?”
容璲沉叹一声:“前辈啊,朕早就不吃你这套了,你不腻吗?”
“啧。”林铮无趣地翻了个白眼,弯腰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盒抛给他,“给你的新药,涂脸上试试。”
傅秋锋伸手接住药盒,惊喜道:“前辈有解药了?”
“想的容易。”林铮打了个哈欠低声抱怨,“就算好不了也毁不到哪去。”
“前辈费心了。”傅秋锋点头谢过,拉着容璲坐下,准备给他上药。
容璲本想去镜台前看看自己的脸什么样,但傅秋锋像在自己家一样,翻箱倒柜找干净毛巾,拿盆倒水,还扯了块桌布把镜子给罩上,搞得神秘兮兮,他心说等他们走了宫女怕不是以为太妃也中了邪,忍不住道:“等回兰心阁再试也不迟。”
傅秋锋动作麻利的忙活:“还是越早越好。”
容璲支着桌面托腮忍笑,小声调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傅秋锋把兑好温水的铜盆放到凳子上,洗了毛巾无奈道:“只要能治好您的脸,臣当回太监又何妨。”
容璲别有深意地往他下身扫了一眼,坐直了:“真的?待会儿林前辈真拿你的……嗯哼下药,你也愿意为朕奉献牺牲吗?”
傅秋锋:“……”
傅秋锋脸一红,容璲含笑模糊的话音让他有点不自在,板着表情拿毛巾糊在容璲脸上,严肃道:“那臣当然不愿意。”
正在给太妃施针的林铮回头骂道:“再败坏老夫的名声,小心我真往药里加点料让你们都太监。”
傅秋锋闭了嘴,认真给容璲擦脸,温热的毛巾已经放的很轻,落在那片黑黢黢的伤口上,容璲还是抖了一下,捉住傅秋锋的衣袖,眼波盈盈的凝望他。
“轻点。”容璲朝他眨眼。
“陛下啊,傅公子早就不吃你这套了,你不腻吗?”林铮趁机报复道。
容璲恨恨地磨牙,收回了刻意的撒娇耍性。
傅秋锋放下毛巾,觉得应该给容璲个面子:“陛下,非常可爱,我见犹怜!臣永远吃这套!”
容璲一拍桌子恼羞成怒:“上你的药吧!”
傅秋锋给容璲的伤涂了一层雪白的药膏,走远几步看看,这东西遮瑕能力倒是不错,让容璲的脸颊像重刷了一块儿墙似的,他别开眼神笑了笑,又有点说不出的惋惜难受。
唐邈带着瓶子赶回来的很快,林铮从药箱最底层拿出个小炉子,点上蜡烛放好托盘,把那瓶血倒进去和药粉混在一起烧热,一股腥甜的气味在整间屋中弥散开来。
容璲抬袖扇了扇,起身道:“有劳林前辈了,朕先回去,有什么需要随时告知朕。”
林铮挥挥手:“把唐小朋友留在这打下手就行。”
夜雨还在淅淅沥沥的落,傅秋锋依然撑开伞偏向容璲,容璲推了下他的手,抬头看了看,让雨伞保持在中央,轻松道:“太妃无事,看来最近我们始终先敌一步,只要端了颐王府,这京城将再无隐患。”
“您真的想让那个自称上官宁的人做饵钓鱼?”傅秋锋问他,“既然是被贬的王族,也许贵妃娘娘认得,能否问问她此人是否冒名?”
“她最近不在宫里。”容璲坦言道,“不然听说朕的脸受了伤,她当晚就赶来围观了。”
“啊?”傅秋锋一愣,“她是另有任务吗?”
“她自己的任务吧,醴国国君已经将朝政全权交给国师,一面是北幽,一面是南醴,恐怕他们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分据中原。”容璲说,“我们不需要付出什么信任,只要他有利用的价值就好,朕先送你回兰心阁,然后再回霜刃台。”
傅秋锋若有所思,容璲在兰心阁拿了他的斗笠戴上,到了霜刃台时派出去的暗卫也刚刚回来。
顺福酒楼布置的确和上官宁所言一模一样,其中那个憨厚老实的伙计单独住着一间房,房中没有什么机密文书,但笔墨纸砚都整齐的收藏起来,不像个普通小二。
容璲沉思半晌,去了地牢。
……
第二天一早,傅秋锋到霜刃台时,发觉霜刃台的气氛居然严肃了不少,前院走动的暗卫也都公服整齐带着面甲不苟言笑,他走到后院内台书房,这才明白过来,冯吉带着两个小太监,手持圣旨卷轴,有外人在场,怪不得暗卫都自觉收敛。
“霜刃台录事傅秋风接旨!”冯吉捧起圣旨展开。
傅秋锋一提衣摆在门口跪下,他还没接过容璲正式册封给他的圣旨,只听冯吉宣道:“敕曰:霜刃台正五品录事傅秋风,尽忠职守,屡建奇功,兹册封为霜刃台内台正四品统领,钦此。”
傅秋锋才刚跪下没一会儿,冯吉圣旨就念完了,他的腿还没跪实诚,忍不住感慨容璲办事未免也太简洁有力,他曾经受封过不止一次,有一回圣旨上甚至有个连他都不认得的字,现在听容璲的圣旨,顿时有种敞亮不已的感动。
“傅公子,快起来领旨谢恩吧。”冯吉笑眯眯地说。
“微臣多谢陛下。”傅秋锋端正地叩首谢恩,起身接过卷轴和印信,“吉公公辛苦了。”
“傅公子客气了,咱家听说陛下网罗了一个才女,怎么还没到啊。”冯吉探头向外看,从跟随的小太监手里又拿过一副圣旨。
“姑娘自然是费时梳妆打扮的,况且是我来的早,还未到霜刃台点卯的时间呢。”傅秋锋笑着解释。
“唉,吏部那边吵了一夜,说什么女子怎能为官,还是陛下亲自去斥责了一顿,耽误了休息,现在正补觉呢,不然陛下就亲自前来了。”冯吉摇头,“那些老臣哪,一点也不让陛下省心,还是这霜刃台和公子您最体贴陛下了。”
“吉公公也是最知陛下心思的人。”傅秋锋颔首笑道。
两人闲聊间,暗一和兰儿先后到了内台,兰儿见到圣旨时也惊了一下,赶忙跪下接旨。
“敕曰:泊州赵氏女诗兰,敏慧玲珑,博学广闻,兹册封为霜刃台正五品录事,钦此。”冯吉念了个差不多的圣旨,“兰姑娘,快起来吧。”
傅秋锋一看兰儿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和自己一样感叹这圣旨的简洁,兰儿领旨谢恩,和傅秋锋一起去送了冯吉回去,这才在书房里长舒口气。
“我本以为只是能留在霜刃台挂着录事的名就好,想不到连正式册封和印信都有。”兰儿复杂道,“陛下用人之道,当真是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
“收起来吧,过两日大概还有新的公服送来。”傅秋锋拿出名册签上名字,算是按时到岗,然后扔给暗一,“回来的很早啊,先去吃饭。”
暗一拿着名册,犹豫道:“您不问我做了什么?”
“若是以前一定会问。”傅秋锋笑了笑,“不过我既然放你走,你若想告诉我,昨天就直说了,你若不想说也无妨,只要不危害陛下,我可以容许你有自己的秘密。”
暗一在傅秋锋的宽容下越发心虚,签了名字递给兰儿,抬眼悄悄看了看她,又低下头。
“不用紧张。”兰儿安慰道,“都是为陛下效力,大家都是相信你的。”
两人在傅秋锋的带领下关上内台的门去吃早饭,兰儿坐在桌前,忽然说道:“我们到内台先点卯,当班了才吃饭,是不是不太好?”
傅秋锋想了想:“也可以先点卯,再洗漱更衣梳头化妆吃饭,反正离得近嘛。”
兰儿:“……”
傅秋锋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公务万无一失就好,霜刃台暗卫来本就是根据任务灵活到岗。”
傅秋锋说完,有种背叛了一直以来一丝不苟认真工作的信念的感觉,越来越接近态度散漫的不合格暗卫,扶额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被霜刃台同化的彻底。
一上午过去,兰儿现在已经不用再多询问傅秋锋,基本能独当一面,傅秋锋出门透了透气,扶起后院一株被昨夜大雨打歪的牵牛花藤蔓,指点两下演武场上暗卫的招式,背着手散步到正殿,俨然一股养老气息。
韦渊还在写给大理寺的公文,见到傅秋锋过来,略一迟疑,道:“傅……统领?”
“使不得啊韦统领。”傅秋锋一拱手,“听闻上一个副统领下场凄惨,还是称我傅公子就好。”
“傅公子,有事吗?”韦渊停笔问他。
“准备吃午饭了,随便走走。”傅秋锋笑道,“兰儿的糕点和沏茶手艺都是一绝,有空不妨去坐坐。”
“哦。”韦渊冷硬地说,“顺福酒楼,你负责?”
“嗯,韦统领最近很忙啊。”傅秋锋说。
“根据调查泓州岱州附近有一个逆党秘密联络据点。”韦渊皱起眉,“背后主人也是公子瑜。”
“你打算亲自去吗?”傅秋锋意外道。
“京城有你,主上放心。”韦渊淡淡地说。
“那韦统领放心吗?”傅秋锋靠在他的桌案边轻笑,“我没保护好陛下,让他中了毒,实在是我暗卫生涯抹不掉的污点啊。”
韦渊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干脆地起身:“比一场,胜过我。”
傅秋锋稍感愕然,但随即伸手道:“请。”
两人一起出门,走下台阶,然后齐齐回头,容璲抱着胳膊靠在门边似笑非笑。
傅秋锋总感觉他见过这个场面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无奈叹道:“陛下,您就非要听墙角吗?”
“朕喜欢,你能如何?”容璲强硬地站到两人中间,伸手把傅秋锋和韦渊各自推开两边,“朕也想看你们切磋,不过友谊第一胜负第二,你们都是朕的羽翼,切忌为了朕争风吃醋。”
傅秋锋:“……”
韦渊眼角直抽:“主上,莫再开玩笑了,属下并未与傅公子有何龃龉。”
“哈,朕今日心情好。”容璲眯着眼看了看晴朗的天色,“当年给嫔妃接生的嬷嬷已经找到了,下午就能赶到霜刃台。”
傅秋锋点头,和韦渊到了演武场,有暗卫看见两人要比武,赶紧奔走相告,很快整个霜刃台还在的暗卫都围了上来。
韦渊左手攥着剑鞘,右手五指依次握紧了剑柄:“傅公子,请。”
傅秋锋摸向腰间兵器,容璲喊住了他,扬手抛过去一样东西,傅秋锋接住了,才发现是一柄轻巧的匕首,刀鞘古朴,抽出之后寒光乍现,冷肃带杀。
傅秋锋心下一喜,对容璲抱拳,转身道:“请韦统领指教了。”
两人原地各自审视片刻,身影同时疾掠而出,在演武场上飞起漫天残影,兵刃相击的铮鸣接连不断。
“好快!”有个暗卫惊叹,“我从没见过韦统领使出全力。”
“傅公子身手也好的惊人啊。”另一个暗卫眨眼。
容璲弯着嘴角,笑吟吟地观战,场中两人各展招式,傅秋锋惯于剑走偏锋,也不是适合正面近战的路子,但韦渊经验尚浅,一刻钟过去,仍是不免落入下风。
场下暗卫的议论傅秋锋都听在耳中,对他的惊艳已经超过韦渊,但韦渊倒是宠辱不惊,稳重的很,剑招依旧不乱,一剑当前,掌风随后,滴水不漏。
傅秋锋算算时间,也没必要再打下去,主动卖了个破绽,韦渊剑尖凌厉地刺向胸口,他左臂一抬向外一磕剑身,右手匕首直刺韦渊咽喉,但一寸长一分强,不等匕首挨近,韦渊的裹挟着雄浑内劲的寸拳已经轰上右肩。
“我输了。”傅秋锋收了内力,谦虚地低头。
韦渊那一拳没发力,卸劲及时,没伤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怒道:“你让我。”
“我伤还没好嘛,没有让你。”傅秋锋真诚地说,推开他的剑,上前一步,轻声道,“你是霜刃台的统领,又不是江湖武夫,要考虑影响的。”
韦渊听着台下响起的喝彩声,称赞他和傅秋锋两人的都有,冷哼一声收剑入鞘:“我早晚会堂堂正正赢你。”
“年轻人有志气就好,欢迎随时挑战。”傅秋锋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肩,转身扬声道,“行了,都散了吧!”
容璲等他下了台阶,给他整整衣领,笑问道:“新兵器如何?”
“让陛下费心了,很顺手。”傅秋锋又躬身向他谢道。
“韦渊,别太伤心,跟傅公子这个玄之又玄的神秘人比武,输了正常。”容璲回头调侃沉思的韦渊,韦渊似乎没听到,神色凝重,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