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古代架空]——BY:苏景闲

作者:苏景闲  录入:10-04

  比如谢琢。
  于是,当沈愚看见走下马车的谢琢时, 第一反应就是,“我是不是该去做发簪的生意?今日谢侍读用绢花做了发簪,要是被别人瞧见了,我敢打赌,明天洛京城里的绢花发簪都会售卖一空!”
  陆骁习惯性地摸了摸马的鬃毛, 得意:“那些商铺里粗制滥造的绢花发簪, 能跟我做的比?”
  “你做的?”沈愚的金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皱眉时,脸上的嫌弃越发明显, “怪不得要散架不散架的,花瓣都没粘好,我还在想,谢侍读怎么会选一支这么丑的发簪。”
  谢琢想,虽然花瓣确实没有粘好,但陆骁很用心,倒不至于散架,于是主动道:“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这句话一出,陆骁神情更加得意,斜睨了沈愚一眼:“听见没?他喜欢我送的。”
  沈愚利落地翻了个白眼:“陆二,谢侍读这是客套!客套懂不懂?”
  两人一路都在吵,等到了吃饭的地方,门被关上,沈愚给三人都倒上茶,又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抱怨道:“我爹这两天天天带我在自家院子里挖坑,可把我累死了。”
  陆骁指节碰了碰茶杯外壁,确定不烫手,才递给谢琢,嘴里问:“为什么要带着你挖坑?你爹觉得你每天好吃懒做不活动,所以给你找点事情做?”
  “你才好吃懒做!”沈愚叹气,“我爹是觉得,陛下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所以在挖出的几个坑里,各埋了几锭金子。”
  陆骁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梁国公能干出来的事情:“若有一天你家被抄了,再挖出来?”
  “你家才被抄了!”沈愚瞪眼,又支着脑袋发愁,“这年头,做勋贵中游手好闲的米虫竟然都不安全了。”
  谢琢喝了一口陆骁递来的茶水,温度刚好,他问:“梁国公为什么会觉得陛下疑心病越来越重了?”
  “因为我爹和我都游手好闲嘛,又是专一的皇党,所以有时候,陛下发脾气什么的,也不会避开我爹,或者说,是故意发脾气给我爹看的。”
  沈愚喝完茶,开始吃点心,“就前两天吧,我爹照例去给陛下问安,陛下先把大皇子批了一通,又把二皇子批了一通,然后冷不丁地问我爹,你觉得老大和老二,谁更适合执掌这江山社稷。”
  沈愚一拍桌:“这可把我爹吓坏了,糊弄过去后,一回家,就赶紧让我娘搬来一个火盆,来回跨来跨去,说是要去去晦气,结果差点没把衣摆给烧着了。”
  陆骁很感兴趣:“陛下问的那个问题,你爹是怎么糊弄过去的?我学学。”
  “我爹说,”沈愚特意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模仿他爹十分阿谀的语气,“这天下,没有谁能比陛下更适合执掌这江山社稷!”
  谢琢借着喝茶,藏起嘴角的笑意。
  陆骁倒是不客气地笑了出来:“不愧是国公爷!”
  “刀尖上走路罢了,”沈愚又叹气,“所以啊,陛下成天都在担心他那两个儿子要算计他的皇位,也挺辛苦的。”
  门外隐隐有了动静,三人都停了说话,没一会儿,包厢的门打开来,几道菜接连端了上来。
  沈愚两眼放光地介绍:“你们一定要多喝两碗!中间这道五珍汤,用料上乘,火候刚好,我好久没尝过这么鲜美的汤了!”
  见汤还冒着热气,陆骁拿过一个空碗,盛了满满一碗。就在桌上另外两个人都以为他是给自己盛的时,陆骁直接将碗放到了谢琢面前,嘱咐:“还烫手,晾晾再喝。”
  谢琢眨了眨眼:“……好。”
  沈愚看看谢琢,又看看陆骁,最后看向那碗汤,突然怒了:“陆二!你区别对待!本世子跟你当兄弟当了这么几年,你给我盛过一碗汤吗?你没有!最后一口菜你总会跟我抢,最后一口汤你根本留都不会给我留!”
  陆骁用公筷夹了一片蒸得软糯的肉放到谢琢盘子里,这才抬眼回应沈愚:“阿蠢,别光顾着说话,否则菜真的只剩最后一口了。”
  沈愚立刻被带偏了注意力:“说了不要叫我阿蠢!”
  说完,又自给自足,愤愤地将盘子里最大的一片肉夹进了自己碗里。
  吃饱喝足后,沈愚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两人在附近闲逛。他成天在勋贵圈里混,哪个侯府的小妾生了个儿子,哪个大臣家里夫妻吵了一架,又有哪两家相互递了婚书准备联姻,都清楚得很,聊起这些时,跟说书一样,张口就来。
  谢琢正听得仔细,突然见张召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
  陆骁奇怪:“你怎么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张召语速很快:“侯爷,文远侯家里出事了,不对,是文远侯世子出事了!”
  陆骁挑眉:“死了?”
  “啊?没有没有,人还没死,不过伤得有点重,以后、以后……”
  陆骁打断他:“吞吞吐吐的干什么,以后什么?”
  张召做了个“咔擦”的手势,又举例子:“就跟高公公一样。”
  沈愚反应过来,虽然还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先憋不住大笑起来。陆骁倒没什么表情:“知道是谁干的吗?”
  张召点头:“是大皇子动的手。”
  一旁沈愚的笑声顿时停住,不敢相信:“你说谁?”
  两个时辰前。
  大皇子李忱正站在书案后,练字精心。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捏紧的掌心里微微汗湿:“殿下,派出去查探的人回来了。”
  李忱没有抬头:“说。”
  “查探的人说、说文远侯世子前几日,确实纳了一个平民女子做侍妾,好像那女子还一直不服管教,世子因为这件事,在府里大小发了几次脾气。”小太监的声音越说越低,“奴婢听那描述,很像……很像雀儿姑娘。”
  书房里,一时连空气都变得紧绷起来。
  “是吗。”李忱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手上握着的毛笔用力碾在了纸面上,浸开了大片的墨迹。
  小太监后背已经汗湿了,躬得更低,小心道:“殿下,那我们是——”
  李忱放下笔:“既然纳了新的侍妾,那作为表兄,我当然应该去侯府祝贺祝贺。”
  说是祝贺,但皇子车驾停在文远侯府门口时,李忱却没有让人提前通报,而是跃下车,直直朝着罗绍住着的院子大步走去。
  侯府的人跟在后面,明眼人都看得出大皇子心情不好,但文远侯没在府内,也没人有胆子拦路。
  李忱冷着脸,让人拉开守在罗绍卧房前的人,定了定神,才一脚踹开房门。
  里面浓郁的香气一并溢了出来。
  自小长在宫中,李忱一闻便知道这香气是什么腌臜东西。抬手让身后的人好好在外面守着,他自己提步走了进去。
  卧房里,窗户紧闭,明明是白日,却显得有些昏暗。李忱胸口发闷,耳边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外,还有女子的低低哭泣。
  他脚步没停,绕过了放在中间的屏风。
  察觉到有人进来,罗绍正在兴头上,不耐地叱责道:“谁竟敢擅自进来?给本世子滚出去!”
  李忱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牢牢钉在金雀儿死死攥着帷帐的手臂上,露出的皮肤满是青紫。在看清来的人是他时,金雀儿眼中先是迸发出惊讶和欢喜,随即立刻涌出慌张、羞耻和惊惧,最后,一切光芒都暗淡了下去,有如死水一般,满是绝望。
  眼泪如滚珠般接连流下。
  金雀儿专注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动了动唇,又努力朝他露出笑容。
  李忱看懂了。
  她叫的是——“公子”。
  这一刻,李忱有些恍惚地想,阿瑶当时用同样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也是叫的“公子”。
  不是“殿下”,而是他们初见时的称呼。
  一声简简单单的“公子”。
  一模一样。
  同样是他心悦的女子,被罗绍以同样的方式带走折辱。
  欺他太甚了。
  罗绍闻了很久的催-情香,眼神已经有些涣散,隐隐听清金雀儿的哭求,他哼了一声:“你的心上人?就算你的心上人真是大皇子又怎么样?他不会来救你的……
  他还要仰仗我爹,仰仗我们文远侯府,就算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得罪我?他不敢!所以,乖乖跟着本世子不好吗?本世子给你……荣华富贵……”
  金雀儿挣扎地更加厉害,她眼中的泪也更多了,隐约显露出死志。
  李忱看见了,也听见了。
  他想,为了储位,为了日后的皇位,他什么都可以忍下。
  不管是毫无好感的皇子妃,还是文远侯一切“为了他好”的管教规劝,或是罗绍时不时的冒犯和不尊重。
  毕竟,这些人可以等他登基后,再一一处置。
  可是这一刻,香气缭绕的卧房中,他心跳得越来越快,心里一直压抑的怒气在节节攀升——
  他是当朝大皇子,他是未来的太子,更是大楚未来的皇帝!
  他生来尊贵,日后会登临御座,执掌天下。
  他凭什么要放任这些人践踏他的尊严?
  凭什么要忍?
  凭什么?
  昏暗的卧房内,响起了短刀出鞘的声音。
  几息后,被大皇子的随从拦在门外的侯府下人,都听见了一声痛极的惨叫。
  等文远侯从宴饮上离开,急匆匆地赶回侯府,就看见李忱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茶,衣服上还溅着血。
  文远侯一阵天旋地转,被身边的老管家扶着才将将站稳。
  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清楚大皇子为什么会突然发难,甚至亲自动手。
  文远侯将发抖的手紧紧握住,说话还有些喘:“殿下,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不过一个平民女子——”
  “误会?我怎么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李忱放下茶杯,注视文远侯,语气平淡,“说到平民女子,雀儿是平民女子,那阿瑶呢?”
  一直候在旁边的小太监悄悄屏住了呼吸。
  “阿瑶”这个名字牵连到一件旧事。
  李忱一次出宫,在巷中偶遇了一个迷路的女子,名叫阿瑶。当时天下着雨,李忱便撑着伞,将人送回了家。
  此后,又见了几次面,两人情投意合,面对第一次动心的女子,李忱更是许诺,要娶阿瑶为侧妃。
  阿瑶突然得知自己爱慕的男子是当朝大皇子,一番患得患失后,还是红着脸说,无论如何,阿瑶会一直等你。
  可是没想到,这件事遭到了李忱舅舅文远侯和母亲淑妃的激烈反对,因为阿瑶的父亲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对李忱争夺储位毫无帮助。
  李忱抗争许久,都没能说动母妃和舅舅,心中觉得愧对阿瑶,便出宫去找她,想与她说话。
  没想到阿瑶不在家中,而且是有人借了他的名字,将阿瑶带走。
  李忱心中慌乱,用尽手段终于找到了阿瑶所在的地方,一脚踹开紧闭的木门,就看见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的阿瑶满身青紫,惊恐地缩在床尾,而始作俑者竟是他的表弟,文远侯世子罗绍。
  罗绍还笑着朝他道:“殿下应该感谢我,不用再摇摆不定了,这女人已经是我的人,再不配当你的皇子侧妃。”
  在他暴怒,冲过去一拳砸上罗绍的脸时,阿瑶披着外衣,悄无声息地走出门,投水自缢。
  这件事后,李忱与舅舅文远侯依旧亲近,与表弟罗绍也言笑如常。
  所有人都以为,李忱已经忘了,毕竟,一个女人而已,哪有储位重要。
  李忱面上一丝笑意也无:“罗绍先是动了阿瑶,现在又动了雀儿。是不是以后我的女人,甚至我的皇子妃,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后——只要他想,都要动上一动?”
  他话里带着十足的讽意,“也是,我李忱要仰仗文远侯,要仰仗文远侯府,怎么敢得罪文远侯世子啊?”
  文远侯心里一跳,知道这不仅仅是睡了个女人的事了,立刻跪在了地上:“殿下,这些话是谁告诉您的?此人之心可诛,我与绍儿绝无这般想法!”
  “绝无这般想法?”李忱牵起嘴角,“可惜,这番话,正是我亲口听罗绍说的,可没有人在他脖子上架着刀,威胁他开口。”
  “殿下,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定是!肯定有人在其中作梗离间!我们不能上当啊殿下!”
  李忱低笑:“阿瑶因罗绍而死,雀儿又被罗绍折辱强迫,这不是假的吧?不过,既然文远侯知道有人从中挑拨离间,那,可千万不能遂了那人的意,与我离了心啊。”
  文远侯咬紧牙,攥着手指:“这是当然。”
  李忱起身,带着一身血迹,走到文远侯身边蹲下:“舅舅,是你教我的,皇子妃可以再娶,岳丈可以再换。你看,文远侯世子虽然伤了,但我也不是只有一个表弟,你说对吗?”
  听着李忱走出门时的笑声,文远侯跪在冷硬的地上,一动不动,只缓缓闭上了眼。
  “这么精彩?罗绍真被大皇子一刀废了?这可比杀了罗绍狠多了!”会仙酒楼的包厢里,沈愚一边嗑瓜子,一边听陆续传来的消息,又感叹,“今年的重阳节可真有意思!你们说,文远侯会不会给罗绍报仇?他可是快把这个儿子宠上天了,否则罗绍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脑子里有棒槌的模样!”
  “不会。如果消息可靠,罗绍真的说了那番话,那就狠狠刺了大皇子一回。罗绍会这么想、这么说,难保不是罗常这个爹教的。所以文远侯就算心里恨透了,为了整个文远侯府,也会努力挽回大皇子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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