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陆骁。
门外天色已黑,灯笼的光偏暖黄,陆骁的身影在其中,与夜色彻底区分开来。
他忽地记得,因为身体太差,他去不了凌北,昌叔第一次亲自押送粮草去边境,回来后,他没忍住问,可看见陆骁了?
昌叔笑道,看见少将军了,少将军十五岁,就已经长得很高,体格肌肉匀称,穿盔甲骑在马背上时,很是飞扬。
他身手极为厉害,一杆长槍,立在校场中,几轮后,就少有人敢上去跟他单打独斗了。
谢琢想象过这个画面。
此刻,他猜想,那时校场中陆骁昂然站立的背影,是不是就和现在一样?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谢琢手脚基本能活动了,才弄出了动静。
几乎是立刻,房门就被敲响,随即是陆骁的问询声:“我可以进来吗?”
谢琢沙哑道:“可以进来。”
陆骁推开门,立刻就被卧房内的热气熏得背上出了层薄汗,他在心里默念,这是阿瓷妹妹的闺房,是闺房,不能乱看。
非常守礼地走到床榻边,陆骁眼巴巴地问:“你还冷不冷?有没有很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什么?”
他又解释当时的情况:“我跟阿蠢在会仙酒楼,正好看见你的马车经过,后来看你好久没回来,天又黑了,我有点担心,就一路找了过去,正好撞见葛武他们。打斗时,我听见马车里隐隐有动静,叫你你又不答应,然后掀开车帘,就发现你晕过去了。”
谢琢听完,轻轻应了一声,问起:“你怎么在外面?”
陆骁自然道:“你病了,我给你守门,这样你就不用害怕了。”
他是想隐晦地表达,我守着门,你就不用害怕有人突然闯进来,识破你女扮男装的秘密了,可以安心休息。
但听在谢琢耳里,却令他有一瞬的怔然。
“……你守了多久?”
“没多久,现在差不多二更,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昨晚被葛武赶回去了,今天早上才来的。”陆骁见他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如墨染,想到这是阿瓷,心绪不稳,又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干巴巴地又问,“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或者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琢毫无胃口,摇了摇头:“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不用休息。”陆骁听着心里难受,话里就不自觉地带出了一点委屈:“你也要赶我走吗?”
谢琢一顿,垂下眼:“……随你。”
既然是随他,那就是愿意让他守着了,陆骁心里安定下来,唇角也重新染上了笑。
不过看了谢琢一眼,陆骁忍不住又看入了神——他至今还有一点不敢相信,谢琢竟然就是阿瓷。
他曾设想过很多种与阿瓷相遇的场景,当然也曾想过,会不会一辈子都等不到阿瓷来找他。
“陆小侯爷?”
“什么?”陆骁回过神来,“要我帮什么忙吗?”
“没有,我只是想下床走动走动。”
陆骁才发现,他挡着谢琢了,赶紧退开两步,又把谢琢的外袍递了过去。
等谢琢站起身,穿上外袍,随意用锦带束着披散的墨发,在卧房内缓慢走动,陆骁突然发现了一个之前不曾注意过的问题
——他的阿瓷妹妹,身量似乎有点高。
目测来看,大约有七尺六寸。
不过也是,在他印象中,阿瓷的父亲和母亲身量都很高,谢衡叔父看起来就与他父亲差不了多少。
转念,陆骁又想,身量高一点就高一点,反正,他比阿瓷妹妹高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用阿瓷的发带绕成的心~谢谢看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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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尺六寸,每个朝代度量衡不一样,这里采用的七尺六寸=177cm。
阿瓷还在长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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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谢琢走动后, 坐下来吃了半碗温热的白粥。他因为常年喝药,肠胃败坏,平时就吃不了冷硬荤腥的食物, 醒来更是沾不得。
葛叔便照以前,在灶上温着白粥, 无论谢琢何时醒来, 都能吃上一点暖暖胃。
陆骁在谢琢身后转来转去, 只不过, 他想帮忙倒水, 葛武连同他那杯一起倒好了,想帮忙开窗稍微透透气,葛武已经开了道缝, 想帮忙往暖炉里加炭, 葛叔根本没给他机会。
于是转了几圈,无事可做, 陆骁只好坐回原位,看着谢琢喝粥。
谢琢墨发束得松散,几缕长发自然垂落, 弱不胜衣, 灯影下, 本就精致的轮廓和五官更添了两分雌雄莫辨。
他吃东西很秀气,这是陆骁早就发现了的, 每一口量都很小,细嚼慢咽, 食量也不大,半碗白粥都没喝完,就放下瓷勺不吃了。
陆骁以前还曾想, 自己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子食量跟谢侍读一样。
现在想来,阿瓷妹妹虽然伪装得很好,可只要仔细观察,还是有很多细小破绽的。
而且,阿瓷现在入朝为官,朝中水深,若被人发现端倪,必会成为要挟的把柄……
“在想什么?”
“啊?”陆骁回过神来,目光不小心落在了谢琢的唇上。
之前刚下床时,谢琢的唇还干燥无血色。现在喝了水,又进了点热食,终于看起来湿润许多。
见坐在对面的人又开始发呆了,谢琢无奈:“陆小侯爷在想什么?”
陆骁慌忙移开视线,他自然不能说实话,随便胡诌道,“你的粥……看起来很好喝。”
谢琢不知道信还是没信,只是叫来葛武,让他再盛一碗给陆骁。
卧房与厨房在小院两侧,粥端过来时是温的,刚好能入口。陆骁没用勺子,端着碗,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喝完,他看了看谢琢面前剩下的小半碗粥,想起小时候,阿瓷跟现在一个样,食量很小,一块巴掌大的云酥糕,通常只会咬一小口,剩下的都会进他的嘴里,这同样适用于樱桃煎、奶酥或者西京雪梨等吃食。
而且,阿瓷嘴边不小心沾上了糕点屑,还会凑过来,仰着小脸,拉拉他的衣服撒娇:“哥哥擦擦。”
从洛京到凌北,陆骁再没有见过比阿瓷妹妹更可爱的小姑娘!
谢琢觉得有些奇怪。
醒来后,陆骁的眼神似乎总绕在他身上,一眼也不错开,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但又不好再说让他回去的话。
“还要粥吗?”
“不用了,晚上葛叔做饭时,也准备了我那一份。”陆骁本来就不饿,见外面吹着风,“卧房里走动不开,你要不要披上斗篷去院子里走走,活动活动?我可以给你提灯笼。”
谢琢沉默片刻:“小侯爷府中无事?”
陆骁想说,当然没事!就算有事,那也必须没事。
但在谢琢投来的眼神下,话到了嘴边,他突然反应过来——是他太反常了。
以阿瓷的聪慧和敏锐,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即将说出口的话一转,陆骁笑道:“也对,既然谢侍读醒了,我确实也该回去了。”
陆骁走后,谢琢垂眼看着烛光投下的暗影,深思良久,招来葛叔:“我昏迷后,可有什么事发生?”
葛叔有些不明就里:“公子指的是?”
“与陆小侯爷相关的。”
葛叔思来想去,能提出来说上一说的,好像只有:“当时在外城被北狄刺客截杀,打斗中,是陆小侯爷最先发现公子您犯了寒疾。不过,见公子昏迷,气息微弱,全身冰寒,陆小侯爷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慌慌地想带您去找大夫,又不敢轻易动您,颇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将你带回家中,陆小侯爷一直待到半夜才走,第二天一大清早又来了,也不做别的,就安安静静地守在您卧房门前,想来是被您的模样吓到了。”
谢琢“嗯”了一声。
他很清楚,自己犯寒疾时,状若濒死,陆骁陡然看见了,确实可能会紧张担忧。
他又问起:“翰林院如何?”
葛叔回答:“葛武去告的假,他说盛浩元和寇谦都很忧心,留着他多问了几句您的病情。盛浩元还说,有什么是他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见外,很是热心。”
谢琢听完,神情无半分波动,甚至在烛光的侧映下,眼底有冷意微现。
“还有呢?”
“葛武还带回了一张请帖,盛浩元给的,说有个品画的文会,原本想当面给公子,但公子告病,便先让葛武带回来了。”葛叔压低声音,“文会就在后日夜里,公子让我们盯着的那个温鸣,也收到了请帖。且他已经去车马行租赁了一架马车,看起来是确定会赴宴。”
谢琢颔首:“嗯,先不用给盛浩元回话,后日下午再让葛武跑一趟。”
另一边,陆骁回到府中,跟早上出门时比,没什么精神。
张召一天没见着人,跟到陆骁身后:“侯爷今日出门好早,我早起练刀时,就听说侯爷已经出门了。”
陆骁斜睨他:“你那也叫早起?”
“……”张召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侯爷明天还出门吗,要不要我跟上?”
陆骁怏怏地:“不能去了,再去谢侍读要怀疑了。”
“不能去?”张召迷惑重复,又猛地反应过来,“谢侍读?侯爷你这一整天都泡在谢侍读那里了?”
“不行?”
张召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谢侍读病可好些了?”
陆骁想起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灯下,谢琢背影清瘦,大袖宽袍,反倒衬得腰不及一握:“好些了,但还是很虚弱,要多休养。”
“好些了就行。”张召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是发现了,他家侯爷心里不太高兴,跟吃了炮仗似的,说话都带在一股子火-药味儿。
是因为明天不能去谢侍读那里,所以心情不好?
可这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明明只是去探病,难道还想住谢侍读家不回来了?
陆骁见张召等到现在,已经在打哈欠了,催他:“赶紧去睡你的觉。”
张召确实犯困:“那侯爷你呢?”
陆骁摆摆手:“我有点睡不着,你先去睡,我有事再叫你。”
张召以为,现在又不是在凌北,不会有敌袭,“有事再叫你”只是一句虚话。可他没想到,才睡下没多久,卧房门就被敲响了。
等他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就发现陆骁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跟才回来时没什么区别。他吸了口冷气,勉强打起精神:“侯爷,叫我什么事?”
“徐伯明那个老贼和盛浩元那个小贼,我们的人不是一直在查他们吗,这两天,你仔细把查出来的东西全都整理整理给我。”
听完陆骁的吩咐,张召应了声“是”,又提醒:“不过,侯爷你知道的,我们的势力基本都在凌北,洛京人手少,担心陛下发现生疑,不少暗桩还都不能动,所以能查到的消息肯定不多。”
陆骁眉目沉凝,像是沾了夜里的霜:“我知道。”
张召以为事情吩咐完,他就能回去继续睡了,没想到刚想转身,又被陆骁叫住:“先别走,站着。”
陆骁换了一双黑色蜥皮护腕,袖口尽数扎进去,收紧系带,将头发梳作高马尾,任由两根发带垂在肩头。
他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杆银槍,顺手挽了个槍花,凌厉的槍尖划破冷风,风声赫赫,威势惊人。
觉得还算趁手,陆骁当下从《陆家槍法》中挑了一招名叫“冷月寒星”的,熟练使出,此槍法进则锐不可当,退则虚实相生,动如雷霆,槍尖点点如寒星,槍头薄刃银光耀耀,很是绚烂。
一招收势,陆骁问旁边的张召:“可好看?”
张召没想到深更半夜地,他家侯爷竟又突然开始发起疯来,不掌着烛台清点库房了,改练槍。
他困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十分敷衍地喝彩:“好看!”
槍柄一转,陆骁使出了第五招“长河落日”,槍法大开大合,气势极强,劲力饱满爆裂,槍路纵横捭阖,以槍之势,便能横扫千军。
收槍回手,陆骁又问:“可好看?”
张召忍着哈欠,继续敷衍:“好看好看!侯爷又有精进!”
陆骁没应,另挑了一招“大漠孤烟”,这槍法招式灵活,身形弯直间,攻击的角度极为刁钻,每每都往人的空门刺去。一杆长槍犹如孤烟,变幻莫测,格外飘逸。
这次,陆骁还没问,张召见人停下,立刻抢先答道:“这招也好看!侯爷槍法更胜从前!”
三招收势,陆骁不说出汗,连身都没热。
这三招都是《陆家槍法》中最是华丽、最具有观赏性的招式,他将银槍杵在地上,眉目飞扬,抬了抬下巴,问张召:“你觉得哪一招最好看?”
“啊?”
陆骁挺有耐心:“我问,这三招里,你觉得哪一招最好看?主要是要好看。”
张召的瞌睡瞬间就醒了——我看都没看,眼睛全程都快闭上了,我怎么知道你哪一招比划得最好看?
陆骁立刻意识到:“你刚刚都没看见?”
张召心虚,眼睛往地上瞧,心想,真不怪我,四更天了,鸡都要打鸣了!
陆骁顺手一槍往张召脚下刺去:“你信不信我扣光你月俸!”
张召赶紧往后跳开,避开槍尖,脸皮也厚:“侯爷,我月俸挂在凌北将军府的账上的,不走侯府,您想扣也扣不着!”
他觉得良心有点不安,决定关心两句,“不过侯爷,你要天亮了还不睡觉,怎么突然想起练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