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也红的像只?兔子, 哽咽着说?:“哥, 今日是你的生辰, 我?还带了长寿面, 你吃一点吧。”
邵云朗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嗯,一会儿吃,送完东西就回去吧, 别?弄脏了衣服。”
庄竟思觉得邵云朗似乎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只?能用力蹭了蹭眼睛,摇头道:“哥, 等这件事过去,我?娘和我?爹都会替你说?情的, 你很快就能回来的。”
但庄竟思自己也知道,他娘其实早就有和邵云朗撇清关系的意向了, 更是勒令他不许来看邵云朗,他是偷跑出?来的。
可他还是想?给邵云朗一些希望, 让邵云朗能怀抱着这点微末的希望走得更远一些。
“别?劳动姑姑和姑父了。”邵云朗笑?了笑?,“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庄竟思看着那双浅茶色的眼瞳,一瞬间?竟觉得他哥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嘴一扁,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下?来。
沈锐看得心疼,却又不会说?什么哄人的话,只?低声道:“庄小郡王,您就别?撒金豆了成吗?有话快说?!”
这话竟也有效,庄竟思瞪了他一眼,又拿起包裹,“哥,这里有冬衣,是沈锐新做的,我?的你穿会小,还有一些银票和干粮……”
他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邵云朗垂眸听着,神色始终淡淡的。
等庄竟思走出?牢门,再?次依依不舍的回眸时,他才恍然意识到,邵云朗哪里古怪。
遭逢这么大的变故,常人就算不泪流满面,也该面露悲怆,可邵云朗却神色平静,眼里像蒙着一层霜,雾蒙蒙的,让人看不透。
庄竟思咬唇,更担心了。
两人出?了刑部大牢,外面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邵云朗现下?如何?了,为首的宇文涟更是急得跳脚,恨不能化作飞蛾钻进去一探究竟。
这些少年都是太学?里的同窗。
沈锐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把人都打发走,回头一看庄竟思抻着脖子左顾右盼,便疑惑的问:“你找谁?”
庄竟思小声道:“顾远筝呢?以前他俩装不熟也就算了,今日过后五哥就去西南了,他也不来相送吗?”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中听。”沈锐回道:“顾远筝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是他保下?了五殿下?的命。他是个天干,又是丞相之子,日后入仕大有可为,不像宇文涟他们,多数是要去边疆的,他没来,怕是要和五殿下?撇清关系了。”
庄竟思叹了口气,也没反驳。
腊月初九,五个流放的犯人被刑部移交给了京兆府的解差,初十出?了雍京的地界,到了常州,便又换了一批押送的人。
邵云朗和另外几人坐在驿站的角落里,看着两批人交接,那几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上。
他不动声色的垂下?头,活动了一下?脚镣,那生铁冰冷,扣在脚踝上便不能好好穿靴子,一行几个犯人脚上除了脚镣磨出?来的伤口,还生了些冻疮,就这么走到西南,脚脖子都会烂掉。
邵云朗把沈锐那件棉衣抠了个洞,塞进了脚镣和皮肉之间?的缝隙里。
他不能让自己成一个废人,他还要靠着这双手脚,靠着他舅舅教的东西,一步一步爬回雍京。
走了一天的路,解差们喝着温酒,吃着小菜,邵云朗和另几人在啃冷硬的馍,那几个解差看着邵云朗吃了一整个那石头样的东西,还忍不住有些诧异。
有一人忍不住笑?道:“真能吃下?去啊,原也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唉?你现在是个庶人,也不能用皇家的姓氏了,我?们怎么叫你?”
“云五。”邵云朗说?。
那少年的眼睛隐在乱发之后,透出?凶戾的寒光,解差一辈子押了多少穷凶极恶之徒,竟也被这眼神镇住了。
直到被他同伴拉了一把,他才回神,啐了声晦气。
入了夜,邵云朗和另几名犯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他知道邵云霆没那么轻易的放过他,这位太子殿下?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豺,不杀死猎物他轻易不会罢休。
所以邵云朗这几日从未真正的合眼过,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总觉得疲惫异常,眼皮上下?打架。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那麻木的疼痛感?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黑暗中,有几人凑过来,用钥匙打开了邵云朗和其他人连在一处的脚镣,两人抬着邵云朗往外走,另一人在屋里搓了搓手,有些急迫的说?:“快着点!老子也想?尝尝皇子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拉着邵云朗腿的人邪笑?道:“上头说?弄死他,要不先弄死你再?来玩。”
“去你娘的!老子玩热乎的,快点回来替我?!”
这两人将邵云朗带出?了驿站,一直但驿站东侧的树林,才将人放下?来。
领头的那个嘿嘿笑?着伸手去扯邵云朗的衣襟,借着月光看清少年惊艳俊美的一张脸,一时嘴咧的更大了。
随即,他对上了一双清凌凌的茶色眼瞳。
那眼里是他下?午便看过一次的寒芒。
他甚至没看清这少年时怎么动的手,便被邵云朗用手上的铁链绞断了脖子。
同行的另一名解差刚撒了尿回来,见他那同伴半趴在那少年身上,小幅度的痉挛着,忍不住出?声嘲弄道:“你这也太快……”
他话没说?完,那看似手脚无力的少年一脚踢开死尸,豹一般敏捷而矫健的扑了过来,解差下?意识提刀便砍,却当?啷一声砍在了铁链上。
“坏了!”他骂了一声,仗着邵云朗脚镣未开,疾步后退。
邵云朗手里断口尖锐的树枝刺了个空,那冷馍他到底没能全吐出?来,脚下?一虚软,手上便跟着失了准头。
解差瞧了空档,刀柄凶狠的砸在邵云朗后颈。
这一下?着实狠辣,邵云朗踉跄着扑倒在雪地里,然后被那人一脚踩在背上。
他那同伙一看就活不成了,这解差见状也没了心思,一心只?想?杀了这随时准备反扑的狼崽子,他抬手,刀还没挥下?去,猛地爆发出?一声惨叫。
邵云朗将那半截树枝从他小腿里扯出?来,被腥热的血液溅了一脸。
那解差躺在地上,不断的哀嚎,他看着邵云朗握着那半截枯枝爬起来,那张沾了血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意。
解差伸手去够掉落的刀,下?一秒,那半截树枝便贯穿了他的手背。
“啊啊啊——!!”
邵云朗捡起刀,歪头笑?道:“你想?上我??”
他将刀尖悬于那人眼球之上,俯身笑?问:“是吗?”
“啊啊!!我?没有!我?没有啊!!”
那解差痛得面孔抽搐,口水眼泪混着留下?,偏偏动也不敢动,瞳孔缩得针尖般大小,死死盯着悬在眼睛上的刀锋。
“啧……”邵云朗摇头,满面遗憾的说?:“你不诚实啊。”
他一甩手,已然脏乱的雪地上又添一蓬血花,然而人还没死透,惨叫声震得林中飞鸦死起,邵云朗耳尖一动,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他抽刀,看都没看便向后劈斩。
金属刮擦声刺耳,一杆长-枪架住刀刃,月色下?,握着长-枪的少年一手扯洛遮挡风雪的面罩,露出?其后水墨画似的一张脸。
“小五!”顾远筝轻声叫他,“我?是狗东西,我?来迟了。”
邵云朗很缓慢的眨了下?眼睛。
先是风声入耳,然后是寒意渐渐侵蚀了皮肤。
他听到庆安帝的咆哮、看到邵云霆阴毒的目光,还有端妃的眼泪和将军府冲天而起的火光。
像是无形的屏障被眼前之人打破,邵云朗怔愣半晌,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有眼泪无声的滚落下?来。
他手一松,长刀脱手,顾远筝手腕一翻抓住那刀,随即大步走向还在哀嚎翻滚的解差,一刀割开了那畜生的喉管。
林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顾远筝抬手,一点一点的擦掉邵云朗脸上的血污,然后展开身上的大氅,将邵云朗整个包进怀里。
他身上是新雪与?白檀的味道杂糅在一起,这味道让邵云朗心安,他在这人面前放下?了所有谋算与?警惕,终于迟钝的感?受到了疲惫和痛苦。
他伏在顾远筝肩窝,喃喃道:“顾远筝,我?好痛啊。”
顾远筝用力拥抱他,力道大的像是要将他从此嵌进骨肉里。
“乖,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痛了。”
顾远筝珍而重之的吻上他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殿下成了陛下。
陛下:狗东西!那年小树林子里!你不是说不会让我痛了吗?!!【骂骂咧咧捂屁股】
顾皇后:又痛又爽不算哦,陛下。【微笑】
(我发誓,现在有多少章刀刀,我日后就发三倍的糖糖,做不到我就改名叫言汪汪)
23.第 23 章
驿站里重新燃起了炭盆。
顾远筝抱着邵云朗坐到床上, 将身上御寒的大氅解下来给邵云朗围好,他自己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邵云朗脚边, 小心的把邵云朗的靴子脱了下来。
脚镣哗啦作响, 一团染着血沾着黑灰稻草的棉絮从缝隙里掉了出来, 顾远筝屏住呼吸,一瞬间眼底猩红。
他抬头, 目光森寒的掠过唯一还?活着的解差, 齿缝里迸出两?个字:“钥匙。”
他带来的人一脚踢在那?解差胸口?, 解差脖子上还?架着刀, 他不敢反抗, 赶紧从腰间解下那?一串钥匙。
站在顾远筝身后的人接过来,双手捧着,恭敬的递给顾远筝。
解差赶紧又小声提醒, “爷爷,左边第三把是脚, 第四把是手……”
顾远筝解开那?沉重的镣铐,将那?东西丢到角落里, 他重又坐回小凳子上,冷声吩咐:“脚砍下来, 拖到山林里喂狼。”
屋里的人闻声而动,拖着解差往外走, 解差惊惧的大吼:“你不能杀我?!我?是衙门的人!我?是当差的!我?是……唔唔唔……”
后面的话他喊不出来,盖是因为被那?拖着他的人一刀柄敲掉了满口?牙。
顾远筝置若罔闻, 只垂眸用?温水给邵云朗清理伤口?,倒是邵云朗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这是劫囚,要死?吗?”
顾远筝将他的脚仔细擦干净, 握着放在膝上,从袖中摸出伤药,这才道:“我?劫的是谁?五殿下今夜已经死?了,你是宁州秋水关?一名叫云五的新兵。”
他话音刚落,一名做行商打扮的下属从门外大步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子血腥味,他躬身向?顾远筝汇报道:“大公子,那?三名解差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另四名囚犯中有一人含冤,因党派之争遭太?子-党陷害,按您的吩咐已经被咱们的人接应走了。”
上了药,顾远筝有用?干净的纱布将邵云朗的脚腕包扎起来,他动作轻柔专注,半晌后才道:“妥善安置,日?后有用?。”
“是。”下属拱手,又接着说:“另三人,皆是罪大恶极之人,流放的不冤,已经彻底闭嘴了。”
他们没蒙面,打的就是灭口?的心思,但邵云朗却在想如?何填补这四人的空缺,还?有那?三名解差。
那?下属极有眼色,立刻主动替主子解释道:“云公子,我?们带了四名药人,这药人不能言语,没有思维,只消我?们的人扮成解差,将他们顶替囚犯押送至西南,不出半月便?会暴毙身亡。”
这东西听着邪性的很,邵云朗也没心思细问,他这些日?子心神损耗的厉害,一放松下来便?觉得困倦,眼皮半阖之际,足心一痒,又惊的下意识缩脚。
小腿被人不松不紧的捏着,顾远筝轻声道:“别动。”
邵云朗睁眼,便?见顾远筝解了外衫和棉衣,将他的脚拢进怀里。
隔着中衣,少年体温灼热,暖烘烘的贴着冰块似的脚心,邵云朗呆住,半晌才不自在的缩了缩。
“不必如?此,用?炭火暖一暖就行了。”邵云朗顿了顿,又说:“你也不嫌脏啊。”
他金尊玉贵的时候没做过这作践人的事?,如?今衣衫褴褛,倒等来了这般待遇,一时喉咙发?哽。
倒是顾远筝眸中冰雪消融,一手给他捏着小腿,一边神色淡淡的说:“不脏,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这是驿站中的上房,床上的被褥虽说旧了,但却柔软舒适,真的累极了的人是顾不上身上干不干净的,邵云朗歪在枕头上,明明很是困倦,却舍不得睡。
见邵云朗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顾远筝诧异道:“怎么还?不睡?”
邵云朗想,顾远筝一个相府公子,总不能跟他这么个杂兵一起跑到秋水关?去吧,那?么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顾远筝就该返京了,可不就是看一眼少一眼。
脚已经暖了,顾远筝把他的脚塞进被子里,正要说什?么,有人敲门道:“大公子,有人来驿站投宿,一进门就查看那?几?个假囚犯,我?们怕出事?,就把他给打晕了。”
顾远筝与邵云朗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是一个疑问:是太?子的人?
将人拖进来后,邵云朗才发?现这人他认识。
是青州提议调查祭祀拐骗案的石策,青淮总督的独子。
顾远筝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和邵云朗在一处的,既是为了保全顾家,也是为了将自己置身暗处,防止邵云霆把他也给盯上。
故而他看了邵云朗一眼,低声嘱咐道:“问问他来干什?么的,但别透露你要去秋水关?的事?。”
邵云朗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石策追到常州来干什?么,听了顾远筝的嘱咐,点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