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新帝根本就没在阵前?露面, 如今冲杀在前?的, 是几个年轻的将领, 其中一?个女?人格外凶悍,仗着?身形灵巧,几次都要杀到东辽王面前?, 吓得?他九环砍刀都没拿稳,把脚背给砸肿了。
八月, 一?生镇守边关?的靖宁侯秦靖蓉,在女?儿和徒弟的陪同下去了一?趟朔方原。
盛夏的朔方原草木丰茂, 是蛮人一?直垂涎的肥美?沃土,从矮山上看下去, 碧莹莹的草一?直生长到天边,青色之上是各色绽放的野花, 小如珍珠,大如碗口, 极尽妍态的迎风舒展着?枝条与花瓣。
只有这一?个月,朔方原上有艳阳,有和风细雨, 于是生机便在此时尽情的迸发,像一?首无声的歌。
秦靖蓉就葬在朔方原上,遗愿是每年祭拜时别拔她?坟上的野花,她?想?头上带花,鲜亮好看。
秦帅去世,蛮人还来不及庆祝,秋水关?便城门大开,将士们手臂上皆系着?白布条,嘶吼着?策马冲锋。
唯有胡虏血,得?以祭英灵。
东辽部再次败落,率残部一?路丢盔弃甲的跑回草原深处。
宇文涟被?召回时,脸上的表情明显有几分疑惑不解,她?身上还穿着?轻甲,见邵云朗背对着?她?站在行军图前?,便拱手道:“臣宇文涟,参见陛下。”
邵云朗一?身月白暗竹纹常服,他身为皇帝,不能?为秦靖蓉披麻衣带孝布,只是换了身素色,带了只素银簪子?。
闻声他并未回头,而是摆手示意她?过来。
宇文涟也不推拒,上前?与他一?同看那行军图。
只是她?离得?有些近了,便嗅到陛下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檀香味,像只慵懒蛰伏的兽,虽未展露爪牙,仍是压迫十?足,让人心悸不已。
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宇文涟面色古怪的看向陛下。
什么情况?难道陛下分化成天干了吗?
好像还不一?样,宇文涟抽了抽鼻子?,白檀冷香覆盖遮掩之下,还有一?股醇烈的酒香?
这……
有点像被?标记的地坤?!
被?自己这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宇文涟摇头,把这念头甩出脑子?。
开什么玩笑,陛下怎么可能?是地坤嘛,哪个地坤不是娇娇软软的,昨日她?还在校场上看陛下一?人打三个亲卫呢。
邵云朗站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宇文涟主动问何为要她?撤军,回头一?看这长相明艳的姑娘正在摇头,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爱卿?”邵云朗愕然,“你干什么呢?”
“啊,臣没事。”宇文涟拱手道:“陛下,东辽王既已溃逃,为何不准臣乘胜追击,趁势收复辞州?”
邵云朗抬手,一?点行军图上“辞州”两字。
那块边沿不规整的土地,有些像啃过的骨头,两头大而中间窄细,被?两座山夹在中间,大部分土地都在南方,更靠近蛮人的王庭。
邵云朗叹道:“你若收回辞州,便是深入蛮族腹地,收复容易,守住却难,除非你能?一?口气夺回星衍十?一?州,使蛮族从此称臣纳贡,否则单单收复这辞州,你要如何守?”
宇文涟挑眉,英气勃勃的脸上展露出一?股豪气,她?微扬着?下巴道:“那便夺回星衍十?一?州好了,如今陛下重?视军政,臣说这话也不是没有底气。”
邵云朗回头看她?,下意识的也勾了下唇角,似是看到了多年前?风华正茂的秦靖蓉。
终有后来者接过前?人留下的刀剑,打磨掉经年累月的锈色后,以刃上弧光再照前?路。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回身又去看地图上那片灰色的标记。
“朕此前?也想?过收复十?一?州失地,为君者谁不想?留千秋之名。”邵云朗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仗不是不能?打,但?庆安帝在位期间好奢靡享乐,致使国库空虚,若要出军费,必然是百姓勒紧裤带,从他们身上抽税,这才刚过几天好日子??百姓是国本,不能?用国之根本,赌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后之名。”
宇文涟从少年时代起,就对政务这一?块儿一?窍不通,但?邵云朗的话并不难懂,她?听得?明白。
武将若不战,便很?难晋升,可宇文涟并没有失望的情绪,相反,她?眸光亮了起来。
有这样的人为君,十?一?州失地早晚会回来,那怕他们这一?代不成,还有下一?代,如今让百姓休养生息,积蓄国力才是当务之急。
“陛下说的对。”她?垂首道:“是臣短视了,臣定当竭尽全力镇守西南,蛮子?别想?从臣手里?抢走一?根针。”
邵云朗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一?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听那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就知道,必然是韦鞠。
“啊,你俩都在啊……”韦鞠似是很?急,礼数也顾不上了,大步走近了些,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京中来信,说郢王于洛州起事了……”
“老三?”邵云朗诧异,“朕登基的时候他连个屁都没敢放,如今他拿什么由头起事?”
韦鞠忍不住升了音量,大声道:“他说您是个地坤,那什么……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邵云朗:“……”
“嘿嘿……”韦鞠挠头嗤笑,“他妈了个巴子?的,你是地坤?眼睛长屁股上了吗?你要是个地坤,老子?他娘的立刻去给老汤生孩子?去!”
后跟进来的汤将军:……
娘嘞,大可不必。
韦鞠叉腰笑了半天,没见邵云朗和他一?起笑,再看汤将军和那新上任的小统帅都若有所思,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这事……”他颤声道:“不会他娘的是真的——?!”
他情绪太过饱满,以至于尾音都劈了个叉。
邵云朗沉默片刻,抬手拍拍他的肩,“恭喜韦叔、唐叔,喜得?贵子?。”
……
邵云霄倒是个有胆识的人,洛州距雍京不远,邵云朗当年率大军回京夺位时,这老三似乎也知道自己那点亲兵抵不过西南狼骑,所以当时安分的很?。
但?如今蛮子?不安分,狼骑离不开西南,邵云朗亲征离京不能?快速稳定局面,于是他大概觉得?时机到了。
存了多年的家底都掏了出来,便要准备入京。
远在皇陵吃糠咽菜的庆安帝听闻这消息,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就等着?他那三儿子?赶紧打过来,好把他从这暗无天日的死?人堆里?接出去。
邵云霄还收纳了不少江湖之中的奇人异士、绿林好汉,要通过蕲州直抵雍京。
蕲州不少大世家覆灭在年初的吏治改革里?,一?些当时没能?拔除的钉子?终于露出了头,出钱的出钱,出人的出人,只盼着?邵云霄入京后,他们还能?有往日的荣光。
可天不遂人愿,邵云霄想?复刻邵云朗的夺位之战,却忘了城里?的顾远筝不是庆安帝那般的蠢货,他手下的人,也不是狼骑那般悍不畏死?的精锐。
围困雍京五日之后,邵云霄被?率军赶回的晟启帝给包了饺子?,反而被?困在了西郊麟山猎场和雍京城中间。
说到底,郢王一?生只去过两个地方,一?个是雍京城,一?个是封地洛州,他阴谋算计用在政斗上兴许不错,但?真到只能?用阳谋的时候,他其实是缺少远见的。
邵云霄一?路传播晟启帝实为地坤的消息,没见过邵云朗的平民兴许会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朝中的文武百官心里?其实都明白,以新帝如今的手段,他就是个地坤姑娘,谁又能?撼动他的位置?
……
邵云霄已经气疯了。
叶桓后续递出的消息中分明说过京中人心不齐,邵云朗即位后多有残暴之举,群臣对此颇有微词,他若兵临城下,雍京城门搞不好自己就开了。
好家伙!别说开门了,转了这么多天,被?邵云朗遛狗似的追着?打,他连个狗洞子?都没看见!
昨天邵云朗抢了他的粮草,两人当时相聚不过两百米,他已经多年未见这个五弟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个风流俊美?的少年,本就长着?张妖艳皮相,还分化成了地坤,这样的人就算坐在龙椅上,只怕也不像皇帝。
可昨日遥遥一?眼,马上的男人着?玄色轻甲,内里?却是白色龙纹的单衣,黑白两种颜色压不住他眉眼间的艳色,更压不住的是他一?身肃杀威仪。
和他想?象中的羸弱地坤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那射过来的箭矢,五箭连发还用的是重?弓,邵云霄一?想?起来就头皮疼。
真的疼,因为有一?箭擦着?他的发髻过去,带走了头发也带走了头皮。
止住血后,邵云霄秃了,两侧还有头发,中间……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这天深夜邵云霄又被?疼醒,睁眼却发觉营帐内有光亮,他迷迷糊糊喊了贴身小厮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邵云霄一?个机灵,寒意顺着?脊背攀附上来,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披着?衣服绕过屏风,终于看清那光亮的来源。
邵云朗坐在他处理事务的矮桌上,长腿随意跷着?,正在看一?纸书信,身侧长刀插在地面,刀刃于烛火下映出绯色的光,未凝固的血还在往下滑。
“陛下,既已归京,速速回宫,勿逞稚子?心性在外招猫逗狗……”
邵云朗慢吞吞的念完了,抬头森然一?笑,深邃眉目在烛火下俊美?的几近妖异,“三哥,你看朕陪你玩了几天,内人还不愿意了,没办法,朕惧内,得?听话啊,所以就先到此为止吧。”
他这幅样子?在邵云霄眼中倒是和修罗恶鬼无异。
邵云霄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谁是内人?
小五:谁在里面谁是内人!
小顾:……
61.第 61 章
营帐外人来人往, 脚步声靠近,一人撩开帘子进来,邵云霄见了此人, 眼里流露出希冀的光。
来人是个壮??的汉子, 穿着粗布衣裳, 单手提着把厚背的大?刀,上身裸-露出一半臂膀, 肌肉虬结的像一块块铁疙瘩。
邵云朗身高已是十分优越, 这人却比他还要高出一个脑袋, 进门时不得不低头躬身。
坐在地上的邵云霄像揪住了救命的稻草, 立刻扑过?去抱住那汉子的大?腿, 指着邵云朗道:“任大?当家!给本王杀了他,杀了他本王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任柯看都没看他,一脚将人踢开, 跪下叩首道:“草民任柯叩见陛下,草民是书安镖局的镖头, 奉顾相之?命扮作草莽贼首,在叛军之?中以作策应。”
“书安……”邵云朗将这两个细品了一番, 并未觉得镖局叫这么个舞文弄墨的名字有何不妥,只?是了然的笑了笑, 道了句辛苦,让他们领了赏银后便可自行退去了。
任柯欣喜的应下, 躬身退了出去。
邵云霄哪里还不明白?,自他一只?脚踏出洛州, 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事,回想自己为何头脑一热便起事南下,还不是因为叶桓那些虚假的消息!
他一时恨的牙痒, 盯着邵云朗的目光里尽是怨毒,“邵云朗!你好毒的心肠!”
邵云朗莫名其妙,却也佩服老三?竟然现在还不服软,还敢骂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三?哥还是个硬骨头?
他也不生气,反而笑出声,随意问?道:“你要造反,还说是朕心肠毒?怎么?难不成是朕把反旗塞你手里了?”
谁知邵云霄赤红着眼睛,目眦欲裂道:“若不是你让人潜在我身边多年取得我的信任,又用这个人给我递了假消息,我还在洛州好好的当王爷!怎么会沦落到这番田地?!”
在邵云霄眼里,此时的邵云朗可谓是阴险狡诈至极,若不是诱他犯错,邵云朗就算再忌惮他这个兄弟,也不能无故诛杀皇室宗亲。
邵云朗一时无言以对,这事真不是他的手笔,以这深谋远虑的程度来看,倒像是顾远筝干得。
只?是这件事,为何顾远筝没与他提过??
他不动声色的冷笑道:“有人在你身边多年,你却没发现这人身上有问?题,只?能说明你蠢。”
邵云霄此时果?然受不得激,立刻恨声道:“那狗东西养父一家都死在废太?子邵云霆手中,我见他有几分才?能,好意收留他,谁知却是救了一头豺狼!也不知这姓叶的是何时与你们搭上的!”
姓叶的?
邵云朗想了一圈,没想到是谁。
朝中官员众多,他也只?记住了三?品以上的,若这姓叶的是三?品以下的官员,小朝会都要站在最后面,??在是没有印象。
罢了,回京问?问?顾远筝便知晓是谁了。
还有,郢王作乱这件事如果?真是顾远筝一手谋划的,他还真得好好问?一问?,顾相背着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要造反不成?!
……
“我安排的?”顾远筝扬眉,给邵云朗卸甲的手一顿,墨色瞳仁里满是讶异,“我不知道这件事,至于叶桓,我只?知他是户部的给事中,还是顾远棋心悦之?人,其他底细还没细查过?。”
“顾远棋的心悦之?人?”邵云朗眼睛一亮,谈起八卦但是一扫疲色,“那我可要见一见,这是个什么人物能让棒槌开窍?”
这是重点吗?
顾远筝无奈的笑了笑,按着人坐下,给他揉捏紧绷的肩胛,手劲大?了些,捏的陛下一个劲儿的哼哼。
那略带痛意的闷哼声听?得顾远筝有几分心猿意马,咳了一声才?道:“这事非同小可,臣说与叶桓没关系,陛下便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