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来雍京城内,那么多只搅弄风云的手,乾坤未定之?前,谁又不是如临深渊,一步踏错便是尸骨无存。
他在战场上,后背尚且能交付给袍泽弟兄,可顾远筝在这里,却是虎狼环饲,想要和他们一争高下,就要变得比他们更凶恶狡猾。
如邵云霆之?流,做这种事他们只会为阴谋得逞而沾沾自喜,可顾远筝与他们不同,不知道?多少个深夜,他会也此辗转难眠。
“会做噩梦吗?”邵云朗轻声问?。
“不会。”顾远筝干脆道?:“我就杀了石轨一人?,他家里人?我送北疆去了,做什么噩梦?”
邵云朗:“……”
他好?半天才听明白顾远筝说了什么,迟缓的眨了眨眼睛,方才还在强忍着的眼泪吧嗒一下滚出来,邵云朗挂着那滴眼泪,僵硬的扭头?问?:“你说什么?”
顾远筝举起手退了一步,“邵云霆买通衙役,要在路上把?石家人?杀干净以绝后患,我与石轨达成交易,他将?完整的证据交给我,我救他家人?逃出生天,当然他的尸体必须要有,一则是为了取信邵云霆,二?是因为他本就是该死之?人?……”
他看邵云朗脸色不对,立刻露出个深情款款的笑意?,眸光似潋滟春水般荡了过去,试探道?:“陛下……”
“顾远筝——!!”
小院里炸出一声咆哮,惊得靠树打盹的阿陶一机灵,赶紧笨手笨脚的也爬上墙头?,只见他家陛下脱了靴子,抡圆了扔出去,正中顾相胸口,留下了脚印子。
“哎呦……”阿陶不敢大声叫,只能压着嗓子说:“陛下,仪态!哎呦!这怎么又脱一只啊……”
顾远筝避过丢过来的第二?只靴子,迎面又对上邵云朗挥过来的拳头?。
自他受伤以来,邵云朗便把?他当成个瓷瓶般小心翼翼的,这还是多年来第一次动手,可见是真?气的狠了。
他扣住邵云朗的手腕,又捏住另一只招呼过来的拳头?,顺势将?人?一扭,圈进了怀里,为此硬是被邵云朗用手肘砸了好?几下。
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顾远筝倒吸口冷气,将?人?抱的更紧,俯身?一口叼住邵云朗的后颈。
“我-操……”
邵云朗半是呻-吟半是骂的哼了一声,被唇舌厮磨的那一小块儿皮肉格外的敏-感,他背脊一麻,仍是不甘示弱的踢了两下顾远筝的小腿。
顾远筝低低的笑,缱绻缠-绵的吻稀碎的落在邵云朗后颈,又挪到耳廓处亲了亲。
一声叹息伴着气流钻进邵云朗的耳朵里,顾远筝轻声道?:“石家那件事我想了很久,自然是全杀了稳妥,若有一人?走漏风声,邵云霆都?会即刻发?现我暗中的所?有部署,届时非但搬不倒他,还会引火烧身?。”
他见邵云朗不再挣扎,干脆将?人?抱起来,只穿着袜子踏在地上会着凉。
将?人?抱到石桌上,又捡回丢了老远的靴子,半蹲下掐着脚踝拍掉袜子上的灰土,顾远筝拎着靴子给他套上。
“那些年与太子斗的厉害,死去的人?里也有无辜者,但若是能救,我还是想着救一救,便当做是赎罪了,总不能破罐子破摔。”顾远筝抬眸,冲着邵云朗笑了笑,“所?以才有方才那番话,想着若有一日寻仇的找上门,小五你不要厌弃我。”
“说的什么屁话。”邵云朗骂了一声,把?人?拉起来,“疼吗?”
顾远筝拍了拍胸口鞋印,点头?道?:“疼。”
“你活该。”
话是这么说,邵云朗还是伸手给他揉了揉腰腹。
指尖触到的布料柔滑轻盈,邵云朗盯着那海棠暗纹看了许久,突然想起这不是他年少时最爱的样式吗?
当时景华宫中共两匹,一匹紫棠色的他裁了件外袍,另一身?……
“这不是我当年送给小妹的吗?怎么穿到你身?上了?”
顾远筝面不改色的胡扯道?:“我喜欢这个颜色。”
“你从未穿过这个颜色吧?”邵云朗好?笑道?:“就算你喜欢,你怎么能同小孩抢衣服啊?还要脸不要?”
顾远筝也笑了,黑眸中丝毫没有悔意?,“彼时可不如此时,陛下还什么都?没送过我,凭什么送那丫头?,就该是我的。”
“啧,不要脸……”邵云朗笑道?:“倒是得我几分真?传。”
作者有话要说: 顾远筝:老婆送的布料?拿来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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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顾远筝试图让陛下留在?相府过夜, 被?邵云朗无情拒绝了。?
因?为这件事,承云殿里又堆积了一摞奏折,邵云朗要?回去看看到底是哪几个在?其中浑水摸鱼。
翻墙离开?, 赶在?宫门?落锁前回了宫, 再批阅完奏折已经是深夜, 邵云朗站起?来走了一圈,活动着僵麻的腿, 又想起?顾远筝这一连串诡计, 顿时觉得?头疼。
他要?是力排众议, 仍让顾远筝做这个丞相也不?是不?行, 毕竟顾远筝本就是清白的。
但正如他之前思虑过的, 朝臣对顾远筝已经生了嫌隙,世人大多以己度人,他们会想顾远筝复位后, 能?毫无芥蒂的对待他们吗?
从此他们再看顾远筝的一言一行,没深意也要?曲解出几分深意来。
直到回了龙宸殿, 邵云朗还在?想这件事,沐浴后被?人服侍着躺下, 才感到沉重的倦意。
已是丑时了,邵云朗翻了个身, 拥着薄被?阖眼,觉还是要?好好睡的, 其他的事明日起?来再琢磨。
殿内一片静谧,偶尔能?听?见外面草木之中传进来的一两声鸟鸣虫啼, 声音不?大,在?夏夜里还有几分催人入眠的雅趣。
博山炉里燃着味道极淡的安神香,是顾远筝亲手配的, 香味淡,但药效不?错,邵云朗常年行军打仗睡得?不?踏实,用上一点这个香料便能?睡得?沉一些。
如果顾远筝在?这过夜,那便不?用燃这香了,毕竟顾远筝身上的白檀信引就能?让陛下放松下来。
值夜的小宫人也困了,靠着外殿的门?打瞌睡,他头一点,又惊醒过来,就这么刹那间的功夫,他错过了檐上翻身下来的黑影。
香炉上白色的烟雾被?风吹的一歪,身形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的推窗翻了进来,四处看了看,一步步的靠近帐幔低垂的床榻。
来人伸手去撩帘子,却?在?下一刻飞身后掠。
雪亮的刀光迎面而来,带着凶戾的杀意,邵云朗动作悍利迅捷,刀势绵延层叠如怒涛,转瞬便将人逼至角落。
眼见刀刃就要?落在?肩上,赤手空拳的“刺客”终于扛不?住了,一扯蒙着脸的花布,低声道:“等等!”
垂在?肩上的长发?被?削断一缕,邵云朗一见那张带着胡茬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刀刃一转架到来人脖子上,压低声音骂道:“顾远棋!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夜闯宫禁,当诛九族!”
“你睡觉在?床头放刀?!顾远筝知道吗?!”顾二震惊了片刻,见邵云朗脸色难看,赶紧抖了抖手里的花布,“我蒙着脸呢,没人看见。”
“你当朕不?是人?!”邵云朗不?买账,又压了压刀柄,“谁让你从北疆回来的,你还敢擅离职守!”
顾远棋正要?说什么,有人急切的敲门?,是听?见动静的宫人在?外面小声问:“陛下?可是有事吩咐?”
邵云朗瞪了顾二一眼,收了长刀,扬声道:“无事,枕头掉了而已。”
宫人的影子晃了晃,又守在?门?边不?动了。
邵云朗赤着脚踏过地?毯,盘腿坐到一旁的矮榻上,嫌弃的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顾远棋,“别?踩地?毯,你鞋太脏。”
顾远棋默默收回抬起?的脚,有求于人让他表现?的格外乖顺,他把靴子脱了,这才走过来,低声道:“叶桓……陛下打算怎么办?”
“关你什么……”邵云朗想到了什么,拖长了声音,“哦……”
他怎么忘了,那人还是顾二的心上人。
再借着月光一打量顾远棋,这才发?现?原本和顾远筝殊无二致的脸,此时眼下青黑,脸颊微凹,还带着些胡茬,一副夜以继日拼命赶路的样子。
但还是不?对啊……
邵云朗奇道:“从北疆回来至少要?三日路程,你就是把马往死里跑,不?间断的换马,那也得?一天一夜能?回来吧?白日叶桓刚下狱,晚上你就回来了?你长翅膀了?”
“臣原本不?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所以早就出发?了,擅离职守确实是臣失职,但情况紧急……所以便先?回来了。”
顾远棋低声解释,漆黑的眼瞳里一丝微光都没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低着头,半晌又说:
“臣想起?前段时间刺杀臣兄长的那把惊蛰弩,它之所以是多出来的一把,是因?为……有人在?北疆看过图纸,过目不?忘的记住了机扣构造,回来后私下复刻出来的,所以材质并?不?是北疆的金杨。”
听?到“刺杀”二字,邵云朗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愈发?难看,强忍着听?完顾远棋的话,他冷声道:“叶桓还刺杀过顾远筝?”
顾二愣住了,小心翼翼道:“陛下,你……不?知道啊?”
他以为是邵云朗知道了,两件事一并?清算,才一气之下把人给关起?来了,竟然还不?知道吗?
邵云朗冷笑一声,“这不?就知道了?”
刑部大牢里缩在?角落睡觉的叶桓打了个寒战,并?不?知道来救他的顾远棋,反手就把他给卖了。
“你大晚上闯宫禁,是为了给他求情?!”邵云朗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他要?杀你哥,你还要?给他求情?!”
“我知道,所以我不?敢去找我哥……”顾二蹲下,抱着脑袋搓了搓,本就乱七八糟的长发?被?他揉的快成了鸟窝,“我活这么大,就看中这么一个人,他到底和我哥有什么仇?这种破事怎么让我碰上了?!”
“你还不?知道呢?”邵云朗挑眉,哼笑一声,“他应该是从你这里拿到了顾远筝的私信,刻意模仿了顾远筝与亲近之人的行文习惯,然后又借着你要?离京的那场宴会,把那些伪造书信藏到了顾远筝的书房外……他做这些的时候,还住着你给租的房子,你可真他娘的是我朝第一冤大头。”
顾二:“……”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邵云朗实在?受不?了他这张和顾远筝一般无二的脸上出现?这种委屈茫然的表情,要?不?是因?为这张脸,他这会儿早把人给揍一顿了。
“行了,你也别?哭丧着脸,蹲这碍朕眼。”邵云朗挥了挥手,“我问过你哥个中缘由了,叶桓对你哥有误会,你们真是一对儿瓜皮,他诱郢王起?事这桩罪名,不?是你在?这哭一哭就能?抵消的。”
“我没想哭。”顾远棋闷声道:“能?保他一命吗?”
“能?,朕还可以将他流放到北疆,送到你眼皮子底下。”邵云朗淡淡道。
顾二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很上道的问:“陛下想要?什么?”
邵云朗手指摩挲着小案边沿精致的花卉镂空图案,“顾远筝那枪是不?是在?你手里?你给朕拿回来。”
“就这样……”顾远棋松了口气,点头道:“下次……不?,回北疆臣便派人给陛下送回来。”
其实并?不?只是这样。
邵云朗垂下眼睫,眸中思绪涌动,他知顾家忠心,但忠心这东西为君者还会嫌多吗?他不?介意用叶桓一人,让镇守北疆的顾远棋更忠心一些。
“行了,快滚吧。”邵云朗骂道:“你以后做事有些分寸。”
解决了这桩事,顾二脸上表情也松动了几分,他突然哑声笑了笑,“陛下这样,还真有点长嫂如母的风范。”
邵云朗笑得?和善:“你是不?是想死?”
“咳……”顾远棋问:“那叶桓……什么时候放出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邵云朗哼了一声,“不?给他扒层皮,他能?长记性吗?”
“扒层皮……”顾远棋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陛下要?用刑?他细皮嫩肉的,不?经打,要?不?臣替他吧?”
他拍拍胸口,诚恳道:“臣比较结实,保证让陛下尽兴!”
邵云朗:“……”
这瓜皮在?夜半三更的寝殿里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邵云朗:“滚!”
……
锁链“哗啦——”
金属摩擦的声音惊的叶桓微微一动,他听?见很多脚步声纷至沓来,刑部官员的声音放的很低,恭敬而谨慎。
但听?长廊那端传来的响动,便知道来的是谁了,他坐起?来,整了整囚服,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邵云朗走到他的牢房门?口时,身后已经没有随从了,应当是被?他打发?走了。
这还是叶桓第一次距邵云朗如此近,近到他能?看清那身玄金龙袍上精细的花纹,龙眼坠了深蓝色的宝石,栩栩如生的折射着日光。
这位据说已经分化成地?坤的皇帝,实则身形挺拔高大不?输天干,比叶桓要?高出半个脑袋,此时叶桓还坐在?地?上,仰视角度使得?这位年轻的君王更具威仪,深邃的眉眼俯视时也带着些不?近人情的淡漠。
叶桓这些日子没打探到任何?消息,刑部的人显然被?提点过,来给他送饭时都只是放下就走,半个时辰后再来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