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烨不是奢靡的帝王,他从小见惯了奢靡日常,对这些没有太大追求,平时用餐都很简单。但今天除夕,御膳房不可能和平常一样,所以年夜饭十分丰富,足足上了几十道。
诚王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空着肚子过来。
他不停揣摩刚刚的画像,能长这么大且被钟烨画出来,活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从前臣没有听说过这位小王爷,是养在深宫里么?”
“不是。”钟烨很少和人提起郗池,知道他喜欢郗池的人不多,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钟烨和诚王提起了这件事情。诚王是条聪明的老狐狸,他知道什么能往外说,什么不能往外说,“朕只在去年见过他,知道他从哪里来,却不知道他往哪里去。”
诚王觉得今天晚上和皇上讲话有点费劲。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却不懂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诚王绞尽脑汁接话茬,“皇上如果想念,小王爷肯定会回来的。”
“可是,朕不想封他做王爷,”钟烨冷静的道,“朕想封他为皇后。”
诚王刚刚咬了一口肘子,皇上这句话刚说完,他差点被肘子给噎死。
钟烨道:“先前郗爱卿说,‘皇上爱做什么做什么,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本王什么都听皇上的’,这句话当真?”
诚王喝了口水把东西冲下去。
他欲哭无泪。
怪不得皇上不选秀广开后宫,连个皇后都不立,原来皇上爱男人,爱的男人还是亲兄弟!
诚王光知道皇家很乱,有些皇帝就爱非同寻常的事情,皇帝权力大了胆子也跟着大了,什么人都敢上。眼下亲耳听皇上用平静语气讲出来,诚王内心还是无比的震惊。
不过诚王也不是什么顽固不化的老腐朽,他不好男风且厌恶男风,但皇上搞这个他也拦不住。
皇上想亲弟弟也好亲妹妹也好,这些都和自己无关。
和自己不沾边的事儿,诚王不会指指点点:“那当然,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皇恩浩荡,臣当然听皇上的。”
钟烨转了转手中的玉杯,他凉薄一笑:“朕告诉你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有些话藏在心里太久了,朕就想说出来。”
诚王理解,如果诚王自己心里压着这么大秘密,爱上亲儿子亲弟弟之类的,他说不定也会想要找人说一说。
诚王道:“皇上放心,臣不会告诉任何人,臣绝对做到守口如瓶。”
钟烨看了看诚王的人头,守不住话的人基本都会被他杀掉。
之后两人默默吃饭。
诚王从前接受不了男风,不过皇上都爱男人了,且爱自己亲弟弟,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受不了的。
不过郗修远和郗池都没有成亲,两个人都很年轻英俊,诚王隐隐担心郗修远也会爱上亲弟弟。
毕竟郗池长这么好看。
诚王唯一庆幸的就是郗修远是收养的,和郗池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不对——他怎么越想越歪了啊!
皇上不懂伦理道德,可郗修远是个好孩子,而且郗修远小时候偷偷告诉诚王他喜欢某个大姐姐。
“阿嚏!”
几千里之外,郗修远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对旁边吃东西的郗池道:“我觉得父王现在肯定想念我们了。”
鸡肉被烤得很香,金黄色的油脂流淌了下来,郗池把鸡腿揪了下来。
郗修远与他一开始兄友弟恭,现在兄友弟恭不起来了:“我是哥哥,能不能把腿肉让给哥哥?”
郗池道:“可我这个月瘦了半斤,大哥还是让一让小弟吧。”
郗修远只好啃鸡翅:“对了,听说九公主也出嫁了,三个钟意你的公主里只剩下了十公主,就是给你鱼食的那个。我们回京后肯定要见皇上,你也立了不少功,你说皇上看到你之后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把十公主许配给你?”
今年郗池又长高了许多,他开始褪去少年的青涩,外表更显俊秀温雅,和去年相比,郗池更加迷人一些。
郗池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他前几个月经常去姚家看自己的祖父母,现在打下迎州后来了迎州。
他道:“大哥,我看父王和皇上先操心的是你吧。别人都成家立业了,大哥为什么不娶嫂嫂?”
郗修远拨了拨火:“对大哥来说,牵挂越少越好。我想依靠自己做出事情得人尊重让人喜欢,而不是依靠咱父王令人追捧,父王的功绩属于他自己。”
他一直都记得自己不是诚王的亲儿子,所以在受到某些尊重和夸赞的时候于心有愧,总感觉不是自己应得的。
这次在战场上,郗池帮了他许多,他自己也不负君命,受了很多伤,做出了正确决策,还迎州一片太平。
“我从小就很敬佩父王,想成为和他一样的大将军。”郗修远道,“阿池,你没有在京城与我们一起生活真的很遗憾。”
郗池其实觉得还好。
他没有父母陪伴,有过孤独,年幼时在姚家听过一些冷言冷语,可成长过程中还是温暖多于苦痛。
他在鹤衣书院有师兄师弟,出门在外也认识了很多朋友,自己做了很多事情帮了很多人,虽然无官无职经常缺钱,但他觉得很充裕。
这一年与这么多士兵打交道,和兄长一起打了个胜仗,也是不错的体验。
郗修远道:“今天除夕,明天就是新的一年,杜廷龙的旧部扫得差不多了,我们很快就能回京见父王了。”
第24章 24
在军中过年比不上平常在家温馨热闹,过完年后郗修远乘胜追击,短短两个月就扫平了所有叛军,带着郗池回京复命。
郗池路过溧南的时候特意回家见了祖父母一面,也带着郗修远一起去见自己的祖父祖母。
郗修远见到姚老爷子时有点紧张。他听说过姚老爷子的名声,姚家在溧南一手遮天,姚老爷子少年时陪穆帝一起读书,后来被派到了溧南当总督,又加封了辅国公。
溧南是暄朝富庶之地,这里读书人也多,出了不少将军丞相。
姚老爷子神采奕奕,见了郗池之后招招手让外孙过来:“乖宝,让外祖父看你又长高了没有。”
郗池笑着上前:“我觉得自己长高了不少。”
姚老爷子拍了拍郗池的肩膀:“和你舅舅一样高大了。”
他又看了郗修远一眼:“这个是修远吧?长得挺俊。”
郗修远微微一笑:“晚辈就是郗修远,姚公爷过奖了。”
姚老爷子想让郗池留在溧南,他觉得京城是非之地,规矩多事情多,不适合郗池生活。
溧南美人如云,气候又好,在这里过一辈子不比在京城自在。
郗修远和姚老爷子说了很久才把郗池要了过来:“阿池这次立了功劳,皇上也听说他了,不把他带去让皇上看看,恐怕对皇上他老人家不敬。”
他也不扯诚王有多待见郗池,诚王根本就压不住这个见多识广的老爷子,郗修远得把皇上搬出来才有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都更换了,姚家在京城的势力没有从前那么深。姚老爷子只听说过皇上是个厉害人物,他并没有亲眼看过。
郗池是姚家小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但他不适合当天子近臣。姚老爷子看了郗池一眼:“去京城再长长见识,你记住千万别得罪皇上。对了,不能娶京城的姑娘,你得来溧南成亲,爷爷不允许你娶外地的人。”
姚老爷子担心郗池娶了京城女就得留在京城。
郗修远摸了摸自己鼻子:“倘若有身份很高的贵女看上阿池,非阿池不嫁了呢。”
姚老爷子道:“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强娶强嫁。”
说罢姚老爷子想了想,宫里好像没有权势大到能强嫁郗池的公主。
郗池道:“好好好,我知道了,爷爷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情了,这事以后再谈。”
“对了,禹王也进京了。”姚老爷子道,“你也不许和他跑了。”
禹王就是郗池母亲再嫁的夫君。
他一直都欣赏郗池,郗池少年时还想偷偷把郗池藏到马车上带去西南。幸好姚老爷子发现了不准禹王把人带走。
这两年郗池年龄大了,禹王想把自己侄女儿嫁给郗池,让郗池到西南和他一起做事,为此禹王每个月都给姚老爷子写信。
虽然禹王不是郗池的亲爹,但他娶了郗池的母亲,自己认为自己就是郗池的半个爹。
郗池揉了揉眉心。
家庭关系这么乱,彼此之间的关系其实很难去维护,太亲了不好,太疏了也不成。郗池真心喜爱每一个人,这份真心却难用恰当的方式展现出来。
而且——禹王和诚王都不是什么好脾气,郗池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两个人不要遇到,他俩打起来了没有能拉架的。
郗修远和郗池最后出姚家大门后双双松了一口气。
郗修远道:“辅国公他老人家真的是——”
控制欲可以说是很强了。
郗池摇了摇头道:“从我过了十三岁生日,陆陆续续就有给我说亲的。十五岁生辰过后就更多了,现在么——”
几乎每个人都想郗池快点成亲,每个人都想郗池娶自己那个地方的姑娘,不是姑娘也成,大小伙子也挺多的。
郗池用处太大了,无论他的身份还是他本人的才能都另各方势力垂涎。
郗修远道:“阿池,你是怎么想的?”“催再急我也不紧张。”郗池道,“先得过且过。”
郗池不在意自己未来另一半是哪里人,京城,溧南,西南,是这三个地方的也好,不是这三个地方的也好,他都不在乎。
最重要的还是喜欢,彼此心心相印。
郗池本人有能力应付各方的施压。
郗修远干脆利落的上马,他冲郗池一笑:“好弟弟,我们该回京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诚王,郗修远心里想念得很。
他知道自己父亲也同样思念着自己和弟弟。
立下赫赫战功,郗修远也期待回去后得到皇上和百官的赞赏,郗池不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郗修远却想成就一番事业和诚王比肩。
回到京城时正是初夏,郗池记得自己两年前进京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
这两年里京城的变化不小。郗修远先进宫,郗池不用跟着一起进去,所以他回了家里。
诚王一早就听说自己两个儿子回来的消息,他看到郗池的时候特别高兴,大手往郗池肩膀上一拍:“你小子长高了不少!”
诚王这一巴掌和姚老爷子的一巴掌不同,郗池差点没有吐血:“父王,你轻一点。”
——都要被你拍死了!
诚王高兴坏了,他恨不得将郗池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有没有受伤?哪里受伤了让你爹看看,这次你哥经常夸你,好小子干得不错啊你!”
郗池道:“爹,你放心,我没有受伤,我没怎么上战场。”
郗池做的事情大多是协调各方关系和算计埋伏叛军。这次打仗是他哥主场,郗池觉得有郗修远就够了。
郗修远看起来很儒雅,战场上却杀敌无数十分勇猛,这和他的外表一点都不一样。
诚王眉飞色舞:“你哥呢?他去了宫里?”
郗池点了点头:“对,大哥去见皇上了。”
诚王觉得自己这一家子可光彩了,不仅自己顶用,自己两个儿子也优秀。和同僚们还在斗蛐蛐的儿子们相比,自己儿子就是天之骄子,自己则是人生赢家。
“你哥有没有受伤?他就算受了伤也不会写信给我,你好好说说。”
郗池道:“大哥受过比较重的箭伤,我请了名医给他解毒,现在他已经痊愈了,就是背上留了伤疤。”
诚王自己就一身的伤疤,虽然心疼孩子,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受点伤再正常不过,能平安回来就好。
郗修远果然又得了封赏。他一而再的在皇上面前夸奖自己弟弟,钟烨好奇郗修远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才,倘若真像郗修远说的那样文韬武略,钟烨愿意提拔提拔这个年轻人。
郗池才二十岁,和多数大臣家的儿子们相比,他称得上年轻有为。
当天晚上郗修远回家和父亲弟弟大醉一场,第二天宫里设宴,皇上指明了要郗修远带上郗池一起过去。
前年在顺候府上,郗池可以找借口不见皇上的面,这次皇上指明要见他,郗池这下推辞不了了。
郗池有两个身份,知道他是郗池的都是家人,知道他是姚曦的都是朋友。
暄朝官场上有些知道郗池的另一个身份,郗池犹豫了一下,他担心姚曦的身份曝光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他认为揣摩了一下,皇上到时候真的忌惮这个,他就提出离开京城,永远都不回来,以后也不会干涉朝政好了。
郗池听说过钟烨很多事迹,他知道这个君王的城府与手段都非同一般。
进宫当天郗池不好和平常一样穿身白衣,为了符合世子的身份,他换了身青衣,墨发以玉冠束起,镜中青年如芝兰玉树,温柔精致的眉眼让人深陷其中,和两年前相比,郗池更显修长俊逸,褪去了许多少年的稚气感觉。
郗修远担心郗池会紧张这种场合,毕竟是面圣,他第一次见到天子的时候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所以郗修远站在郗池的身侧:“阿池,陛下虽然性情冷漠,但他肯定不会刁难你,你不要太紧张。”
郗池并没有紧张,他只是在猜测,当今皇帝究竟是怎样一名青年。
他与皇帝素未谋面,郗池却深深理解对方改革朝政的心思,揣测了对方下达的每一个政令。这次平迎州之乱,很多地方都要请示皇帝,皇帝的意见往往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