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两次他还暗示皇上能不能让自己南下帮帮儿子打仗,诚王觉得自己现在宝刀未老正当盛年呢。
但钟烨全然没有这个意思,将兵马放心交给了郗修远。
郗修远时常来信,每次来信给诚王十句有五句都在夸奖郗池,把诚王都给夸得不好意思了——毕竟郗池是他亲儿子,郗修远又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诚王总觉得郗修远是为了让自己放心才这么夸。
第二年八月的时候叛军就节节败退,杜廷龙已经守不住迎州了。
诚王这才放下心来。
南边传来的基本都是捷报,诚王觉得自己在一众老臣面前腰杆特别直。别人家的儿子还在斗鸡走狗玩蛐蛐儿呢,他儿子已经建功立业当大将军了。
他儿子在外,一向冷漠的钟烨见了诚王也会给他点好脸色。
这一年钟烨雷霆手段狠狠整治了一下吏部,淳安府知府顾良在给朝廷办事弄水利工程的时候,顺带揪出了好多个贪赃枉法偷国家银子的大贪官。
钟烨将这些贪官通通杀了,空出来的紧要位置派了他的人补上。
原本卫黎省一个大省都在锐王的掌控之中,从巡抚到各个小小知县都给他送银子讨好,钟烨整治之后,他的收入来源瞬间少了一大半,手中权力也被削了。
锐王前两年意气风发的,朝斗玩不过钟烨这个年轻人,一下子苍老了一大半。
钟烨手中权力进一步巩固,众星拱月,诸位大臣越发畏惧他了。
哪怕南边还有迎州之乱未平,所有人仍旧觉得钟烨是个了不得的皇帝。
从成帝起就残存的不良风气被扫空大半,由外戚掌控的江山被收回,皇帝励精图治,重新拾起了尊严和权柄。
大臣们唯一的遗憾莫过于皇帝不选秀不结婚,钟烨至今没有皇后。
不少大臣揣测是盛太后当初高压统治,给这对兄弟带来了阴影,让这对兄弟排斥京城里性格强势大胆的贵女。钟烨被杀掉的兄长哀帝也没有亲近他的皇后,哀帝在位时反而宠爱一个弱小的宫女。
反正——钟烨是一个有兵有权且不仁慈的皇帝,皇帝仁慈讲道理,下面大臣敢喋喋不休说出一大堆“江山社稷”之类的空话,皇帝冷血不讲道理,下面没有一个人敢劝了。
毕竟自己头上的脑袋比皇帝家的后代要紧。
大家不敢劝,不代表大臣宗室们没想法。
现在诚王是皇帝面前的宠臣,诚王的大儿子在外头领兵,就算诚王以下犯上,皇帝看在郗修远的面子上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所以一个两个都撺掇着诚王去劝皇帝快快选秀立后。
诚王实在抹不开面子,硬着头皮答应了这件事情。
答应之后他又后悔了。
人家撺掇着让皇帝选秀立后是因为人家有漂亮女儿或者孙女儿,自家小女身份高贵可能被立为皇后。
自己撺掇皇帝立后干嘛呀。
诚王一个女儿都没有生,两个儿子全都不孝不结婚,孙女儿也没有,皇帝就算立后了也便宜不到自己家。
诚王反悔也不成了,向皇帝汇报完事情之后,当着几个阁老和宗室的面,他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嘴:“皇上,现在后宫空虚,国不可无后,您是不是该填充后宫,立一名皇后了?”
“立后?”钟烨冷冷一笑,“朕没有想立的人选。”
其实是有,但他无法说出来。
对郗池的喜爱太深,想念也愈来愈深,可这份喜爱注定无法诉说。
他可能喜欢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子,这名有家室的男子风流倜傥,过去有深爱的盛月,现在有了夫人,说不定夫人还给他生了孩子。
每每想起这一切,钟烨都有杀戮的欲望,他想杀掉所有人,让所有人在自己的妒火之下鲜血横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诚王硬着头皮道,“陛下该给天下做一个典范。”
钟烨冷冷道:“如果朕没有记错,郗爱卿两个儿子都没有成婚吧?与其担心朕的后宫,不如给你两个选好夫人,等他们一回来就成亲。”
诚王无话可说了。
钟烨就是一个很冷漠的人,谁都不敢和他多说几句话,诚王被钟烨驳斥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帮他。
旁边那些白胡子大臣都是撺掇诚王劝皇上立后的,结果关键时刻他们一个屁都不敢放。
诚王这个暴脾气不敢喷皇帝,出来后把他们一个个喷了一遍。
“简大人,你刚刚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哑巴了?啊?”
“还有你们,张大人陈大人,你怎么也不说话?昨天撺掇我的时候愤慨激昂,好像我不劝皇上立后我就是个奸臣,结果我上了,你们呢?你们都当缩头乌龟!”
“个王八蛋!”
诚王骂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反驳。毕竟大家身份半斤八两差不多,甚至诚王更受皇帝宠一些,而且诚王武将他们文官,真要是打起来他们一群人都打不过诚王。
等诚王骂完了才有官员腆着老脸道:“别生气啊诚王,刚刚老夫有些气喘,在皇上面前咳嗽起来不好,所以一句话没说。”
“就你老狐狸心眼最多。”诚王道,“以后皇上立不立后,立谁为后,本王都不管了!皇上爱做什么做什么,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本王什么都听皇上的!”
“咳咳。”
其他人咳嗽了几声,各自散了。
这一通话自然在两刻钟后被暗卫说给了钟烨听。
钟烨拨弄着手上的扳指,诚王看着挺傻的,像是被人利用着搞事,实际上这老家伙聪明得很。
他不可能不清楚殿里殿外满是钟烨的人,这样一通话看似在骂这些大臣,实际上也是在给钟烨解释来龙去脉。
诚王才是只狡猾的老狐狸,老谋深算,迄今为止没有走错过一步。
郗家两个儿子,郗修远和那个叫郗池的都不错。
钟烨在军中眼线不少,不少人都说郗修远那个弟弟很聪慧,帮了不少大忙。
郗池虽然没有上战场杀敌,但他做出的功绩不亚于杀敌的士兵。
钟烨也遗憾于去年没有见这个郗池一面。
去年没见郗池的原因有很多,一来钟烨对好看的男人不感兴趣,郗池吸引三个公主的事情虽然很玄妙,钟烨却不好奇这个。
二来用郗家,郗修远和诚王都在重要位置,倘若见了郗池,就算郗池是个绣花枕头,钟烨也得违心说这年轻人不错,给郗池一官半职让郗家更有脸面。
如果不见郗池,就省去了这件事情。
各个贵族家里年轻人不少,很多人都想讨好钟烨混个前程,钟烨从小就知道,有用的棋子才掌握在手,没用的棋子,他压根不会捏在手中。
不过以后还有机会,郗池和郗修远在明年应该能够回来,平定迎州就在这两年了。
一到晚上钟烨就开始想念自己的贤弟,在青县那段时间是钟烨少有的快活时光。
郗池不怕他,郗池看他的眼睛里始终带着温和的光芒,与他说话时也是发自内心在微笑。
眼下人人畏惧他,人人都把他当成危险的猛兽,敢亲近钟烨的人几乎没有,钟烨也不允许旁人同他亲近。
就连最大胆的诚王也不敢冒犯天威。
他这个皇帝做得很成功,但他做人却很孤独。
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宫殿就像一个牢笼将他囚禁其中。
郑如知道钟烨的想法,他不止一次见到钟烨在画郗池的画像。他能在钟烨面前混到这个位置,本事自然有的。
郑如给钟烨搞来了一个人,就是不知道钟烨会不会用。
深夜处理完奏折,郑如一边给钟烨更衣一边道:“皇上,当初盛家被抄家后,不少内眷入了教坊司。其中一个叫玉雪的经常伺候盛月,备受盛月喜爱。”
钟烨听说过这个,盛月是有些姬妾,贵族子弟纵然有心上人,也会再弄许多姬妾伺候。
“奴才把玉雪给您带了过来,您看看。”
外面进来些人,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被太监簇拥着进来了。
钟烨眯了眯眼睛,这名男子肤色雪白,五官精致漂亮,带着些许柔媚的感觉。
一开始还没有觉得眼熟,这男子一抬头钟烨才想起来了,他和郗池有点像,特别下半张脸。
不过,郗池身上没有这些媚态。
郗池如太阳,身上没有半点风尘气。
钟烨冷冷扫了郑如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在朕的身边时间长了,就可以随意揣摩朕的心思了?”
郑如如临冰窖,瞬间跪在了地上,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玉雪在教坊司两年,里面生活和盛家的生活天差地别,现在有人把他送到天子面前,他卯足了劲儿要争宠,拿出他在盛月面前争宠的手段,把其他得宠的人通通干掉——结果,皇上只看了他一眼,他被人抓了出去,又回到了原来的境遇里。
钟烨连杀掉玉雪都不屑,他压根不觉得这个人能和郗池相比。
除了皮囊之外,他能有什么比得上郗池?天下外貌相似的人太多了,有的人眼睛像郗池,有的人鼻子像郗池,这个人下半张脸像郗池,但他和郗池并没有任何关联。
钟烨不会把和郗池相似的人放在眼里。他只要本人。只要原本那一个。
盛月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可见他与郗池交好最看重的是郗池的外表,盛月喜欢的其实是郗池的美色。倘若郗池知道这些,心里肯定觉得难过或者膈应。
钟烨再清楚盛月不过,盛月表面光风霁月,实际上就是个卑鄙小人。有时候连钟烨都看不上他用的下作手段。
钟烨一直不明白,郗池为什么爱上这样的人,把这样的人当成他心底的朱砂痣。难道盛月的伪装真有那么好?
郑如没有被打死,不过三十大板下来也要了他半条命。钟烨身边其他人更加警醒,万万不敢再弄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来蛊惑君心。
第23章 23
这一年冬天的时候迎州被郗修远拿了下来。
杜廷龙大军溃散往更南的地方逃窜了,他们沿途之处会抢劫百姓,这些叛军不能不处理,郗修远带着兵马紧追不舍。
往年诚王都是和郗修远一起过年,去年本来想着郗池也回来了,一家人能够圆圆满满聚在一起。结果去年初冬郗池和郗修远一起南下平乱,到今年都没有回来。
除夕夜诚王觉得自己挺孤单的,孩子们不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军中怎么过年,他就和两个妾室一起喝喝酒吃点东西,感慨自己又老了一岁。
结果宫里来了人。
原本郑如是钟烨面前最得宠的太监,满朝文武都给郑公公几分面子,这几个没有见到郑如,所有人都以为郑如是犯了事情被处置了,没想到郑如又出来给钟烨办事了。
和之前相比,郑如少了几分傲气,他对诚王道:“皇上说您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夜不好,正好这两天皇上也闲下来了,您今晚进宫和皇上一起守岁吧,下下棋聊聊天。”
诚王眼睛瞬间亮了。
他知道自己是宠臣,没想到被宠到了这种地步,这个年还能和皇上一起过的。
说出去的内阁那几个老头子肯定又要嫉妒他。
诚王十分高兴,瞬间不想自己儿子了:“好,本王收拾收拾这就进宫去。”
他摆摆手对宠妾道:”你们都回去吧。“
进入金华殿前诚王还有些拘谨,殿中燃着龙涎香,四处温暖如春,太监从诚王的手中接过了他围的披风:“皇上就在里面,诚王殿下您进去吧。”
诚王上前去了。
他好歹还有宠妾,皇上后宫里没有任何后妃。
其实诚王心中清楚,他被叫到皇上面前多数不是为了守岁,而是因为朝事。户部和郴王阳奉阴违,表面对皇帝恭恭敬敬,实际上在执行时却违背皇帝的意思,这种事情发生很多起了。
郗家最近受宠,郗修远在前面打仗,兵马钱粮都要供应得上,户部明里暗里为难过郗修远几次,好几次粮饷都差点断了,诚王知道这件事情。
但郴王皇叔身份尊贵,他只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平常打打闹闹说句玩笑话可以,真涉及权力争夺时都很小心。
郗修远猜得没错的话,皇上应该要利用自己对付户部,把自己当刀子使。
他进去的时候钟烨在看画,这幅画已经完成了,完全挑不出任何不完美的地方。
画中少年白衣翩然眉眼带笑,郗修远稍微看了一眼,因为接下来钟烨把画收了起来。
他总觉得这幅画里的少年长得像郗池。
但喜欢穿白衣服的人那么多,长得好看的又那么多,诚王不好见一个就说这人像我儿子。
他给钟烨行礼后多嘴问道:“刚刚画中少年是谁?”
——长得好像我儿子啊。
钟烨漫不经心的道:“这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和朕流着一样的血,是朕最亲密的人。”
诚王大不敬的睁大眼睛去看钟烨:“这——”
如果诚王记忆没有出差错,盛妃只生了钟烨一个儿子,没有再生别的啊,而且盛妃早就死了,后续再生也不可能了。
盛太后是盛妃的姐姐,她生了哀帝,可哀帝是钟烨的哥哥啊。
难不成皇宫里还有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一旁郑如知道皇上这是睁眼说瞎话,皇上会用沉着冷静的语气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如果别人这样做,郑如认为那人是个疯子,但皇上这样做……那就十分正常。
他不好提醒诚王,轻轻咳嗽了一声:“酒菜都备好了,皇上您还没有用晚膳呢,让诚王殿下伺候您用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