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一阵解皮扣的声音。
潘宜沉心里那个气啊,抓起洗手台边上的肥皂盒,踹开门,往那边就是一砸,砸得那个人尖叫了一声。再抬起一脚,往肋巴骨上一踹,气势如虹地来了句国骂:“操/你妈的!”
“小潘!”连天横一看后院着火,马上抱着他,把人隔开了。
那个人被踹到地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冷冷地评价了一句:“野蛮人。”
从泰山饭店大门口冲出来,潘宜沉找到那自行车,在老头那缴了三分钱,自己就要骑车回去。
连天横跟在后面,按着他,懒懒地说:“发什么脾气?我随口说的你也信啊?”
潘宜沉把车头一掼,反问:“你哪句是随口说的,哪句是真的?”
“我讨厌你那些狐朋狗友,从他们口袋里拿钱我犯恶心!”
连天横说:“他们只是揶揄你。”
“什么是揶揄?”
“就是开玩笑的意思。”
“我有什么好笑的,我五讲四美三热爱,我……”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还真没什么优点,有点沮丧。
连天横心想:你还是很好笑的。
潘宜沉给他甩脸色,说:“姓连的,现在是我养你!你搞清楚行吧!”
连天横盯着他,说:“开个玩笑,至于么?”
潘宜沉就是气不顺,被他一激,总算爆发了,冲他吼道:“我小肚鸡肠开不起玩笑是吧?我野蛮人是吧?你受不了你就滚!你个吃软饭的臭蛋玩意!”说着就要走人。
连天横从后面一下子搂住他,他还是很懂'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的,他现在只能巴着潘宜沉,贴在耳边,那甜言蜜语宝宝贝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说,又搂着人亲了亲头顶,一点点把他拉回了理智的边缘。
潘宜沉深呼吸好几次,收拾了心情,憋着火,一踩踏板,还是载他回去了。
眼前一条笔直的柏油公路,两边种植着法国梧桐,飘着落叶,这就是秋天,金黄干爽,多么美好,抽陀螺的老头、文化衫青年、戴红领巾的小孩,刷着红标语的白墙,像一阵风似的,随着叮铃铃的响声,都往后退去。
连天横没借到钱,又没吃饱饭,窝在后座上,抱着他的腰,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第89章 七夕番外〈6〉
回到家,潘宜沉还有点情绪,沉默地捅他两下,自己把青菜放了,解开绳子,分成两份,在水龙头下面冲洗。
“麻溜的,把碗给我刷了。”
要他说,那五块钱一斤的大螃蟹,还没自己家里弄的蒜泥白肉好吃。
连天横在他这儿,把二十几年从没做过的家务给补齐了,很多事是他最近才知道的,大米0.14元一斤,猪肉0.95元,黑啤0.36元一瓶,扇牌肥皂 0.37元一块……有时候潘宜沉忙不过来,就从单位打电话回来,让他写了单子拿票去买。
在家待着无聊,连天横就撺掇他买台电视机,潘宜沉说:“这样了你还想看电视啊,过道里不是有电视吗?”
连天横心想都是一群大爷大妈在看,我这不是想和你在家看嘛!
想不到过了几天,潘宜沉下班回来,真倒腾了个二手电视,14吋,金星牌的,还带回一套特时髦的影碟机,连上电视之后,拿着麦克风就能唱了。
连天横坐在沙发上,一手搭着椅背,扬起眉毛,冲他勾勾手指头:“过来。”
于是潘宜沉就被他诱惑了,窝在他怀里,抱着膝盖,手心对着麦克拍了两下,起了个调。
从《千千阙歌》,唱到《风再起时》,再到《忘情冷雨夜》。
他发现连天横的声线很有磁性,特别适合低音,唱着唱着,把他压在沙发上,下面也升旗了。
都说情歌特别容易催发人的情愫,潘宜沉有点陷在里面的感觉,哪怕只是对视,都不禁怦然心动。
嘴唇就要碰到一起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叩叩叩”的敲门声,邻居李大爷扬着嗓门问,他家煮多了锅巴,要不要吃锅巴。
潘宜沉窝了个大红脸,把他推开了,哎地应了一声,去厨房拿菜碗,打开门铲了两块。
李大爷端着高压锅,说:“小潘哪,这是居民楼,不是歌厅,你这样做是扰民行为,当然不是不让你唱,年轻人偶尔放松一下,搞一搞精神文明建设还是可以理解的……”
哎呀,他怎么忘了,这筒子楼里隔音不好,光想着哄人家高兴了。
潘宜沉立刻赔笑保证:“不会了不会了,我们本来就是试一试,这不是没忍住,就多唱了两首嘛……”
送走了人,潘宜沉拈着锅巴塞进嘴里,嚼了嚼,走到屋里,望着他苦笑。
过几天,连天横告诉他,自己把他外公留下来的表卖了,先付他那三千,外加冻结的那一千块。
说了不要!潘宜沉心里的声音在叫,一把把存折抽过来,不客气地说:“笑纳了。”
“我现在还有八块钱,烦您老人家接济,等我爸妈消气了,做牛做马报答您,潘老板。”连天横抱着他的腰,头顶抵在他肚子上,闷声说:“谢谢谢谢。”
潘宜沉就想起泰山饭店那个卫生间里面,他和那个小贱人是什么嘴脸,脸色一黑,轻飘飘地嘲讽道:“行啦,也得亏您大少爷记性好,还能在记忆深处打捞起我这一茬小角色,否则你就四海为家去吧。”
连天横执起他的手,在手背亲了一下,瓮瓮地说:“我都说了是随口说的嘛。”
潘宜沉说着,自己还委屈上了,一委屈就鼻子发酸喉头哽咽,越想越气:“要不是我身娇体软,你会理我一下吗!”
“噗!”连天横正拿起汽水喝了一口呢,喷得满地都是。连忙拉着他哄道,“行了,那些事儿就不提了。”
拆白党!潘宜沉白了他一眼。
话虽如此,依旧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人就洗了一次碗,还把碗打了一只,气得他再也不让他进厨房了,其他琐碎的家务大多是自己干,Bobby有一次到他家取东西,看见他挽着袖子在搪瓷盆里搓内裤,旁边放一块硫磺肥皂,满屋子的肥皂香。
“哦哟,给老公洗衣服哪?”
潘宜沉往屋子里瞥了一眼,故意说:“老公个屁啊老公,也不上人家屋里看看,有这么享福的老公吗?”
搞得连天横也不好意思窝在沙发上了,套上一件破洞白背心,端着盆子开门去走道上晾床单。
Bobby一双堪比爱克斯光的细梭眼,上下扫射连天横那一身肤色健康的肌肉,又猥琐地笑笑说:“Elian,你好幸福的噢。”
这下潘宜沉也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等人走了,晚上亲密的时候,连天横就埋在他湿黏的肉道里,啪啪地开动起来,喘着粗气:那我叫你老公,好老公你快疼疼我,嘶,老公别那么用力,夹得老婆好疼……
要不是被他弄得没力气了,真想骂他两句,有病快治吧你!
可潘宜沉闲下来的时候,解了围裙,摸着他的头,手指插进头发里,撸了几下,又觉得这人怪可怜的,从前何等的意气风发呀,一朝竟然沦落到给自己这种人打下手,这么大块头,窝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进出都要留意碰头,这种户型很狭长,所以不透气,到了夏天闷热得要命。风扇还是房东给的,铁壳子都生锈了,散发着奶奶辈的气息,三天两头地坏。
是我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他在心里小声道歉。
这天晚上,潘宜沉坐在电视机前嘎嘣嘎嘣地吃橄榄,连天横戴着白手套坐在小板凳上修风扇,手里拿着螺丝刀,出了一身大汗,两手都是机油,听见敲门声,扯了一只手套去开门,过了几十秒钟,边进门边用嘴撕开了个信封。
拿出里面的东西,念着:“煤气热力公司技术训练班第三期第二队学员结业纪念。”连天横把照片拿在手里扬了扬,玩味着问:“你站哪儿啊?”
潘宜沉上去一看,天哪,四十三个人里,就他一个眨眼睛了!顿时眼前发黑,尴尬得满脑门子冒汗。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小事触到了连天横的笑神经,拿着照片笑到颤抖,吃晚饭的时候想起来了还在笑,筷子都拿不稳。
“你神经病吧你!”
“对不起对不起。”连天横憋住笑,把相片塞进桌子的玻璃板下面,肩膀暗暗地发抖。
为了庆祝他顺利结业,连天横花四毛钱买了两张电影票,请他看了一场《泉水叮咚》,外加一人买了袋桃板蜜饯,共吃了一杯掼奶油,电影票根也一并留着,和玻璃糖纸一块放在饼干盒里。
回家之后,连天横把大衣挂在墙上,说:“钱也还你了,我让荣二他们去探探口风,等我爸妈那边消气了,我就回家认错去了哈。”
潘宜沉目不转睛地正在看《恐龙特级可塞号》,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炒米,脸上光影变幻,“噢”了一声。
连天横这人有时候特别欠,看他不说话,坐下来,黏在他身上,搂着胳膊,故意用脚蹭他,说:“老公我想吃卤鸡爪了老公。”一会儿又说:“老公你会不会舍不得我啊老公……”
特烦人。
第90章 七夕番外〈7〉
下班的路上,他记着连天横要吃卤鸡爪,去菜市场买了半斤,还拌了几样凉菜,提着回来。
屋子里很凌乱,叫了两句,没人答应,跑进卧室里翻连天横的东西,什么也没带走,唯一不翼而飞的是那张大合照。
潘宜沉几乎是立刻就心知肚明了,感觉力气被抽空,他什么也不想去问,什么也不想去找,就把东西随手丢到桌上,自己到橱柜里开了瓶白酒,就着几样凉菜,边吃边喝,辣得鼻涕直流,吃完之后,哇地一声全呕在地板上,到厨房漱了把口,把地拖了。
这么大个人就这样不见了。
他是在一个月后才发现连天横真走了。
回过神,不由得心想:操/你妈的,滚就滚,把老子合照顺走干嘛?害得他只能拿了底片,去照相馆重新洗一份,放在相框里。
刚走的时候,潘宜沉还不太习惯呢,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有时候还有一种他还在这里的错觉,张了张嘴却发现屋子里早没人了。
他把连天横的东西全收拾了,那些磁带、盗版书,还有他最爱听的几张外文歌粤语歌光碟,还有他剩下来的安全套、打火机、每月必买的电影杂志,甚至还有读中学的时候,自己偷的那些废品。全封在一个大瓦楞纸箱里,塞进床下。
有一天,正看电视呢,屏幕里一个红色针织衫的女主持人在说话,潘宜沉想起来,连天横有一回随口说了句这主持人的对象他认识,在哪里哪里上班云云……
那个情态还在他脑海里一清二楚,历历如昨,潘宜沉的心脏久违地绞痛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一开始还好,到了后面,趴在桌上哭得手脚脱力,摔在地板上,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目睹过昙花一现,一个美梦就这样醒了,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过了一会儿,自己爬起来,把眼泪擦了,换了个台。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继续不是?
他把总管的工作辞了,专心在煤气电力公司上班,上班的第三个月,同事拿报纸在办公室说,最近怎么这么多结婚的啊,这个月我都有四个亲戚结婚了,一看报纸,又刊了这么多结婚消息。
潘宜沉拿起手边的报纸看了一下,心头那种微妙的直觉就应验了,他看见熟悉的那个人,揽着新婚妻子,那是个很水灵漂亮的女孩,戴着头纱,正对着潘宜沉微笑,结婚照上显得郎才女貌,非常般配。
他看着那照片却觉得很刺眼,像是被这两个狗男女给嘲笑了一样,心里来气,上班的时候就把那一面报纸翻过去,贴着桌面。
吃屎吧你们。
他想起几个月前,自己问连天横:“你以后结婚要找啥样的?”
——“比你漂亮就行。”
——“哎呀,那可难了。”
现在看来,他是得偿所愿了。
下班,潘宜沉抄起那张报纸回家,拿剪子把合照剪下来,用透明胶粘到家里的玻璃推拉门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天逼着自己看它个几十遍,慢慢地就没感觉了。
这一年是他最昏天黑地的一年,工作说累也不累,就是琐碎的小事特别多,按下葫芦浮起瓢,还要分心到人际交往上,让他左支右绌,无暇应对。
对了,在联谊会上,他还认识了一个“同类”,这人叫蔺志,在邮电局干一份文职,后来知道是当打字员,聊了几次,还算合得来,是个蛮有情调的青年,衬衫口袋常年别着一只犀飞利钢笔。
过了一段时间,蔺志对他说:“宜沉,认识这么久了,邀我去你家喝一杯?”
潘宜沉也没多想,随口就答应了,很爽快地说:“那就今天吧!”
他就领着蔺志到家里去,路过走廊的时候,看见大吊兰下面的挂历纸上,红圈画着个七月初七,今天可不是七夕节嘛!心里就咯噔一下,总感觉不太合适,但是也没办法,来都来了,也不能让人打道回府啊。
走到门口,发现门是带关的,一推就开了。
“遭贼了这是?”蔺志在后面问。
潘宜沉直觉不妙,走到推拉门口,连天横那张结婚照不见了,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亲爱的,你回来了?”
潘宜沉就看见新婚燕尔的他坐在沙发上,黑眸慵懒,手臂搭着靠背,以一个非常闲散的状态交叠双腿,头发全用发油往后梳理,白衬衫黑西裤,戴着漆皮薄手套,鞋头发亮,他那衣架子身材穿这一身,俊美非凡,十分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