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一到,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寻衅现场立马变成刑场,一众神速营的斥候被揍得鬼哭狼嚎,哭爹喊娘,完全没了方才气势汹汹的劲头,一个个的像是被活拔毛的公鸡,只剩惨叫的份儿。
楚岚看了阿洛一眼,回了回神,对苗疆众人做了一揖:“楚某治军不严,多有疏漏,让各位受委屈了!楚某在此致歉,还望蛊师阁下与众位苗疆兄弟不要怪罪。”
阿洛摇摇头,红着眼睛道:“我们没事的,既然傀儡尸不再来了,我们也不用留在这儿了。”说着抬头看了雁归一眼。
楚岚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阿洛的视线移到雁归脸上。
雁归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眼睫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他淡淡地开口道:“好,我们走。”
有人牵来了他们的马,雁归先把阿洛抱到马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一众苗疆武士连夜出了颍州城。
自始至终,楚岚的视线都追随着雁归的身影,而雁归,却再没回头。
☆、死局
第十八章 死局
接下来的数日,颍州局势暂时安稳,西南大营也一切照旧。
除了粮草吃紧。
也幸亏左右无战事,西南大营从大将军开始,人人省吃俭用,一日三粥,虽然尚且还能多拖几日,但粮食早晚也有吃尽的时候,而出城押粮草的岳北川,一直没有消息,楚岚连着急带上火,嗓子都哑了。
前前后后算起来,岳北川已经离营十日了,但是谁都清楚,这时候,没有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第十一日早上,神速营终于报来了岳将军押运粮车辎重,已经踏入颍州地界的消息。
楚岚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加派飞骑营都尉带轻骑出城接应,他亲自登上城楼迎接岳北川回城。
然而世事难料,楚岚等过了晌午,没见岳北川的人影,一直等到过午,才等来飞骑营探报快马送来的消息。
“启禀大将军!岳将军和许都尉会合之后遭遇尸人袭击,许都尉战死,神速营陈将军巡野遇见,也加入战局支援岳将军,目前还在交战中,后续伤亡情况不明!”
“什么?”楚岚一惊,“左琅呢?左琅在哪儿?!”
“大将军!末将在!”
“我带玄策营骑兵去支援岳北川,你代我守城!”
“将军!您怎么能亲自……”
“来不及说这些了!你立即调派飞骑营到城上执守!玄策营的人我带走!”
“左琅遵将令!”
方才马报的消息左琅全听见了,她不敢怠慢,立即调派飞骑营人马与玄策营换岗,心里又是惊惧又是疑惑,这光天化日的,岳北川怎么会突然遭到尸人的袭击?!背后操控尸人的神秘势力难道是提前就知道了他们城内物资空虚,才趁着岳北川回城的机会伺机偷袭?!然后再派尸人围城?想把他们活活困死吗?难怪大将军要亲自出城接应岳北川,她这种平日里不怎么用脑子的人都想得到,大将军一定不会想不到!
左琅披坚执锐地站在楚岚不久前站着的位置上,目送着大将军带着玄甲黑袍的骑兵出城,楚字玄标旗迎风猎猎飞滚,马蹄飞驰,踏起漫漫飞沙,腾天蔽日。
暮色起,天边斜阳已剩最后一抹破碎的残红。
左琅望着北方天际殷红如血的云,紧握着手中银枪,残阳在她背后投下两道笔直的影。
“报左将军!大将军已押运粮草辎重回城!命左将军即刻开城门放行!”
探马才送来战报,左琅就看见自北方浩浩荡荡而来的一队人马,楚字大旗猎猎飘展,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楚岚。
“开城门!”
左琅一声令下,守门的司门卫立即执行命令,只听“咔啦啦”一阵响声过后,巨大的城门缓缓洞开。
楚岚带着人马和辎重粮车直接开进城里,城门在他们身后又轰然阖拢。
队伍入城之后,左琅就看不到了,身为城上的守将不能擅离职守,把个左将军急的是抓心挠肝。
谁知这时天上掉下个粘豆包,羽猎营的陆将军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了,传讯道:“左将军!我来与你换岗,大将军命你立即去见他!”
“有劳陆将军!”左琅抱拳寒暄一句,转身撒丫子就跑,才一下城墙就看见了刚进城的队伍。
楚岚一身银铠上溅满了尸人的黑血,斑斑点点,背上的乌金长刀也是血迹斑驳,狰狞可怖,他命令工兵营清点辎重物资,伤兵抬走救治,将诸多繁杂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才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左琅,即日起铁骑营暂时交由你代管!还有……你亲自去给老岳和许都尉选两幅好棺木。”
“是!”左琅领命,蓦地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楚岚,“大将军?!您方才说给……”
“你没听错。”楚岚朝跟在队伍最后面那辆马车上看了一眼,“岳北川和许都尉的尸首在那边,我把他们带回来了,你去看他们一眼吧,然后尽快去办我交代你的事。”
左琅愣了一会儿,才听懂大将军的话,她立刻朝那辆马车走过去,短短的几步路,眼前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
“现在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呃……将军?”左琅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一扭头,才发现楚岚竟然一直在她身后,也跟过来了。
他压低声音,在左琅耳边道:“你派人去伤兵处,把活着回来那几个神速营的斥候都给我关起来,别让他们与任何人接触;还有陈申,暗中派人监视,绝对不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都在和什么人暗中眉来眼去!”
左琅心中一惊,小声问道:“将军怀疑这次遇袭有蹊跷?”
楚岚瞥她一眼:“岳北川和许都尉身上的致命伤都是尸人傀儡造成的,只有神速营的人,虽然也都受了重伤,可他们身上全是刀伤!你见过那些傀儡会用刀么?!”
闻言,腾的一把火就从左琅的心里烧了起来,把她眼眶里还来不及掉的眼泪瞬间蒸成了水雾,她咬着牙道:“我明白了,将军放心!”
楚岚:“陈申重伤,我趁这个机会接管神速营,恐怕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做别的。你心细,更适合做那件事,但是羽猎营的人比你飞骑营更善于隐匿行踪,你可以找陆将军借两个心腹精卫,陆将军家世清白,可信,他也不会多嘴多问,去找他借人就是。”
“末将谨遵将令!”
……
岳北川的灵柩,在铁骑营门口临时搭起来的灵棚里停了三日,除了楚岚这位西南大军统帅和受了重伤的陈申之外,其他几营的将军,只要夜里不当值,都来给岳将军守过灵。
最后一晚,左琅卸了武器铠甲,随从也不带一个,手里拎着两壶酒,在老伙计灵柩旁坐了一宿。
然而,四更不到,天还未亮,就有铁骑营的斥候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左琅。
“报、报告左将军!有很多官兵朝咱们营来了!是太守府的人!”
“太守大人怕不是跑来猫哭耗子了?”左琅站起身,“我去会会他们,你立刻去玄策营禀报大将军。”
“是!”
左琅一走出军帐,就见一群人举着灯笼火把乌泱乌泱地朝飞骑营来了,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走在最前边的,正是颍州太守鲁晟。
鲁晟身着官服,带着太守府的人迈步就闯营门,结果,毫无悬念地被卫兵给拦了下来。
鲁太守自觉威严扫地,抬手就抽了那卫兵一耳光,喝骂道:“都是岳北川那个乱臣贼子教出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连本官都敢拦?!来人!把这混账给本官绑了!”
“且慢!”左琅已经站在了营门口,“但凡非本营之人进门必须通禀,这是楚将军立下的军规。鲁大人一不是铁骑营的人,二不是军中之人,如果嫌通禀麻烦,那就请鲁大人出示楚将军的印信。”
鲁晟上下打量左琅一遍,皮笑肉不笑道:“本官听说岳将军身殒,特来吊唁,这等小事又何必惊动大将军呢?”
左琅:“逝者为大,既然是吊唁,鲁大人也不必带着全太守府的官兵来惊扰我同袍英灵,鲁大人,您一个人请!”
“左琅!本官给你脸了?你飞骑营是要造反不成?!”鲁晟陡然翻脸,“来人!把左琅给我绑了!闯进去!把岳北川那个乱臣贼子的尸首给我挂到城墙上示众!”
左琅一见苗头不对,抢上前一步,唰地抽出营门守卫的佩刀,怒喝道:“岳北川为国捐躯,哪个敢泼他脏水的尽管试试!看看是你的嘴快还是老娘的刀快!”
鲁晟怪笑几声:“岳北川勾结异族,企图谋乱!左琅胆敢顶撞上司!给我绑了!你们俩都给我到城头上叙旧去吧!来人!给我动手!”
“谁敢?!”
一声厉喝乍起,刺破黯夜,仿佛金戈铁马滚滚而来,杀气腾腾,气吞山河。
鲁晟猛地一个激灵,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抬眼看时,楚岚银甲如霜,手提乌金长刀,挡在岳北川的灵堂前面,像尊杀神。
方才还趾高气昂,怒火熊熊的鲁太守一行人顷刻间“泚”地一声灭了火,只剩下一缕卑微的白烟。
楚岚把乌金长刀一横,森然道:“要动岳北川,先从本将军的尸体上踏过去!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有这个本事!”
他说的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披坚执锐的背影,挺拔如松。
“哎哟这话怎么说的呢!”鲁晟阴阳怪气地笑道,“楚大将军这又是何必呢?袒护乱臣贼……”
“住口!”长刀一声铮鸣,锋利的刀尖已顶在了鲁晟的喉咙上。
舔惯了人血的刀,流溢着暴戾的寒光,像是有了生命似的直往人肉里钻。
“鲁大人如果认定岳北川与苗疆邪术有关,那不妨连本将军也一起绑了,岳北川追随我多年,他若有谋乱之心,我必然也难脱干系。”
“楚岚!你……你可想好了!”
“鲁晟!你也给我想好了!如果你拿不出证据,那明天挂在城墙上示众的可就是你了!”
“楚岚!你竟敢结党营私!袒护下属!你……”
“楚某既为一军主帅,要是连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尸首都护不住,还谈什么保一方百姓安宁?”楚岚丝毫不退,“今日,有胆子上前的,无论是谁,我必定让他为岳北川陪葬!我楚岚说到做到!”
“姓楚的!你、你、你还胆敢威胁本官!就不怕本官上报朝廷吗?!”
“不然呢?”楚岚眯了眯眼,冷笑,“鲁大人难道是不打算上报朝廷了?你还想徇私枉法不成?今日之事,楚某一力承担,但是隐瞒不报,欺君渎职之罪,鲁大人担得起么?”
“好!好个楚大将军!既然如此,那就回京之后咱们大理寺见吧!”鲁太守的脸气成了酱猪肝,他认怂地后退半步,避开戳着自己喉咙的刀尖,龇牙咧嘴地丢下狠话,恨恨地拂袖而去。
左琅望着渐渐走远的火把长龙,心里隐隐不安:“将军,鲁晟这种小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帮狗娘养的文官,躲在京中尸位素餐,哪里会管我们边关将士百姓的死活?想不到他们居然还把苗疆邪术这盆脏水泼在了老岳身上!将军!万一姓鲁的真的上书参你怎么办?一旦离开颍州,京城哪里还会有人替你说话?谁还会信你?”
“我知道。”楚岚轻叹一声,“咱们这些在边关打仗的,只要不战死沙场,早晚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天就快亮了,各营的兄弟们马上就到,你去准备一下,我亲自给老岳抬棺,送这老酒鬼一程。”
“好!”左琅朝灵堂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还想说什么,但嘴巴一开一合却没发出声音。
她看着楚岚的背影,竟然有些心酸。他的背影,虽然看上去还是那么修逸挺拔,却似乎平添了一丝掩不住的孤绝凄凉。
……
送走了岳将军、许都尉等一众英灵,楚岚回到玄策营时,已过了午饭时间。
“将军,您总算回来了!”大营门口值守的亲卫一见楚岚,立刻迎了上来。
“什么叫总算回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位苗疆姑娘要求见大将军,已经等了您一头晌了!”
楚岚明显一愣,心说这苗疆人平常可是太鲜见了,自己驻守颍州十年,见过的苗人屈指可数,这阵子是怎么了?扎着堆的出现?
想归想,楚岚还是一边走一边问:“人在哪儿?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问过了,她说一定要和您当面讲。”
楚岚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径直往中军大帐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苗人打扮的姑娘,赤足站在大帐外,双手不安地搅着自己衣襟,身后还跟着两位苗疆武士。
楚岚停住脚步,亲卫立刻上前招呼那位姑娘。
“姑娘,我们大将军回来了。”
姑娘一听,急忙抬头朝楚岚这边看过来。
楚岚见她初见自己时明显也是一怔,但还是怯怯地走了过来,朝自己行了个礼:“楚将军好,我叫索玛,是阿洛的姐姐。”
索玛?就是那位帮雁归治好了哑疾的姑娘?
“幸会。”楚岚的表情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索玛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是阿雁让我来找楚将军的!”
“雁归?”楚岚一怔,“他在哪儿?为什么自己不来见我?等一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请进帐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