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场合还是相处状况,视觉冲击可比前两次来得都要大。
慕裎惦记着浪费的酸甜果子,没好气瞪过一个比一个躲得远的小侍从,转而不耐烦催促座驾。
“要么放我下来,要么赶紧走,作甚楞的跟傻子一样。”
蔺衡低低应声,脚步拿快的同时双臂收紧,让他整个腰背都倚靠在怀里。
快速进了屋,做皇帝的那个站定片刻,却没将慕裎放到榻上,而是自己连带怀中人一齐坐在床衔边。
这样的举动在两人独处时就很暧昧了。
太子殿下不禁恼羞:“你抱够没有?!”
蔺衡无辜睨了眼颈侧斜斜搭着的腕子,心道这话该是他问才对罢。
慕裎身子很软,抱在怀里像是抱了块温热糖糕一般。
而鼻息间散发出的淡淡药味,混杂他本身就有的冷梅香,闻之又让人觉着难以定神。
蔺衡佯装咳嗽清了清嗓子,换上颇有些认真的神色道:“别动,孤有话和你说。”
自称孤了。
慕裎毫不客气赏他个白眼,不过倒是听话的没再扭动后腰。
“我饿着呢。”
饭不给吃饱哪有心思听闲天儿。
做皇帝的那个满脸无奈。“糖浇山楂和山竹糕这两日不许碰,孤待会给你做桂花千层糕,表现好还有杏仁酥酪吃。”
话说完他先忍不住勾唇了,堂堂一国太子,怎得用零嘴儿才能哄人安分些。
甜食在任何时候都是有效的,慕裎一顿吸溜砸吧。“怎样算是表现好?”
“治伤寒的药每顿不落,用膳少荤腥,沾酸和凉性的果子暂且不碰。”蔺衡想了想,补充道:“至少养三日,三日后孤让御医来诊脉。”
归根结底还是在不糟蹋自个儿身子这茬,慕裎轻哼:“那药多苦啊,八份千层糕和十碗酥酪都不够换的,亏本的买卖本太子才不干呢。”
坐地起价。
吃定的就是皇帝陛下绝对会服软。
蔺衡望着人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不由认命暗叹。“带你去玩。”
“真的?!”慕裎闻言瞬间开心,攀着他颈侧的腕子不自觉拢紧,几乎是直直挂在了人胸前。
被当攀爬架的那个面颊一阵滚烫,侧目避开抚近的发丝,以及某人兴奋到差点亲上的唇畔。
“当然,不过.......前提是你要乖,否则身子养不好,孤就每日定点来盯着你喝药。”
俨然太子殿下对捕捉到亲昵字眼的紧张,要超过被盯喝药的不满。
他微怔一瞬,收回扑腾动作的刹那,脸庞肉眼可见的红了。
慕裎很想堵回去,真是三年皇帝当得忘记贴身近侍的本分。
这般不要脸,跟谁俩呢?
可惜话到了嘴边莫名变成底气不足的嘟囔。“知道啦,我会乖的。”
第36章
慕裎所言的乖真不是敷衍之词,他一连几日都在池清宫里安分养病。不仅坚持喝药,连膳食也遵照医嘱,多用清淡温补的菜类。
打从蔺衡答应要带他去玩的那日起,夜里就狠刮了几场西北风。
好在白天仍然有太阳,在陡降的气温中多少增添暖意。
晌午御医来过一次,诊了脉说慕裎身子恢复得甚好,药可以不必再喝了。只是还需在宫内静养,以防遭风吹久伤寒复发。
闻听此话的太子殿下欢喜非常,乐呵呵的就想跑去知会蔺衡一声,却碰巧在池清宫门外撞上了姜来公公。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张太医已经去过一趟承乾殿了。不过陛下此刻在召见使臣,怕是要晚一些才能来呢。”
慕裎倒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眼下距离年关仅剩月余,正是做皇帝的那个应付众小国朝拜的时候。
于是客气谢过人传话,寒暄几句后让风旸好生给送走。
横竖还得静养,一个人逛又没意思。他懒懒拾起铡刀,晒着暖儿修剪花枝,顺便等蔺衡忙完前来探望。
从奇珍馆搬来的盆栽全被唤月搬到院子里来了。
其中开得最好的那株琼脂玉兰足有半人高。
经和煦的暖阳照射,含羞待放的花苞连日吐出浅黄嫩蕊,香味也逐渐浓郁清晰。
太子殿下嫌装根茎的盆太狭小,便指挥唤月发挥他的老本行——刨坑。自己则仔细松去盆里的土,打算把琼脂玉兰移栽出来。
“殿下?您瞧瞧够深了吗?”
唤月卖力半晌,仰头一副满脸都沾了泥的花猫模样,惹得慕裎不禁浅笑。
他往坑里瞧了瞧,道:“不够,继续刨罢。”
小侍从乖巧点头,活儿干的简直任劳任怨,再继续时连脸都埋得几乎看不见了。
另一边风旸将姜来公公送出去老远方才回来,进院子里刚想同慕裎说话来着,倏然见他抬手嘘声。
瞧人颔首指的方向正是头朝下撅在泥坑边的唤月,一时跟着玩心大起,悄悄饶到后头在拱起来的背上就是一推。
唤月没防备会有这么一出,原本就借不住力,猛然被推了一把,整个人当即呈直戳戳的姿势倒栽进坑底。
“哎呦!”
罪魁祸首率先出声,一面强忍着笑去拉,一面佯装责备。
“多大个人了,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唤月满脑袋浮土,被拉起来后泥巴还一个劲的从头发里往下掉。
他不理会风旸幸灾乐祸,只顶着张灰扑扑的小脸冲慕裎跺脚。“殿下!”
到底单纯归单纯,不是真傻。
他清楚风旸向来稳重,若没有太子殿下首肯必不会主动玩这种幼稚把戏。
“哼,昨儿您使唤我去尚膳房偷糖串时可宽仁体贴着呢,糖串一吃完就拿我们做侍从的欺负解闷,哪儿有这样当主子的呀!”
慕裎瞧他一手泥挨挨蹭蹭要靠近,心下好笑小家伙爱闹。又无奈真是平日里给纵坏了,被捉弄后竟还敢犯上报复。
不等他出言,风旸早几步上前将伸过来的泥爪子给拦下,顺势抓过玉兰盆边的木炭灰糊了唤月一个大花脸。
“哈哈,有泥有坑,再施点肥开春就能长高个儿啦。”
在池清宫将养数日,慕裎似乎许久没有笑得这般舒心了。
他明眸渐弯,饶有兴致的看两个小侍从嬉笑搡打。
本想着把鎏铸铜壶取来,给落在下风的唤月做武器使的。
不料将将弯腰胃里就一阵痉挛,绞得他立即蹙眉低吟,后背也冒出零星冷汗。
太子殿下身子不适,两个小侍从忙停住动作,一前一后急切凑拢。
“怎了啦殿下?!”
“殿下您没事儿罢?要不奴去请个太医来?”
慕裎摆手示意无妨,定了定神站直腰背,脸色看上去倒没有很差。
“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唤月想扶他进屋去歇,可惜手掌全是泥和炭灰,只好悻悻站远些道:“殿下,您是不是.........那里又疼了?”
嗯?
那里??
那里是哪里???
慕裎斜眼一觑,从小侍从略显为难的面色中分析出个大概。
“..............”
见人不吱声,唤月笃定是猜中了关键,便道:“那些事我们都知道了,此刻没有旁人,您不用强撑。要是对陛下有什么不满的话大可以抱怨出来,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为您坚守秘密的!”
他说的很是豪壮,豪壮中还带有不少愤慨。
让慕裎足矣省略莫名其妙的过程,直接过渡到给人脑门赏了一记脆枣儿。
唤月捂住泛红的位置揉搓,圆滚滚的脸庞上净是委屈。他一句好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先听见太子殿下掷地有声的威胁。
“往后你们再敢偷看我私藏的画册,本太子就把你们两个都倒吊在院子里当腊肉风干。”
被连累的那个抿唇,捕捉到自家主子投过来的目光霎时脊梁一紧。
“殿下别生气,我们哪有胆子敢偷看您的私藏啊。只是前几日替您拾掇寝殿,发现了一条沾血的绢帕。”
“奴想着一定是陛下他、他太过性急了,不小心给您添了伤处,所以..........”
沾血的绢帕?
唔,可不就是给蔺衡止血时随手一扯的那条嘛。
慕裎唇角微抖。“那些事?你们还知道哪些?”
唤月自觉退到与风旸并肩的地方站着,眼睛不安的眨巴眨巴。
“小厨房的碗碟离奇破碎,您最爱的山楂果子也惨遭厄运。奴便斗胆揣测,应当是陛下情难自控,在小厨房内就迫不及待要和您翻云覆雨,然后...........”
碗碟碎了就碎了呗,还离奇破碎?
惨遭厄运......
情难自控......
翻云覆雨......
挺好,醉心八卦的小侍从,文学水平倒是直线上升了呢。
慕裎切实被逗笑了。“因为这些,你们就觉得我对蔺衡心有不满?”
难道还不够?
唤月和风旸心中暗道。
殿下可是在收到黄色小作文之后,敢冒着死无全尸的风险去长明殿算账的人呐。
遭国君欺负成这样,仅仅是不满二字,未免太含蓄了些罢。
慕裎笑意不减,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玉兰软白的花瓣。“你们都多虑了,添伤的是他,渗血的也是他。包括打碎的碗碟,更是由您们崇敬的皇帝陛下,亲自拿脚碾成沫的。”
两个小侍从花了好半晌功夫,才理清话里的信息量。
不!是!吧!
那个生杀予夺、威震四方的国君大人。
居居居然会在殿下手中添伤?!渗血?!!意乱情迷的将碎瓷片碾成沫?!!!
蔺衡:别的孤忍了,但意乱情迷究竟是个song么东西。
以唤月和风旸的想象力之丰富,慕裎毫不怀疑他俩能脑部出何种血脉喷张的画面。
既然答应要带他去玩的当事者不能及时赶到,那就休怪他趁机在背后壮自己气势灭旁人威风咯。
况且他所言全是事实,至于那两颗脑瓜子是怎么理解的,以及日后会如何宣扬给池清宫以外的宫人们听,他就管不着了。
“所以嘛,我作甚要对蔺衡心怀不满?”
“而且非但没有不满,本太子其实,还挺喜欢他的。”
第37章
本太子其实,还挺喜欢他的。
喜欢吗?
是喜欢欸。
唤月和风旸相视一眼,两人都是满脸的疑惑。
好罢,陛下虽然的确生得容貌俊逸,气宇不凡。若不论出身的话,是完全可以碾压南憧其他诸位皇子的。
但陛下一贯爱以冷面示人,每每下令都冷静沉声,旨意不是杀就是剐。
实在很难让人将他和怦然心动的情/爱联系在一起。
殿下的口味..........
果真是非比寻常呢。
比起他们两个的不解,藏在暗处偷听墙角的主角,对此更多的却是意外。
或者说是——震惊。
蔺衡惦记着带小祖宗去玩的事,一会见完使臣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他原本没想背后听人闲谈的。
只是瞧慕裎立在花枝旁,与莹润皎白的玉兰相衬,端是一派清雅出尘的模样。一时看得楞了,所以多站了片刻。
前半段碰了巧了没听着,从他站定,耳目中就仅剩太子殿下恍如辰星的眉眼。以及那句含着笑的,我其实挺喜欢他。
蔺衡描述不出此刻心里的澎湃,只觉像有什么线似的,千丝万缕,一层层在他心尖上缠绕。
有点透不过气,又没来由的清爽到身上的每一处。
那边慕裎嗅着玉兰花的甜香,捕捉到转角露出来的半截衣摆后,笑声倏然明朗。
“什么时候来的?都等你半天了。”
蔺衡闻言怔怔回神,忙做出刚到的样子快步走近。
“病才好,有暖阳也要多提防些。”
“哎呀知道知道!”
太子殿下挥开他要披过来的薄氅,不禁嗔怨。“几日不见,一来就啰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蔺衡无奈,叫住正欲退下的两个小侍从,吩咐他们提前炖上阿胶莲子羹,而后才朝慕裎道:“附属国使臣进献了好些新鲜玩意儿,我陪你去看看?”
反正不是待在池清宫里发霉就行。
慕裎欣然点头,铡刀一扔便先悠哉游哉往宫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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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属国使臣进献的物什都存放在奇珍馆。
之前慕裎为了偷鸡来过一次,不过当时单瞧了奇珍异兽那块区域。
而这一回蔺衡带着他逛,做太子的那个蓦然发觉,原来里头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除了喂养珍禽的栖芜苑,还有专门培育花植的榭庭居。
穿过西边的踏水长廊,有两所正门对望的阁楼。左边牌匾书着绮春,右边则书着萦翠。
慕裎一面看一面忍不住露出嫌弃之色。“这起名水平倒配得上你们那位先帝的德行,真真是附庸风雅,俗不可耐。”
“嗯........嗯?”蔺衡揣着心思,遭人拍了一记方轻轻应和道:“你若不喜............我是说,你若不满意的话,我让宫人换个雅致点的。”
他其实是想说不喜欢来着。
可不知为何,喜欢二字眼下提及就像是桎梏一般,在唇畔打转半晌总觉着别扭。
好在慕裎满门心思都在探寻里面的新奇玩意儿上,没过多注意到他含糊转弯的话头。
“回头再换罢,那里有好多木偶人欸!走走走,去瞧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