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慕裎哼唧。“说我不记得陈年旧事,你还不是一样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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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衡没忘。
他只是不敢记起而已。
此事若细究得追溯到五年前,也就是蔺衡在淮北为质的第三个年头。
慕袨的恶意刁难从未停止过,隔三岔五的找由头寻到云尽殿来。
要么喝令蔺衡端茶倒水摆上位者的谱,要么故意在慕裎面前挑拨他不敬。
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让做太子的那个恨不得大义灭亲,偏偏老国君有令,为了不成器的儿子,也为两国和睦。
制止可以,但别伤兄弟情分。
慕裎一贯做事原则都是严格按心情及好恶决定的。
很不巧,那日慕裎跑马输了本就一肚子火,回自个儿宫里又瞧见生平最最厌烦的人。
所以他相当讲究兄弟情分的给慕袨吃了顿鞭子。
且买一赠一,附带踢碎人两颗大门牙。
五皇子满嘴血污跑去告状,老国君想息事宁人,可舍不得拿自家儿子教训,便接受提议由贴身近侍代为受过。
说是重责十棍以观后效,实则老国君也知道错不在慕裎,是以那不痛不痒的十棍连衣裳褶皱都没打出来,蔺衡就被放回宫殿了。
然而贴身近侍没因刑罚受罪,却在后半夜高烧到人事不省。
太子殿下疑惑之余,扒开他衣裳检查,果然有一条条淤肿但未出血的伤痕。
常跑马的都知道,听话的不用狠抽,一柄柳叶鞭就绰绰有余。
只在对付那种性子极烈难以驯服的马才会用到蛇骨鞭,质感沉重,狠厉毒辣,即使打碎内脏表层也不会出半点血。
慕裎哪里忍得住这个,数清他身上的鞭痕数量后,当即拿着手头的刑具一头冲进梅嫔宫里。
蔺衡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安心修养罢,他不会再来了。’
慕袨一共抽了十二鞭。
慕裎比他更狠。
双倍奉还,整整二十四鞭落在同一个位置,生折了五皇子的一条腿。
‘值得吗?’
‘若为颜面,不值。若是为你,不够。’
太子殿下记忆深刻,那时蔺衡沉默须臾,而后轻笑着在他头上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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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伤后的身子极度渴睡,贴身近侍在被连续灌下活血、止疼、退烧的药汤后,陷入了半死不活的昏迷状态。
本来病情尚不至此。
不知慕裎从哪卷医书上学到的偏方,说治伤就得一鼓作气的治。
横竖药材管够,少用不如多用,多用不如狠用。
于是。
经众太医耗时一炷香抢救的蔺衡小命尤存,不过退烧还得卧床静养。
最好保证营养充足的同时口味清淡,用些牛肉羊肉之类温补性吃食。
慕裎遭错误疗法打击的对药理彻底失去兴趣,偶然听见蔺衡梦话中念叨着,说想吃个叫什么‘月牙饼’的玩意儿。
着厨子做了七八样月牙形的点心送过来,遗憾的是,哪一样都没够唤醒半死不活的贴身近侍。
毕竟是他拿偏方给人灌成这副德行的,不做点什么总感觉良心不安。
放弃在杏林千古流芳的太子殿下很快有了新寄托。
他打算做皇室中最擅烹调的大厨,或者说大厨中身份最高贵的太子。
决心下定。
激情澎湃的太子殿下昂首阔步的往尚膳房去了。
不出半日。
跌落谷底的太子殿下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顺便,带回他仅存于世的作品——一块两面焦黑看不出方圆的面团。
毫不夸张的说,蔺衡是被面熏晕又给呛醒的。
因为那味道实在有点..........
超出活人能接受的范畴了。
‘陛下素日最疼你,殿下,你该去启鸾殿尽尽孝道才是。’
‘刚刚去过,父王将我轰出来了,说我要再进尚膳房他就与我恩断义绝。’
‘那帝后呢,帝后爱子心切,你会下厨她一定很欣慰。’
‘母后听宫人传我要去探望,亲自将殿门上了锁,并且是两层。’
慕裎失落垂眸,神情看上去极度惹人怜惜。
蔺衡望他良久。
在人性和小命中毅然决然选了前者。
‘唔........形状虽说难看,但味道还不错。’
慕裎没想他竟然会尝,抱着碟子满眼露出希翼。
‘真的吗?!’
‘真的.........不过,为了行善积德,殿下您最好金盆洗手,不要再碰任何有关制作糕点的物什了。’
‘哦。’
不做糕点?那下次可以试试其他种类罢。
好在太子殿下一天之内遭遇两次心灵重创,被安慰到后没惦记让他强行捧场。
不然蔺衡如果真被逼着吃完,他深觉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慕裎的。
杀人就得偿命。
‘那个,你能再夸夸我嘛,对本太子第一次下厨给予肯定?’
蔺衡从未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这么有道理过。
他敢发誓。
他真的是穷尽毕生所学。
可扭捏半刻依然没能找出哪怕一个褒义词来夸奖这坨恐怖的面团。
“太子殿下手艺精妙,出神入化。”
“嗯.........你看它的身姿,呃......就......就.......就很厉害。”
“再者体态.......体态..........就.......比兔子还像狗诶。”
第35章
清粥、小菜,加上的造型诡异的豆沙包。
国君大人和太子殿下一同用了近几年来最简单的一顿早膳。
至于药汤,慕裎原本是准备按计划装傻敷衍了事的。然而在蔺衡屡次被拒但越拒越勇的劝说下,他不得已试着尝了一小口。
瞧味道果然如人所言,添了蜜糖没有那么清苦,这才不情不愿将汤汁喝得见底。
说是要陪太子殿下补个回笼觉,蔺衡知晓他昨夜睡的不好,便只在一旁坐着,省得吵到他休息。
待慕裎药效发作,眸子开始沉重得逐渐睁不开的时候。做皇帝的那个体贴掖好被角,守在床边一直等人睡沉。
两日未上朝,不过需要陛下亲自处理的要紧政务并不多。
这都得益于蔺衡过去三年的兢兢业业,以及前儿提早完成工作量的勤勉。
他本以为时辰会耗在和太子殿下斗智斗勇上的,所以将剩余几日闲暇腾挪出来。
没成想道歉过程顺利的出乎意料,小祖宗却又闹了这么一档子胡折腾的故事。
蔺衡心里记挂着西川和淮北的动乱,本打算趁慕裎补觉偷溜回承乾殿,召纪大将军好好商议下局势对策来着。
可惜刚一起身慕裎就醒了,手攥住他外袍衣摆,迷迷瞪瞪问上哪去。
蔺衡对这一软乎乎的举动半点法子没有,再思忖爱将那轴了吧唧的脑回路,进宫必然要在小舅舅外派的事儿上纠缠。
索性就打消了念头,和慕裎说屋里闷,想到外间走走透一透气。
太子殿下听罢方缩进棉被安心会周公,半睡半醒间还不忘叮嘱,午膳前一定要回来,他又想吃桂花千层糕了。
蔺衡颔首应允,而后悄声掩紧寝殿大门。
院子里唤月带着几个小太监在鼓捣风旸的新发明,叽叽喳喳的谈话音量虽说压得很低,但其中雀跃是实打实听得出来的。
众人蓦然瞥见蔺衡站在门廊下,当即由嬉笑端成正经,一个个面如土色,屏气敛声,垂头不敢直视圣颜。
皇帝陛下倒被瞬息的变化惹得有些无奈,望向平均年纪都只在十四五岁的小家伙们,恍惚觉着打断他们的玩闹似乎有些残忍。
“太子殿下此刻在歇息,身边不必留人服侍,都退下罢。”
国君有令,小太监们岂敢不从,皆惊魂未定的叩首告退。
其他人尚且能离开,不在陛下眼前多少能消减被治罪的危险。
可唤月和风旸就无处躲避了,他们是池清宫的侍从,这会儿还得继续硬着头皮听候吩咐。
蔺衡无意拿宫人彰示皇威,懒怠瞧两个小侍从面色愁苦,一副活像即将要因贪玩被处决的模样。
于是沉声差遣:“你们两个去趟奇珍馆,挑几盆开得繁茂的花枝盆栽回来。不用赶时间,务必择选那种品类不俗又清香好闻的。倘若太子殿下有不满,孤拿你们是问。”
唤月和风旸面上乖顺称喏,实则心里早已乐的几乎冒起泡泡。
奇珍馆历来是陛下最看重的局所之一,里面不论是日常摆放的观景盆栽还是活泼灵动的各样动物,都是上品中的珍贵精品。
想挑出几盆品类不俗又清香好闻的花枝,简直易如反掌。
况且陛下说不用赶时间,这就是宽厚许他们出去放风的意思了。
得恩眷顾,唤月和风旸当然喜不自胜。
看着两个小侍从强忍欢欣,忙不迭往池清宫外跑,蔺衡不禁神情柔和起来。
他身边伺候的宫人,上到姜来公公下至洒扫的太监,都是无比恭谦万分谨慎的,唯恐一丝差错导致小命不保。
像这般天真活泼的侍从,不知从何时起就没再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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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唤月和风旸,院子里就剩蔺衡一个人闲散漫步。
他四下瞧瞧,最终选定太子殿下亲手搭起来的秋千,兀自坐上去摇摇晃晃。
秋千底座是用一截断掉的老榆木做的,经打磨表层的长刺已然被去除。
好些凸包让慕裎突发奇想用镍刀钻出细孔,坠上指节大小的铜铃,随着起伏咛叮悦耳。在淮北的时候就爱琢磨新玩意儿,到了南憧手艺依旧半点不见生疏。
国君大人摩挲着秋千上的小铃铛,既好笑又觉得心下有点怅然。
他其实清楚皇宫里有多无聊。
而且也并不是一样好玩的物什都没有。
只是他曾暗里差人探听过慕裎的近况,说太子殿下在他回南憧后变得格外安分。
以前那些惹人气恼头疼的闹腾事一概不做了,整日专心学习,甚至还主动与老国君讨论治国策略。
所以蔺衡有顾忌。
他做事的一切宗旨就是希望慕裎开心。
既然太子殿下如今不爱那些玩意儿了,他自然也要摆出克己严肃的架势,力证觉悟没有低人多少。
不过根据眼下的境况来看,慕裎骨子里的孩子心性到底是未全数消磨的。
过去半个月的百无聊赖,只怕还是让他受委屈了。
蔺衡正在秋千上盘算着如何带人去找找乐子,好哄得太子殿下不嫌时日漫长,总嚷嚷将他放在冷宫不闻不问。
陡然间听见小厨房方向传来一阵碗碟碎裂的动静,还有某个熟悉的呼痛声。
国君大人回头一望,寝殿大门被推开条一人宽的缝隙,切实是慕裎趁他出神时溜去的不错。
蔺衡不及多思,急急赶到小厨房内一瞧,便见太子殿下抱膝蹲在地上,眸子还死死瞅着四分五裂的琉璃盏。
“怎么起来了?”
慕裎知道以他的耳力是肯定会察觉的,索性不多加遮掩,目光从咕噜一地的糖浇山楂转移到他脸上。
国君大人遭他极其哀怨的眼神盯得心虚。
随即意识到早膳那碗堪堪润喉的清粥压根不管饱,尽管还吃了两个豆沙包,经小半个时辰一睡早消化的无影无踪。
“沾灰的就别吃了,先回去躺着,我给你做千层糕?”
唯二在闹觉和吃点心上丝毫不接受哄劝的慕裎保持不动,看上去仿佛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蔺衡暗笑,伸手想将他拉起来。不料拽了拽,太子殿下不仅未起身,反倒要去拾滚落的山楂。
做皇帝的那个实在忍不住,佯装冷下脸轻喝:“你病还没好,山楂是酸性的果子,吃了胃要难受的。”
好罢。
瞧太子殿下唇边沾着的糖沫,显然已经偷偷尝过,不然怎会疼的站不住失手把碗碟给打碎呢。
慕裎使不上大力气,挣脱无果只好一副比他更生气的模样。“你饿我肚子还有理了?放开!”
身子被拉着往前,偏偏脚底像生了根,定在一堆碎瓷片面前舍不得走。
蔺衡生是让他给气的发笑。
又没少人吃穿,怎得几颗糖浇山楂就像勾了魂了。
“等你病好全,酸甜苦辣想吃哪样都行,但今儿不可以。”
慕裎不依,半弓着身子又要去捞幸存的一叠山竹糕。
所有果子中山竹性最寒,做成糕点祛祛冬日虚火尚可,太子殿下这会儿脾胃受不得刺激,此类点心还是一概敬而远之的好。
蔺衡眼见劝是劝不好了,秉着一招制敌方针,干脆将他就地抄起打横稳稳圈进怀中。
双脚猛然离地,慕裎忙揪住他的衣襟道:“你干嘛!放我下来!”
放下来指不定连碟子都嘎嘣吃了。
国君大人无暇顾及其张牙舞爪的挣扎,步履稳健、目标明确,直奔里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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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厨房回寝殿,势必要穿过抄手游廊。
蔺衡甫一踏上台阶,就迎面撞上四五个拿花枝挡住脸,假装人形盆栽的宫人们。
唤月原本看寝殿大门半开着,想慕裎若是醒了,就将盆栽送进去让人瞧瞧,不满意的话再到奇珍馆去替换。
谁知带着其他帮忙的小太监在屋门口,亲眼目睹了陛下和太子殿下亲密腻歪的一幕。
虽然不是头一次看自家主子被抱了,但青/天/白/日/的,两人衣衫不整从小厨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