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实如此。
噬命当真是没有解药,不过想化解毒性,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借靠内力逼出来。
这也不是平常的内力,只是碰巧,慕裎当年为蔺衡比肩,不要命的习武。武功路数纷杂不说,还集几大家之成融汇贯通。
这些心法各式冲击合并,时日一久,倒结合成一种新的内力。
若非他中毒,那内力带来的反噬效果迟早会继续练武中积攒爆发,震碎所有经脉。而噬命意外的让内力和毒性相融相克,二者平衡。
慕裎那会儿拼劲全身力气去击杀死士,内力损耗的同时,将毒性也化解了。
之所以气息微弱,昏迷不醒,就是由于内力过度损耗,经脉陡然枯竭的副作用。
果然。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要不是蔺衡中毒,慕裎必难逃反噬厄运。
要不是慕裎以命相救,蔺衡怎得再与他的神明携手。
所幸的是,这些副作用能靠药物滋补回来。
但那身武功......是彻底废了。
蔺衡眨眼,两滴温热的泪顺眶掉落。
他站立门外,床榻上的睡影隐约可见。
那里躺着他的爱人。
“无妨,有我在,我会护住他。”
“这一生,不论遭遇任何灾祸,都有我为他保驾护航。”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92章
世间万物,果真唯缘分二字可遇不可求。
蔺衡感念诸葛神医的辛劳救治,遂拨了间宽敞舒适的宫殿供他暂居蓄养。
那三日施针看似简单,实则每一刻都得全神贯注。
银针对照着上百穴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气血溃涌,击断浑身经脉。
温泉汤池的水经过药材长久浸泡,拿来擦拭淤积血污绝佳合适。
剩余没用完的紫灵芝和龙涎,也无需熬成药汤,切成薄片含着用以培元固气。
诸葛神医切实是累了。
交代完后续的疗养方法,他便先一步告退,赶去殿宇内就寝歇息。
照料心上人这样的事蔺衡自当不会假他人之手,是以小舅舅和小舅妈在长明殿几进几出,愣没找到半点可帮忙的活计。
慕裎尚未从昏迷中醒来。
不过穴道打通,枯竭的经脉受药物催补,脸色看上去要比之前好上几分。
惨白褪去,凹陷消瘦的脸颊更显颧骨支棱。薄唇微微抿起,入眼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蔺衡温柔探手,抚过他的墨发。
似乎觉得不够,又弓身在他鼻尖处轻吻。
这一幕全数落进了两位旁观者眼中。
“哎.....你们做甚?!”
蔺衡蹙眉,挣脱纪怀尘桎梏的动作。
“左相在必要时可顶替国君行责,趁我耐心尚余,自觉去偏殿睡一觉。”
廉溪琢冷着脸下达指令。
但凡捕捉到自家大侄儿有一丁点不依,立即使唤中央将军加大拖拽力度。
显然纪怀尘如今是唯廉大学士马首是瞻。
双手绞拧,轻而易举的就将蔺衡从床衔扯到了门口。
国君大人试图挣扎来着,奈何连日不进食水,内伤郁结成疾,真动起手来仅剩被安排的份儿。
“我再留一小会,这里离不得人......”
“我们不是人?”小舅舅忍不住瞪眼:“性命之忧解除,还需倾注内力循环调养,怎么?陛下打算把自个儿耗死在榻上?”
话是不错。
好意也不假。
可这用词,听起来怎么就.........
蔺衡无奈,争不赢、扭不脱,只得眼巴巴的望着人不放。
廉溪琢自然明白他想守着等慕裎清醒的心思。
但蔺衡长时间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里,现下觉得身子无恙,是因为这颗心没彻底放下。一旦缓过气,多日的虚耗不说要了半条命罢,总少不得要叫他掉脱层皮的。
打持久战最忌讳将合一家。
何况先前差点领兵屠城的胡闹帐还没同国君大人清算呢。
长辈终归是长辈。
仗着小舅舅的身份,硬给做国君的那个强压下一头。
“你走不走?”
“孤.......”
蔺衡好不容易才提起气势,没成想惯常老实听话的纪怀尘,竟直接发力去掰他抠在门边的手指尖。
“行行....我睡觉!但你们得答应我,阿裎醒来一定要第一时间知会!”
这倒不必他说。
廉溪琢点头,在人即将被带入偏殿之际,没好气揉了揉那张同样消瘦的面庞:“傻小子,别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扛。你可是有小舅舅的人,偶尔依赖下,不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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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衡睡了近七八天来最好的一个觉。
不知是因廉溪琢的那句话,还是为慕裎脱离鬼门关。
总之长达三个时辰的全身心投入梦乡,等再度睁眼,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松快。
四肢充沛有力,关节甫一活动便听得见脆响。内力游走开始畅通,淤挡阻塞的症状逐步缓解。
国君大人的甜美小憩,与那边廉溪琢和纪怀尘的忙碌形成了鲜明对比。
依照诸葛神医嘱托,张臻留守在长明殿。
随时观测慕裎的体温是否正常,以及对五感的敏锐程度。
廉大学士事无巨细,记录了一整页的起伏变化,纪大将军则根据两道曲折线条,增减倾注多少内力。
眼瞅大侄儿忙不迭过来,小舅舅先检查了一遍睡眠质量,得到满意的结果后才将青瓷碗递到他手边。
“换班换班!你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到了。”
诚然,昏迷不省的小祖宗是不可能自己爬起来喝药的。
偏偏五感趋于恢复,药汁子还未靠拢,人却下意识发出几声闷哼。
国君大人一叹,环顾四周,几双看热闹的眸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权衡片刻,最终还是认命含好药汤,唇齿相交一点点喂给慕裎。
病去如抽丝,这是细致又琐碎的功夫。
看够好戏,小舅舅也不存心找茬惹得侄儿害臊。交接班一做完,他就赶忙拉纪怀尘走。
顺道提醒张臻适当收敛下眼神。
——碍于施针慕裎不着寸缕是一回事,可直勾盯着蔺衡喂药时有没有伸舌头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混迹宫闱多年,张太医深谙保命法则。不等国君大人杀人的目光投射到身上,他立刻提起药箱找足借口开溜。
长明殿便重新陷入静谧。
只是现下的静谧和过去几日都不相同。
两道频率不一的呼吸声传进耳廓,昭示着他的爱人不久后即将苏醒。
蔺衡说不出现在的心情。
大悲大喜。
百感交集。
莫名的,他有点忐忑。
想着慕裎若醒来,应该要说上点什么呢。
好久不见?或者,幸而我没失去你?
前者过于单调。
后者难免落俗。
蔺衡不禁垂眸思忖,甚至自顾自排演几句重逢能用的话语。
摇摇头,又全都否定掉。
而这世上很多事,往往在猝不及防间,猝不及防的就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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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促然相对。
坐着的那个仿佛被烫了一下,猛地起身,连瞳孔都迸出星芒碎片。
半晌。
“阿裎”
那声音犹如梦呓,颤抖清晰,柔情也清晰。
“嗯.......”小祖宗轻哼回应。
字节是含混的,清明却可闻。
“抱.........”
他还不能活动自如,想钻进心上人怀里,得借助外力才行。
国君大人抹了把湿漉的脸,扬开双臂,圈住骨架凸起的身子细细摩挲。
“阿裎......阿裎........”
蔺衡一遍遍唤他。
组织好的措辞在这个当口完全失效。
能说的,只有那个包含千言万语的称呼。
良久,慕裎被放开。
大病初醒禁不住折腾,有些许意识已经难得。
他眨眨眼,喉间干涩说不完整句话,就翕合唇瓣向蔺衡示意。
再唱一遍。
国君大人微愣,旋即想起了那首摇篮曲。
“好。”
蔺衡唇畔勾笑,低沉的嗓音在寝殿内蜿蜒流转。
又是一个夜幕时分。
等今夜过去。
会开花的春天,就该来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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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廿六,是南憧的立春。
此时距慕裎初次醒来,已经相隔九日有余。
小祖宗身子康复的尚可,虽说还是睡的时辰多,醒的时辰少,但总归是一次比一次好了起来。
在这九日里他被伺候的像极一尊活菩萨。
别提穿衣用膳了,玉足压根就没挨过地,连沐浴都是国君大人亲自给抱着去的。
“来,吃这个。”
从慕裎能如常进食起,蔺衡便致力于投喂工作。
因而每顿饭都似进年货一般,满目琳琅挑花眼,换了三四个案几,那重叠开来的碗碟仍旧摆不下。
以致于慕裎如今一听到‘吃’这个字眼,居然没来由的后脊隐隐发凉。
“算了,乳蹄不好啃。吃这个罢,琵琶虾烩冬菇,加了蟹黄的,香得很。”
“.....不不不,蟹黄性凉,还是吃江米煨鹌鹑,养胃补气,最适宜体虚的身子。”
“唔......不行,江米偏糯不易消化,要不尝尝松瓤豆腐?”
蔺衡专心挑菜,全然没注意到小祖宗黑沉下去的脸色。
待他抬头,望见的却是一张温润笑脸。
“笨蛋。”
慕裎先发制人:“不许狡辩。”
国君大人倒没想狡辩,挠挠后颈,大白牙咧得有些傻气。
“当我是猪呀,喂了又喂,这么多哪吃得了嘛。”
“不多啊。”蔺衡扒拉跟前的菜碟。“都没几样。”
是没几样。
也就是手脚指头加一块儿的两倍而已。
“这是?”
看着蔺衡抖露出份老长的纸张,慕裎不由扶额。
“养身.....计划书?”
“嗯!”
国君大人一脸殷切,那殷切中还带了些许傲然:“这东西是我特意整理出来的,每个时辰都有相对应的事。”
“喏,午时用膳、未时泡药浴、申时诊平安脉,酉时陪你去御花园散散心。条条框框罗列出来,劳逸结合,极符合初愈的患者,怎么样?”
实话实说。
不怎么样。
“挺详细,不过还有几样你没写上。比如什么时辰你该亲我了,什么时辰又该抱我了,什么时辰用什么姿势陪我睡觉。这些,是不是也该列在计划书里?”
“啊?”
迷瞪须臾,国君大人这才反应过来是被调戏了。
“说正经事呢。”
“我知道啊。”
慕裎含笑,夹起根青菜叶子送进他嘴里:“阿衡,你别紧张。”
别紧张,在你身边,我很好。
“我不会离开你了。”
“这是安慰?”蔺衡声线蕴起黯然。
这几日他的谨慎作为大概称得上惊弓之鸟。
事事行一步望三步,唯恐半点疏漏,惹得心上人受委屈。
原以为将情绪藏匿的够好了,不料一举一动,顷刻被人望穿。
“是保证。”慕裎道。
“保证往后每次的晨初和入梦,你身边都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躬!
第93章
南憧的初春远比淮北来得要早。
三月将至,草长莺飞,嫩芽枝叶似乎在一夜间萌发。
昨日花圃还是一团沉寂,今儿暖阳高照,入目已有嫩黄花蕊新绽。
诸葛神医在宫里小住了半月,这半月光景他倒没闲着。
间隔替慕裎号脉,同国君大人研究根治内伤的良方,与其他太医切磋医术。
眼瞧小祖宗渐渐复原精神力,他便以惦记药草长势为由请辞。
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
临了婉拒掉蔺衡给的所有贵重谢礼,只带走了张臻独家编纂的话本,说是要收藏一抹红尘气息归隐山林。
晌午时分。
政务休罢,蔺衡换下厚重朝服,和心上人一齐倚在红藤长椅内享用佳肴。
三五样家常菜,荤素均衡,鲜香扑鼻,足矣给这闲适的午膳时光增添温馨之感。
以往廉溪琢和纪怀尘隔三岔五会上个门,关怀病情,或者打趣闲谈。
而今儿来的却仅纪大将军一人。
他是来送东西的——慕裎的继位诏书。
彼时小祖宗正跟扇贝上的软肉较劲儿,闻言头都懒得抬:“假的,随便找个地方搁罢。”
浑不在意的模样。
纪怀尘不由闷哼,一脸‘早猜到如此’的表情。见国君大人感兴趣,便折身将锦盒递给他。
“物归原主,任务完成。臣该走了,否则隅清非得在二重宫门外撒泼不可。”
一场涉险生死改变的不止两位当事人,连带着小舅舅也彻底放飞天性。
先是强迫自家大侄儿给放了长达整月的疗养假,而后拾掇起之前没来得及闹腾的劲头,在将军府上蹿下跳,非嚷着要找纪怀尘掰扯冷落过他的账目。
可怜纪大将军白天为社稷效犬马之劳,入夜还得想法儿安抚精力过剩的小王爷。
稍有不顺,轻则行迹失踪(多半在长明殿和侄媳妇儿唠嗑),重则寝屋大门上三层锁(单锁某纪姓男子住的那间)。
日子难呐。
对于小舅舅的欺夫行为蔺衡多少有所耳闻,一听此话赶忙摆手:“我是拿他没辙,放你们一个月的假,爱上哪玩儿上哪玩儿,别家宅不睦闹到我俩面前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