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蔺衡眸色沉了沉。
“既然他们那么想查清孤在部署什么,不妨让他们得逞好了。怀尘,即日起撤掉对皇城的监管,细作之事,只盯不抓。”
纪将军一顿。
“陛下,撤掉监管吗?那皇城中的安危..........”
“呵!”廉溪琢终于找准机会插上话头,堵过去一声嗤笑。
“这四肢发达的人呐,头脑就是简单。陛下的意思是将计就计,西川国君压根没长攻于谋略的脑子,本来就蠢,你手再伸那么长,他查得到才有鬼。”
“不止。”蔺衡一笑,只是那笑深不达眼,无端透出股子狠戾。“孤要与西川合作,撤掉监管,以表诚意。”
廉溪怔住,探手往国君脑门上摸了摸,眨眼的功夫捂着被拍红的手背讪讪缩回来。
“不是!你疯了?与西川合作?合作什么?一起出兵攻打淮北?”
蔺衡面色阴翳,不答反问:“淮北十六州的兵符在孤手里,你觉得,西川国君和他背后的人,会如何想?”
“还能怎么想,你要将淮北归为附属........等等!”廉溪琢陡然正色。“蔺衡,你该不会真的,想对淮北出兵罢?!”
“难道孤说不想,旁人会信?”皇帝陛下缓缓舒了口长气,目光不自觉落到案架后的碗盅上。
“罢了,有慕裎在孤身边,足矣。”
纪怀尘不清楚这句话的份量。
但廉溪琢了然。
出于对大侄子的关心,廉大学士再次出言提醒:“这步棋极险,稍有不慎,你的至尊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蔺衡斜眼睨他。
“放心,只要你不拿孤的大将军撒气,保证他在战场上可以如常发挥的话。孤的皇位,能一直坐到给你主持入殓大典。”
廉溪琢被噎得脸颊都气鼓起来,不能拿国君怎么样,干脆抽出腰后垫着的软枕,冲着纪怀尘面门将他砸了个趔趄。
纪将军简直有苦难言。
知道他还在为浣歌坊的姑娘一事怄恼,想稍稍安抚几句。
不料廉大学士甩过衣袖,头也不回的冲往别处撒性子去了。
“陛下,这......我......他......”
蔺衡不耐烦挥手。“快去追罢,一路多盯着些,他若踢坏宫里草木石砖。照老规矩,从你月饷里扣。”
纪怀尘:这个月饷银二十两,贴补十两,加上廉大学士的,一共负债三百七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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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这对要命冤家,蔺衡真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不禁揉了揉眉心,歪进檀木椅靠上稍作休整。
在一沓奏折前呆坐了半晌,恍惚想起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姜来公公早备下菜品,只等陛下传召即可端上案几。
鲍汁酿小肚、八宝野鸭羹、绣丝乾贝、蒜蓉山药、还有一道炝炒叶青。
菜肴很精致,可惜国君大人实在提不起半点胃口,便长叹了口气,吩咐全数撤下。
蔺衡挥退随侍的宫人,只身踏出宣政殿。
暮色中的南憧皇宫看上去既庄肃也很孤独。可见度不太高,只有远处几座挺拔的殿宇檐顶还清晰可辩。
深深一嗅,冷冽的空气从鼻息直入肺腑,倒让他觉得满身的疲惫消减了许多。
月光练白如水,淌淌抛洒在堂前和脚边。他望着,突然就想起了慕裎。
原本那日太子殿下愤愤说想弑君,他心里是很怅然的。
而这种怅然在几日不见面中,又衍生成了一种说不明白的失落。
他心里十分清楚,慕裎有着绝对的理由去怨怼自己。
好好的太子殿下忍辱负重,换了谁都不免想宰了那个始作俑者。
慕裎即便真的翻脸也好。
大不了被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小人得志嘛,或者气不过上手锤他几拳踢他两脚。
可慕裎没有。
不仅没有,反而还亲手熬汤送到宣政殿来。
这番体贴举动让皇帝陛下在不解之余,额外生起了一种‘孤很不是个东西’的负罪感。
思前想后,蔺衡决定趁夜去池清宫探望一二。
顺便把之前一直准备给慕裎但始终没找到机会给的见面礼也一并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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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节省时间,国君大人没有选择走宫道,两步跃上墙头,施展轻功从数间殿宇中穿行而过。
约摸一刻的功夫,他便翻过大门,稳稳停在了池清宫的小院内。
此时值守的宫人都懒怠下来,或蹲或靠,缩在门廊下挤靠取暖。
见着黑暗中倏然走出来个人影,为首的头儿顾不上刚灌的暖水囊袋,忙举起佩刀喝问:“谁人胆敢闯宫!”
蔺衡抬眸一扫,并未启唇,却已然把宫人们惊得纷纷跪伏,不住战栗着道陛下恕罪。
唤月和风旸听到动静也紧跟着跑出来,两个小侍从对视一眼,其慌张程度只一瞬做皇帝的那个便瞧出来,情况似乎不简单。
“太子殿下呢?”
话落,整个小院除了颤颤的呼吸声以及牙齿碰撞的细响,再无其他动静。
照惯例,陛下亲临是必定要出来迎接的。
慕裎与旁人不同,他若是歪在榻上懒得动弹,蔺衡也就随他高兴着去了。
况且晚间风大,最好是别出来省得受凉。
不过池清宫上上下下服侍的宫人都在此候命,以慕裎的脾性,多半会讽笑两句‘皇帝陛下真有威严’之类的话。
没理由会如此安静啊。
蔺衡沉声问道:“他不在宫里?”
话是疑问句,用的却是笃定语气。
唤月往前膝行两步,重重叩首。“陛下息怒!晚膳后殿下说闷的很,想一个人出去转转,还命令不许任何人跟着。”
他到底没有禁慕裎的足,嫌池清宫待得闷出去走走散心也很是正常。
只是皇宫里好些地方夜晚没燃灯烛,黑灯瞎火的不带随从一个人瞎跑。
胡闹嘛这不是!
唤月眼见国君大人面色不善,又惶惶道:“陛下切莫动气,请您在里间稍歇一歇,奴这就去把殿下寻回来。”
“不必了。”蔺衡凝眉。“孤知道他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
因为不能出现暴君 所以修改了文名
文案需要那啥的地方也改了一下
感谢收藏的宝宝们
可能有时候更新慢 但一定会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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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果然。
蔺衡拐到朝暮阁的时候,门外的莲花锁已经被撬开了。
剩余半边锁头孤零零落在地上,被薄薄的雪霜覆盖,彰示了罪魁祸首的作案时间并不算太短。
皇帝陛下一脸愠怒,两步快走,率先查看了一下朝暮阁外层的机关有没有遭到破坏。
自古皇宫中的殿宇楼阁都安置着各样的机关陷阱,以防有人擅闯,这一点慕裎肯定也是知道的。
得亏太子殿下在淮北积攒了足够多的经验。
因此第一层流云箭虽说被启动,但地上除了凌乱的箭支外没有任何血迹,不免让蔺衡稍稍放心。
然而当他往里迈去,看到第二层机关也被触发之后,面上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
乖乖。
慕裎这溜门撬锁的法手还挺利索。
第二层平衡机关的控制铁索只剩区区半拉了。
至于剩下半拉........
做皇帝的那个彻底松了口气,居高临下俯视悬挂在暗道壁上晃晃悠悠的人。
慕裎正揪着稀拉的铁索往前蹬脚,试图找个支撑点好把整个身子给抬上去。
锦稠长缎遭他撕成长条,和铁索绑在一块儿充作临时秋千架。
若是忽略底下密密麻麻泛着寒光的利刃,眼前东晃西荡的境况倒让人觉着有些想发笑。
太子殿下相当专心和铁索较劲,鼓着脸颊尝试多次,均以失败告终之后,才发现站在一旁看了半晌热闹的蔺衡。
“哟,你来啦,快快快!搭把手搭把手!”
好嘛。
四仰八叉挂在一堆尖刀上还有心情玩闹。
听这语气里的兴奋劲儿。
看来还是给人喂得太饱了。
蔺衡原本想让他再挂上一会儿长长记性,擅闯问题倒不大,但机关不长眼,保不齐哪次躲闪不及小命都给交代咯。
淮北尚文,即便是皇子也鲜少有习武的。慕裎那点拳脚功夫对付下寻常陷阱还行,真碰上狠的多半是有去无回。
不过长记性归长记性。
皇帝陛下瞥见他紧拽的那根铁索开始有松动迹象时,忙不迭跃过去,一手揽过他的腰一手把随意捡起的锁头精准砸向启动开关。
瞬息,支棱着的利刃往上腾飞,头顶的大块条石应声而下。
两者碰撞,发出浑浊声响,四周也立即被扑溅起来的灰尘布满。
慕裎脑袋缩在人怀里,望着刚还挂得好好的,此刻经过紧密锤击而深深凹陷的大坑出神。
平衡机关一经启动便停不下来,蔺衡将他抱紧,脚尖点过相互撞击的残断铁索,从暗道另一头跳回地面。
足足过了半炷香,机关螺旋的‘咔咔’声才逐渐变小,不断有碎石砸落的沉闷动静也随之消停。
皇帝陛下垂眸盯住仅留了两只耳朵尖在衣襟外的人,淡淡道:“可还满意?”
慕裎闷闷一哼,这回缩得连耳朵尖都看不见了。“你下回早点来。”
下回?
蔺衡心有余悸。
若是他没去池清宫呢,不知道人不在宫里呢。
恐怕批完折子就要被请过来瞻仰太子殿下遗容了。
何况宫里几乎每间大型殿宇内都设有机关。
当他是打地鼠还玩儿随机抽奖的吗?
“简直胡闹!”
蔺衡着实气不过,抬手在人头顶上狠狠落了个栗子。其力道之大,让慕裎当即捂住小包嗷了两声。
“你竟敢打我?!”
慕裎一下怒了,八爪鱼似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谁稀罕要你救!本太子自己又不是不能跑!”
蔺衡冷哼:“你怎么跑?铁索一旦断开你会坠下去,启动整个平衡机关会有石条落下来,上下夹击你只有死路一条。”
慕裎一双灵动眸子气得泛红,却哽住说不出话来。
他乍然想起以前在淮北,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贴身近侍第一个出现,解决完麻烦后不是精心照顾就是做糖糕安抚。
从不会声色具厉的盘算道理,更别提上手教训了。
不可否认的是蔺衡说的的确很对,如果再耽搁片刻,无论是坠下去还是继续启动机关,他都要丧命于此。
可眼下挨了一记敲的是他。
同样的后怕、头顶上的疼、以及没有被哄的委屈交织,慕裎眸子一眨,迷蒙出层可见的水汽。
太子殿下颇有点愤懑的剜过去一眼,默不作声推开拦在面前的身子要往外走。
他只堪堪往前挪了几寸,蔺衡就察觉出端倪。
探手把一步外的人圈在臂弯,急急道:“你脚怎么了?”
“少管我!”慕裎挣扎。“你如今是国君了,本太子这点小伤不敢劳烦陛下费心!”
蔺衡无奈,不顾气头上连踢带蹬的躲,屈膝把他脚踝钳在掌中。
还好,皮倒没破,只是崴到的地方淤了气,又红又肿胀得老高,指尖一碰就疼得人直哆嗦。
蔺衡仔细在踝骨处轻捏了一遍,确定关节没有大问题方点点头:“其他地方伤到没有?”
慕裎偏头不予理睬,鼻尖一抽一抽,活像只受了极大欺负小兔子。
“好啦。”蔺衡在他头上揉了揉。“你一个随从都不带四处乱跑真把我吓坏了。这里的机关环环相扣,得抽空重新检修一下。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回池清宫?”
慕裎仍旧不理,脸颊气鼓把受伤的脚踝死命往靴子里塞。
瞧见他一瘸一拐强犟着向外挪,蔺衡不得已苦笑,拍拍自个儿的肩。“贴身近侍牌座驾,稳当舒适,来不来?”
这就是要哄的意思了。
慕裎撇嘴,越过他半蹲的腰板径直朝外去,一副‘本太子不高兴,哄也为时已晚’的模样。
脚踝本就疼痛难忍,哪里承得住力,没等碰到朝暮阁大门他额上就冒出零星虚汗。
蔺衡一啧,紧追上前将人打横抄起。“不背那就抱,总之暂时不能下地走。否则真把关节弄伤了,我比你更寝食难安。”
明显恼羞成怒的太子殿下没理解‘比你更寝食难安’的意味。
扭动几次,未果。
他不禁赌气拿往人胸口重重一锤。“不想照顾就别照顾,本太子多的是人伺候!”
得。
为人忧心的好意又一次白瞎。
以对慕裎的了解,蔺衡毫不怀疑再申辩下去他定得一套鹞子翻身蹦跶下来,宁可争口气日后杵拐杖也不许碰一个手指头。
“我错了我错了。”
蹙眉忍着胸口处酸麻痛感的皇帝陛下如是道歉,满心琢磨先回池清宫给人治伤要紧。
第12章
朝暮阁外灯火通明。
蔺衡甫一抱着慕裎出来,便被明晃晃的火光照花了眼。
姜来公公正焦急张望,见着国君大人安好才揩揩鬓角的汗,迎上去道:“老奴参见陛下。”
蔺衡颔首,扫过手举火把身着盔甲的禁卫军。
他早下过令不论如何朝暮阁都不许擅入,因此机关引起的动静虽大,但禁卫军护驾也只敢在外围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