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帮工哪里懂得揣摩主人心啊?所以这位帮工向往常一样笑着道歉,“没注意,对不住大东家。”
不料,今儿盛绍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直接指着人让滚!
“嬉皮笑脸,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滚!”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
这之后,铺子里的人俱都不敢直面喜怒无常的盛绍元了,被骂滚的帮工也另谋高就了。
再说盛绍元,他吼完人甩袖步入铺内,盛雪问他:“爹怎么了?大早上哪家惹你了?”
盛绍元怒气未消,没说话。
盛雪眨了眨眼,也懒得理了,这时候铺子门口来了一个气宇轩昂的书生,书生长的挺俊,盛雪多看了两眼。
“敢问这里可是盛尧的家?”书生站在门口,问守蒸笼的伙计。
“是盛家,客人可是要买状元糕?”
因为‘乔知舒解斤两’一事,把他哥哥盛尧是秀才的事情宣了出去,铺子在县城有了一定的名气,许多人慕名前来买糕点,故此,伙计见书生就这样问。
书生脸上窘迫,忙摆手,“学生苏夷,与盛尧有同窗之谊,他今日没去县学,遂登门拜访。”
苏夷?盛雪瞪大眼睛,将来的翰林院大学士!她急急两步上前,站在铺子门口,女儿家娇着声音:“你是我大哥的同窗?你家在哪?”
苏夷面朝盛雪,眼睛只盯着女儿家的鞋面儿作答:“学生家住青衣巷,请问盛尧在家吗?”
真的是江州青衣苏学士!竟然是盛尧的同窗!上一辈子怎么没听说呢?肯定是盛尧自卑不好意思提,要不被苏夷一比较,屁也不是。
盛雪惊喜不已,“你就是苏……夷?”
苏夷面露不解之色。
盛雪忙解释,无中生有:“盛尧是我兄长,我常听兄长提起你,说你学识渊博!”
“苏某不敢当。原来是盛姑娘,小生有礼。”苏夷行了拱手礼,很有谦谦君子的书生气,“盛姑娘,请问你兄长可在家?”
盛雪摇了摇头,脸上挂满忧愁,“我舅舅家出了些事,大哥去帮忙了,不在家呢,”
苏夷听完也担忧,不过他家境贫困,马上乡试,他的银子只够去州府考试用,再拿不出多余的去龙井村或者上井村。
苏夷羞愧作罢,要离去。
盛雪再次把他叫住,“你家在青衣巷哪儿?等我大哥回来,我让人去知会你一声。”
苏夷告知家中地址,转身离开了。
盛雪看着苏夷的背影,回想上一世听到的传言,提到苏夷,竟然没有不夸的,只是没想到苏夷和她住在一个县城。
“穷居野处,你看看他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盛绍元的声音传来。
盛雪回头看父亲,皱起眉毛,“爹!都说书生万户侯,人家年纪轻轻就是秀才爷了,很了不得了!”
“秀才什么秀才,看他穿的粗麻短褐,便知不是秀才。”
那是因为苏夷家实在是太穷了,早年丧父,老母亲是个浣衣娘,有个青梅竹马纳鞋底供他读书,他也争气,仕途顺利后,衣锦还乡将娘亲和青梅接去盛京,内宅只有青梅一人,青梅和婆母有共患难的情意,从没有婆媳红脸的时候。而苏夷在一众学识渊博皆风流的学士里,他可谓是一股清流了。
盛雪一边羡慕苏夷的青梅,一边反驳父亲道:“人家是大哥的同窗,又不是二哥的同窗,肯定是秀才啊。”
“……”盛绍元想到落榜的二儿子,无言以对。
苏夷居然是大哥的同窗,而且还主动登门关心,看起来与大哥情谊深厚呢。如果能伴在这样的人物身边,那才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盛雪转身朝娘亲方荷屋子里跑。
现在的盛雪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的慕强心理。
方荷深陷在失去幼子的悲痛之中,终日昏昏噩噩,见到女儿才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盛雪坐在床边,拉着母亲的手,撒娇着说:“娘,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我需要乔儿,可是爹在气头上,我一提大哥他就发脾气。”
方荷:“娘倒是能劝劝你爹,可是盛尧那孩子从小主意就大,他既然真的说出了往后不要你爹做主的话,就是怕你爹点了头,他也不会回来了。”
盛雪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嗯?”方荷疑问,“多嘴?你说什么了?”
盛雪很警惕,不敢提她用回不去县学的说法火上浇了油,“就是乔儿问我小弟在哪儿,我早知道不多嘴告诉他了,这样爹也不会说出岗儿是叫他们养没的。”
“不怪你,乔儿迟早会知道岗儿……”
方荷悲伤的摇了摇头,“每次听你说那天的事,我都难受,要是我醒着,怎么也不能叫绍元说这样的话!你大哥和乔儿是如何对岗儿的,我最清楚,你爹这话是往他们心窝子戳啊!”
盛雪也正懊恼,本以为刺激一下爹,让盛尧在不能读书,不能浪费时间和银子,谁知道刺激的盛尧离了家。偏偏这时候才又得知江州青衣苏学士是盛尧同窗,她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对呀!”盛雪突然想到什么鬼点子了,她笑得狡黠,“大哥和乔儿对小弟多好啊,爹和大哥都在气头上,我和大哥一直不亲近,娘是长辈,你去劝比我去强。”
“所以,娘,你去劝劝大哥吧,我在家劝爹!”无论如何,要让盛尧回来,她要借着盛尧的关系,走近苏夷。
方荷点头,她还记得岗儿在的时候,最喜欢他大哥给举高高了,最喜欢吃乔儿蒸的发糕,岗儿,我的儿,唉……
**
伤筋动骨一百天,孙鸿润还不能起身。
盛尧天天忙着和曹家的人打交道,主要是之前谈好了,两日后曹家登门运茶。所以岗儿的事情他分身乏术,再有就是,他现在还不能从父亲的指责当中走出来,夜深人静,他开始会想,自己有什么脸再出现在岗儿面前?
岗儿成了他心深处的一根刺,一想到岗儿,他就会回忆起父亲指着他大骂:岗儿就是叫你养死的!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无法呼吸……
现在是生存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生存用忙碌、用焦头烂额拯救了他,所以面对曹家的商队,他从接待到送客,全程亲历亲为。很忙,但是只有这样忙他才能打起精神来。
孙家长辈忙着照顾盛莺,安抚小萝花,再加上不知盛岗的事,只以为盛尧和父亲吵架了,所以错过了安慰盛尧的好时机。
等盛尧忙完曹家运茶一事,孙家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盛尧用忙碌麻痹了这段时间的伤痛,也静下心来有了将来的打算。
“你要弃文从商?!”孙老太爷惊到站起身来,“尧儿,你!你糊涂!”
盛尧眼神坚毅,“孙儿已是在深思熟虑下做出的这个决定,孙儿如今,已志不在科考入仕。”
“外公可知,朝廷为何设立茶马司?”
孙老太爷焦急不已,“朝廷做事自有章法,你是不是以为你成功卖了一季的茶叶就以为银子好赚了?外公和你小舅经营这一山茶叶,为何还是茶园户你知道吗!商人不为利活不下去,能在商场立足的,那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物!”
盛尧恍若未闻,继续说:“北有匈奴频频侵扰边疆,朝廷需要茶马交易来换取马匹等战斗物资,这已说明国库虚空。”
“城中茶商勾结,企图压低茶价,周边茶商利用茶马司新□□蚀朝廷官,在这样的官场下,当一个芝麻官儿,孙儿又能有何作为?”
“如今小舅一个人肩负一家人的生计,小舅自然是疼爱长姐,可我若是和长姐一同压在小舅肩上,且不说小舅能不能喘上气,我和长姐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而且……”盛尧信誓旦旦:“孙儿有私心,我是绝对不会再让长姐回到那畜牲身边了!长姐出嫁时,我方十岁,一不知那人品行,二无力阻拦,如今我十七,也得知了那人不堪托福。往后有我在,长姐就是想招个入赘的,我也是会有这个本事的。”
盛尧他主意大,任凭孙家二老和其他长辈怎么劝,他铁了心不回县学了。
他要北上。
孙老太太是既惆怅又欣慰,“尧儿这一席话是既有担当,又有远见,尧儿长大了。”
孙老太爷也长吁短叹:“罢了,如你之言,考进士还得个七八年,就算真的入仕,小小芝麻官焉能在这浑浊的官场独善其身?焉知就一定能保护亲近之人?你既有了他念,外公一定支持你。”
乔知舒扒着门探着脑袋偷听,再一次折服在哥哥的担当和远见之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乔知舒默念了一遍,他要跟哥哥一起北上,他可以去做发糕卖钱。
乔知舒还想听哥哥的计划呢,就被跑进厅堂的胜哥打断了。
十一岁的孙胜:“表哥,山下有人找你,说是姓方。”
姓方?孙老太太:“打发她走,盛绍元舍不得面子便罢了,方氏在我眼里不过是个三文钱买一碗的兔血,她还没资格进我孙家大门。”
盛尧也没放在心上,更没打算下山见方荷。
**
方荷人也见不到,话也递不进去,只能叹气,只怪往日不重视盛尧和乔知舒,等失去了岗儿,才惊觉欠了人家哥俩不少人情,可惜已经晚了。
打道回府之后,告知了女儿,她连盛尧的面都没见着,孙家小童也不愿为她递话,把盛雪气的直拨算盘珠子。
“他竟然敢不见您这个长辈?他的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盛雪气哼哼的,她重生之后很是要强,隔日就在二哥房中摸来一本书,领了个奴仆就往青衣巷苏夷家去了。
青衣巷面前的街上,都是些干着腌臜生意的铺子和摊儿。比如宰猪的铺子,宰卖鱼的铺子,还有穷人家汉子支个摊帮人杀鸡拔鸡毛,收取个两文钱的辛苦费,来光顾的甚至有富人家院子里的帮厨,图省事,图他拔得干净。
所以盛雪一路上都是拿帕子捂着口鼻的,一条街都是肉类的腥臭味儿,由此可见将来的江州青衣大学士家里,得穷成什么样子了。
到了苏夷家,更是见屋顶几块木头上盖着的全是茅草,盛家可是在村里就用瓦片做屋顶了……
盛雪的随从去叩了门,很快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开了门。
“你们找谁?”少女一双大大的眼睛单眼皮,眼尾朝上,鼻头大,嘴巴大,五官都挺大,穿着蓝色粗麻裙,长得并不秀美,更谈不上美艳。
苏夷家穷,不可能有婢女,盛雪猜到眼前这个长相寡淡的女子就是苏夷那个青梅了,她心里哼道:长得像个□□,命倒好,吃着天鹅肉了。
盛雪学着名门世家小姐那般端庄,“这里可是苏秀才的家?我是盛家长房的二女儿,我兄长是盛尧,今日前来是受大哥之托,将这本书还与苏秀才。”
“顺便当面代传几句话。”
蓝裙少女多看了盛雪几眼,“夷哥哥在温书呢,您且稍等片刻。”
盛雪轻轻缓缓地点头,保持端庄,“有劳丫鬟姐姐了,苏秀才曾在香雪甜糕见过我的,当时他和同我说了好些话,麻烦丫鬟姐姐代为提醒。”
蓝裙少女很明显的蹙了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见盛雪衣着富贵才没说什么,且转身去叫人了。
盛雪没等多大会儿,那蓝裙女子就回来了,双颊带粉,双眸含羞,眉间也有喜色。
“有劳姑娘跑这一趟了,夷哥哥并未借书给你家兄长,怕是你兄长记错了。夷哥哥说家贫屋陋,姑娘又只身前来,唯恐坏了姑娘名声……失礼之处,望姑娘见谅。”
看着盛雪离去,蓝裙女子还在回想刚刚她的夷哥哥对她说的话——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盛雪一肚子怒气出了青衣巷,回铺子的路上却又笑开了。
她低声自语:“不愧是内宅只一人的大学士……”
“如此看来,还是得把大哥哄回来才是。”
**
孙家的大黑狗又下了一窝崽儿,四只小狗崽里面有一只纯白的,特别抢眼。
小萝花被小姨母孙含嫣牵着去看小狗崽,她在暴力压抑的环境下长大,来到孙家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环境,怕生的很,日日黏着母亲。
可在东县时,盛莺小腿折了还干洗衣的活计,错过了最佳的正骨时间,若再不听大夫的躺着养月余,这辈子骨头都接不上了。怕女儿憋闷,常常哄着含嫣带她玩儿。
久而久之,小萝花也活泼了些,愿意黏着小姨母了,只夜里睡觉哭闹着喊娘。
“小萝花。”乔知舒穿着黑色束身衣出现,身后跟着身材高大的盛尧,同样穿着束身衣。盛尧说要教乔知舒骑马,乔知舒以为这是北上必须会的,马上跑去换了衣裳。
乔知舒矮盛尧一截,又因为他现在处于抽条窜个儿的年纪,所以胳膊腿细长笔直,瘦是瘦了些,但是身材比例已经初现高挑秀雅。
“嗯嗯!”小萝花眯着眼睛笑,上下八粒小米牙中间穿插着缝儿,让人又可爱她,又心疼她生下来就吃的不好。
乔知舒走过去抱起她,“我们和小狗一起晒晒日头。”
小狗崽和小孩子一样,也需要晒晒太阳才能长得壮实,反正村里老人们都这样说。
盛尧则拎起小狗崽的窝——一个竹篮,跟在乔知舒身后,他们在院子里寻了处能晒到太阳的石榴树下,才放下竹篮。
小萝花就撅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拿小指头轻轻地摸肉乎乎睡得香甜的小狗崽,阳光穿过石榴树将光点撒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细软,发色微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