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 知府坐定之后,开口问道。
“在下姜北慕,仙水楼铺子的东家,这是谈秋,是我府中之人。” 姜北慕微微拱手,回道。
知府略一颔首,看向另外一边的妇人。
妇人道:“民妇刘翠,这是我的弟妹。” 说罢那妇人拿手拱了拱一旁站立的女子。
女子面色憔悴,容貌清秀,一身素服更衬得人楚楚可怜,“回禀大人,民妇柳芸,今日来正是要状告仙水楼草菅人命,故意售卖那有毒的糕点,害得我夫君至今昏迷不醒,请大人明察!”
说罢,柳芸盈盈一拜。
“起来吧。” 知府神色淡淡,回道:“你的诉状本府已经看过,姜北慕,本府问你,那柳芸所言,初七之日去你仙水楼买了五两梅花糕,二两蜜饯,此事属实?”
“回大人,属实。”
姜北慕神色如常答道。
“柳芸,你夫君何时出的事,除了这梅花糕还吃了什么不曾。” 知府一旁的男子忽的出声问道。
“我夫君是初八中了毒,当日他和二哥一道去了山上砍柴,我二哥是午时回来吃的午饭,我见夫君久久不归,便去山上寻他,那日他同我说想多砍一些留着家中烧火,便晚些回去,我便回了房子,下了碗面,带着刚买的糕点送去山上给我夫君吃,谁知我到日头西落,都不曾见我夫君回来,忧心之下恳求我二哥二嫂一同上山去寻,便在……”
柳芸说至动情处声音免不了有些哽咽,一旁妇人赶忙上前去轻拍她脊背,柳芸这才深吸了口气,红着眼道:“便在中午的那个山丘之上发现了我夫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边,嘴唇发青,不省人事,我们连忙将他抬下山去寻大夫,大夫说这正是中毒之相,是因着吃了什么才中的毒。”
“我们去仙水楼找他要个说法,谁料他们竟是半点不讲理地要将我们轰出去!我们这实在逼得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大人您主持公道啊!” 一旁的妇人赶紧接过话茬,哭天喊地抢道。
“我倒是头一回知道带着锄头,铲子这些器具上门,还拿斧头砍人大门来要说法的。” 谈秋适时讥讽了一句,姜北慕只不痛不痒地斥了句:“莫胡闹。”
“可有此事?” 知府眼皮微抬。
妇人面色微变,硬是挤了两滴眼泪,悲戚道:“大人,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仙水楼关了门,找人找不到,我们家老三还在那边躺着,还需用人参吊着命呢!”
“按照我朝律法,寻衅滋事者,须得罚银关押七日,你们既然已经提交了诉状,府衙也已收诉,那么便只需等府衙开堂即可。” 知府身旁的男子垂下眼,顺手接过一旁人递来的茶水,简单抿了一口,淡淡道。
此话一出,那妇人当即语塞,一旁的知府清咳一声,解围道:“此事可再议,先将这张家三郎的案子查清。”
男子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不虞之色。
谈秋见了此情形倒是有些好奇,这知府怎么看起来还要让着城主府那边的人几分,那人究竟是谁,按理说城主府的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让朝廷的人都要看其薄面才是。
谈秋暗地里悄悄拉了拉姜北慕的衣袖,姜北慕反手将谈秋作乱的小手握在掌心一捏即松,示意他莫要乱来。
谈秋面红红地四下乱瞥,只闻知府问道:“姜北慕,你可有话要说?”
第14章 你喊我嫂子就行
“购买吃食不假。但我铺子一日之中售卖的糕点上百份不止,唯有这张家出了事,若说是我铺子吃食的问题,哪有如此巧合的道理,况且我铺子之中梅花糕制作所需的原料皆经由我手,若是糕点真出了问题,那么有事的应当不止这一家才是。”
姜北慕看也不看那妇人,只不卑不亢回道。
“大人!我夫君当日早饭只喝了些稀粥,之后便再未吃过什么了,直到我午时去给夫君送面和糕点,他吃了后才出了事。” 女子声泪俱下,一双眼睛哭地通红,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是啊,我家老三前几日都正常地很,且我们将他送去医馆后,大夫看出是中了毒,便立刻灌药给他催吐了,吐出来的只有面条和糕点,这难道还不够证明这糕点有问题么?!” 妇人紧随其后连声附和。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是不是那面条出了问题呢。” 谈秋看不过去,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姜北慕这回却未阻拦。
那喝茶的男子懒洋洋瞥了眼谈秋,目光继而转向姜北慕,“有道理啊。”
谈秋心中欢乐地敲起了小鼓,若说之前还有些担心那城主府的人会不会反水,此刻谈秋见他男子毫不避讳地帮腔附和,便知道这人一定与姜北慕关系匪浅,若不是外头还有百姓围观,说不定那男人听都懒得听,直接下判了。
姜北慕似乎看出了谈秋心中的小九九,不着痕迹地朝坐上男子扬了扬眉峰,像是在示意他不要太过了,继而收回目光,颇为无奈地看了眼谈秋。
“你血口喷人!” 妇人情绪有些激动,当即怒斥道:“面条怎么可能有问题!我们一家子都是吃了的!如果有问题那我们一家怎么好好的?!”
谈秋似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紧着笑道:“是啊,你们一家吃了面条好好的,出了事觉得是我们铺子糕点的问题,那我们的糕点售向全城各家各户,吃的人总比你们一家子要多吧?现如今也是一个出事的也没有,怎么你们就能认定了我们糕点的问题呢?”
“你!…… 你!强词夺理!” 妇人当即被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该怎么驳斥回去,只得手臂颤颤巍巍地指着谈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乍闻谈秋此言,那女子忽的哽咽着驳道,一双眸子通红看向谈秋,“难道我会害我自己的夫君么?!我岂能做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他没有那种意思,姑娘无需多想。” 姜北慕适时地挡在谈秋与那二人之中,客气道。
“肃静。” 知府敲了下惊堂木,道:“去将那医馆之中给张家三郎会诊的大夫带来。”
堂下官差领命而去,不多时便从外间乌压压的人群之中领了一名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袭青色布衫涤地发白,待近得堂前,先行一礼。
“初八那日可是你给那张家三郎会诊的?” 知府问道。
“禀大人,正是在下。” 大夫微微颔首。知府见状嗯了一声,继续道:“那日他是何症状,你且仔细说说。”
大夫些许思量,旋即挑着重点简单讲了,“那人抬进馆内之时已是傍晚,送来之时面色发青,双唇泛紫,舌苔厚且僵硬,问之无反应,刺破指尖的血液凝固速度十分快,种种迹象表明乃是中毒之症。”
“山上多毒虫,也有可能是毒虫咬伤所致,何以见得是吃食?” 一旁的男子若有所思问道。
“回大人,冬季蛇类早已冬眠不出,且虫类亦蛰伏难见,此人毒发之快,唯有蛇毒可堪相比,但其周身并无蛇类咬伤的创口,而若是毒虫所咬,若是毒性较烈者,必当有创口,且创口附近会泛起青乌色,而若是小毒虫,那么便不会如此快地发作。”
“山中蛇虫类别何等之多,你又有何证据能证得不会是一个你从未见过的毒虫所咬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姜北慕忽的出声直问那大夫,谈秋当即帮腔道:“就是,山上的毒虫你能确保都见过,都知道其毒性么?说的这么言之凿凿的。”
“唔,他们说的有道理啊。” 座上的男子忽的笑着说了一句,旋即转头望向一旁沉思的知府,“是吧,林大人。”
知府回过神来,似有所想,颔首道:“确实,若无法证得其并非被毒虫所咬,那么你又如何能确定他一定是吃了什么而中的毒呢。”
“回禀大人,我并未指明其是因为吃食而中毒,只是当日和其家眷提过,极有可能是两种情况,要么被毒虫所咬,要么因吃食而中毒,他们坚称是吃了什么,我便配药为其进行催吐。”
“既然如此,那么便无法断定此事是因仙水楼的糕点。” 知府思索片刻,说道。
“大人!” 妇人面色难看,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喊冤,知府却蹙眉不愉,扬手一敲惊堂木。
“你可有办法让那张家三郎醒来?” 知府对着那大夫说道。
大夫闻言略微踟蹰片刻,“这… 近几日来他情况确有好转,但什么时候醒来却不能保证。”
“那正好,我认识一个大夫,师承宫廷御医秦颂歌老先生,不如让他来试试?正好他这几日来了四方城寻我叙旧。” 男子摸着下巴向知府提议道,言罢不待那妇人开口,便先一步似笑非笑对其道:“秦颂歌老先生的名号,你们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当年的第一神医,据传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而我认识的这个大夫,更是其得意弟子。”
“毕竟要我来说,你们在这边胡乱猜测都无道理与证据可言,不如先让他醒来,让他自己说说他是因为什么而昏迷中毒的,不是更可靠些么?”
男子笑着对众人说道。
那女子似乎未料到如今情形,只愣在原地,而那妇人却先一步反应过来,哭道:“大人,民妇一家老小六七口人,个个都是张嘴要吃饭的,因为老三的事情,家中已经耗费了大量银钱去给他买药材了,实在是无力再支撑了!”
“我可以出这份银钱。”
大堂之中,姜北慕的声音低沉且清晰,如同山顶巨钟震响的刹那,令人心神一动。
“但我有要求,张家的医治费用,药材所需的费用,我皆可出,但是需要那神医的弟子亲自来医。”
姜北慕一字一顿,在场众人皆心中一惊。少倾知府缓过神来,面色缓和不少,对姜北慕道:“你既主动提出,若是张家无异议,那便如此实施好了。”
妇人双眼发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应声,“好好好,我们同意!”
只要姜北慕出了这个钱,老三能救醒到时候也能再告一状,将那之前的花费也从姜北慕身上要来,哪怕就算救不醒了,自己家也不需要再投入任何银钱……
而且,人若是真的出了事,嘴是长在她们自己脸上,想怎么说怎么编排不还是自己说了算,届时也可以让仙水楼元气大伤。
瞬息之间妇人心中已是转过好几回合来,当即侧过头去,看向人群之中站在的自家男人,见他也微微点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等一下!” 谈秋将那妇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当即打断了知府欲敲惊堂木的动作。
“我们出这个钱可以!但是有要求。” 谈秋望着知府说道,知府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谈秋有些疑义,只是面上微显露出来。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过要求了么!怎么,难道你想反悔?!” 妇人早就对谈秋恨地牙痒痒,生怕他又跳出来乱说什么。
“就是啊,这么多要求,你们是想反悔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站在外面的张家汉子也有些担心,生怕姜北慕那边又反悔,当即顾不得许多,直直地嚷嚷起来。
“你吵什么吵,刚刚是我家老爷的要求,现在是我的要求,冲突么?” 谈秋微微抬起下巴,气势凌人地朝那身后鼓弄人群的张家汉子瞪了一眼,继而说道:“我要求就是,所有开销,都需要那神医弟子的刻印凭据拿来给我们核对,并且我们也有权利对这些开销盘查,若是有故意多开,或者未能全部花用,不知落到谁手里的……”
谈秋话说一半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那妇人,轻轻哼哼几声,“一旦被我们查出来,那就需要双倍返还。”
“好,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毕竟虽然我信得过我的大夫,但是总得给人家一个心安。” 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了拍手,煞有其事地应和。
妇人咬了咬牙,气道:“可以!我们都同意!”
“既如此,没有其他疑义,就由本府与身旁的萧野公子一同作证。此案便隔日再议。” 知府拍下惊堂木,算是暂且为这事圆了一笔,剩下如何做只消看那张家老三何时醒来。
案件暂歇,知府率先离开大堂 ,堂外人群亦跟着稀稀落落地走开,那妇人扶着一旁神情恍惚的女子站起来,恶狠狠瞪了眼谈秋,转身朝外走去。
谈秋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姜北慕在一旁看的忍不住发笑。
“人都走远了,眼睛别瞪酸了。”
谈秋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揉了揉眼睛,两指撑开眼帘嚷着要姜北慕吹吹,说自己看不得脏东西。
姜北慕好笑地伸手轻拍了一下谈秋后脑,嗔了一句莫要胡闹。
谈秋却是不依不饶,眼见着那四周衙役也跟着退下,谈秋飞速环顾一圈便伸手揽着姜北慕的胳膊往堂外走去。
直至身后传来两声刻意至极的咳嗽声。
谈秋与姜北慕才停下脚步,转过身,见方才那男子正负手立于二人身后,面上带着一抹笑意,乐呵呵地朝二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啊,姜哥。”
“好久不见了,萧野。” 姜北慕笑着与萧野同时伸出手,手掌在空中相击,如同多年老友一般叙旧。
“姜哥什么时候从京城出来的?这些年没听到你的消息,我还想着咱们姜哥这么英武的人,哪里能按捺地住这么长时间不去找那些蛮人的事儿。京城里的弟兄们都怎么样了?” 萧野似乎有许多话要与姜北慕说,上来便如同开了闸的水阀一般叭叭地朝外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