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章抱臂笑言,只是那双眸子却未有丝毫笑意,反倒是带着令人不适的恶意。
谈秋不知道周章为什么这么仇视他,好似要刺杀姜北慕的是他一般,他好像与周章是第一次见面吧?
“你不用骗我了。”谈秋平静道,“老爷和我说过,他自幼在边城长大,哪里来的京城里的青梅竹马?”
周章被戳穿却未显露窘迫之色,反倒是一摊手,道:“信不信由你。”
谈秋忽而很想问周章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毕竟就算问了,周章也只会嘲讽他罢了。
谈秋摇了摇头,越过周章,朝挽秋阁走了回去。
院内奶娘正与宝宝玩耍,宝宝跪坐在泥地里,这回弃了小铲子,直接拿手去捏泥巴,弄得身上脏乱不堪,小脸上还洋溢着笑容。
谈秋见状不知为何心中忽而一松,方才的烦扰烟消云散,上前将宝宝从泥地里抱了起来,伸手抹去他面颊上的泥渍,笑斥道:“玩泥巴做什么,都成小花猫了。”
宝宝眨了眨眼,伸手揽住了谈秋的脖颈,依偎上去磨蹭了一番,谈秋十分受用,心中美地不行,又连着在宝宝面颊上亲了好几口,才将人放下。
“公子不必担心,小娃娃就是喜欢到处跑,玩泥巴,我家的那个也是这样。”奶娘上前来笑着对谈秋解释道。
谈秋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随他吧,反正院子弄得一团糟,老爷也不会生气。”
奶娘闻言面色微动,眸光在谈秋面上打量片刻,转而看向一旁玩耍的宝宝身上,轻轻道:“公子是和老爷发生什么矛盾了么?”
谈秋有些发懵,“怎么这么说。”
奶娘笑了笑,伸出手来指尖点向自己眉间,“公子这里皱地紧紧的,总望着别处出神,我大胆猜测是因为老爷的事。”
谈秋叹了口气没有多话,旋身坐在了石阶上,有些愣神。
奶娘见状轻轻道:“其实我很喜欢公子你。”
谈秋瞳孔猛缩,看向奶娘。
奶娘察觉到了自己话中的不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那种男女之情。怎么说呢……我也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如果公子能成为当家主母,我还是很高兴的。”
谈秋闻言苦着一张脸,双手托着下巴,瓮声瓮气道:“可惜老爷不喜欢。”
奶娘想了想,也跟着坐在了石阶上,二人目光一同望向那角落处玩耍的宝宝,皆露出脉脉温柔意。
“小少爷其实日子过得也不好,我还记得我初来姜府的时候,小少爷就是那么一个瘦瘦小小,胆子还很小的娃娃,他似乎十分害怕老爷,老爷也很少抱他,在我接手之后,老爷更是经常十天半个月地不见人影。”
奶娘出神望着宝宝的背影,轻轻道:“哪有这种当爹的呢?”
“我知道老爷忙铺子的事情,但是小少爷才这么点大,跟着老爷一路颠簸定居四方城,想必幼时也没有他生母照顾,有时候我都觉得,小少爷是不是……”奶娘话说一半忽而顿了片刻,谈秋闻言侧眸看去,奶娘才继续道:
“不是老爷的孩子。”
“不过也是因着有公子你,老爷他现在越来越关心小少爷了,小少爷也越来越有个娃娃样了。所以不论府中人怎么议论公子你。我都是很感激你的。”
谈秋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微微颔首,轻叹一声,“借你吉言吧!”
奶娘轻轻一笑,宽慰道:“公子倒也不必担忧,我觉得老爷还是对公子你有情的。”
“是么?”谈秋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铮儿!不许玩泥。”
谈秋听见人声,猛地转头看向院门处,只见姜北慕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旁正巧看见宝宝坐在地上,轻声呵斥了一句。
“老爷!”谈秋面上掩不住地开心,飞身下了石阶,朝姜北慕跑去。
姜北慕顺手将宝宝从地上拉了起来,朝谈秋微微颔首,道:“没遇到什么事吧。”
见谈秋摇头,姜北慕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明知道姜府四周都有暗卫,加之有周章在暗处保护,谈秋比他自己都要安全,但他却下意识问了这句。
“老爷去哪里了?”
“铺子里看看。得准备一些开业的事宜。”姜北慕将宝宝递给奶娘,回道。
谈秋话到嘴边,眼尾却蓦然瞥见一道熟悉人影从姜北慕身后走了出来。
“萨木?你怎么来了。”谈秋看着眼前的高大俊朗的男子,惊呼一声。
萨木身边依旧跟着那只黑犬,朝谈秋微微一笑,用略带口音的汉话道:“我来和你们谈一笔生意。”
第45章 阴魂不散
挽秋阁内,三人对坐而谈。
“我今日前来,是打算和你们谈生意的。”萨木啜饮小口杯中茶水,对身前的谈秋与姜北慕道。
谈秋对萨木还算有些好感,闻言稍稍侧眸见姜北慕面色如常便大着胆子回道:“什么生意?”
萨木将目光投向谈秋,笑道:“我手上有一处珠宝源地,只是产出的珠宝成色稍逊一品,也是我刚接手的一条商路,只是来问问你有没有意向与我合作。”
“宝石?”谈秋眨了眨眼,侧头见姜北慕望着桌面沉吟,指尖一搭一搭地点着桌面,不置可否,谈秋见状便知姜北慕没有拒绝则是尚有余地的意思。
“可我们家不做这生意。”谈秋说道。
“我知道。”萨木莞尔,身子朝后微微仰去,缓声道:“但是你应该也感觉得出来,这次中毒之事虽然只是个闹剧,但终究是给百姓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固然你们可以慢慢再将店铺做大,但是其中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有多少?”
“姜家家大业大,况且还有一家未开的铺子,不妨与我做这笔生意,所得对半,我负责商路运送,给你们选成色最好的宝石,而你们将这些卖出去就行。”
萨木说完便朝谈秋微微一笑,态度和缓语调不疾不徐,姜北慕闻言眸光微闪,谈秋也不敢直言定夺,便私下里悄悄去瞥姜北慕。
姜北慕沉吟片刻,回道:“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萨木闻言也不着急,只了然颔首,换了一个语调对姜北慕道:“合作的事情不着急,你可以思考完善了再寻我,今日来,除了这笔生意,还有另外几样东西要给你。”
谈秋与姜北慕对视一眼。
萨木笑着从腰间羊皮袋中掏出了一个小指大小粗细,笋状的乳白色物体,上尖下圆,物体之上还密密麻麻地镌刻了不少细碎的花纹,尾部穿过一根红绳,红绳颜色鲜艳,显然是刚穿进去没多久。
谈秋看了眼这物什,只觉得这东西像是什么动物的犬齿。
“我得到了消息。”萨木说完便顿了一顿,旋即笑着伸手将这物体朝姜北慕的方向推了推,“这样东西该物归原主。”
姜北慕却只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东西,随后从腰间摸了不知什么东西出来,往桌上一放。
谈秋霎时瞪大了双眸。
姜北慕掏出的那样东西与萨木拿出来的那物从大小形状来看,几乎可谓是一模一样。
两样物品放在一处,便如同是同一只猛兽的獠牙。
谈秋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感知到这样东西意义非凡,至少是对姜北慕而言。
“这是什么?”谈秋看着桌面上相差无几的两枚犬齿,轻声问道。
“这是贺伦草原上的狼王牙齿,不过是上一任狼王的。”萨木轻声回道:“我族勇士阿燃拓昔年以一己之力战败狼王取下它的牙齿雕成项坠,我也是几经转手才从他人手中获得。”
谈秋目光不断在那桌上的犬齿和姜北慕之间来回,忽而倒吸一口气,瞬间了然。
姜北慕的父亲是犬戎人,而萨木手中的狼王牙又和姜北慕的一看便是同一种,结果呼之欲出。
姜北慕沉默良久,才伸手去将桌上的两枚狼牙收入掌中,对萨木道:“多谢你。”
萨木微微一笑,“你我父亲是至交好友,物归原主,也是我父亲的心愿,我不过是帮他完成心愿而已。”
萨木言罢,便吹了个唿哨,登时一条黑影自门外跃了进来。
黑犬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身上背着一只竹筐,凑到萨木身旁摇了摇尾巴,随后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蹭萨木的掌心,口中发出撒娇似的呜呜声。
萨木摸了摸黑犬脑袋,随后将黑犬背上的竹筐掀开,从中抱出了那只白色的幼犬。
不知是不是错觉,谈秋总觉得几天不见这幼犬似乎又长胖了,放在桌上活像个长了毛的小球。
幼犬歪了歪脑袋,看向谈秋与姜北慕的方向,谈秋此时才发现那幼犬嘴巴之上竟然缠了一条手指粗细的红绳。
“这是……”谈秋伸手指了指那红绳。
萨木解释道:“它在家里太顽皮了,略施惩戒罢了。”
谈秋与那白犬相对视,白犬霎时憨头憨脑地摇着尾巴朝谈秋的方向走去,直至走到桌边无路可去,白犬才呜呜唧唧地朝后退了两步。
“我说过,这只犬要带给他的主人。”萨木左手一摊,掌心朝上,对姜北慕笑道。
谈秋闻言登时一喜,“这犬看起来机灵,给宝宝做个玩伴也可以,老爷觉得呢?”
谈秋知道依着姜北慕的性子之前他都没接受这只犬,想必这次也不大会就此转了性子同意此事,忙寻了个理由撺掇着姜北慕把这只白犬收下再说,毕竟按照萨木的话,这只白犬还和姜北慕的父亲有非一般的关系。
姜北慕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谈秋,目光直似要将谈秋给看穿了一般,谈秋轻咳一声,忙伸手去将那白犬抱了起来,朝姜北慕挥了挥爪子,姜北慕轻轻撇开头去,不作回答,似是默认了谈秋的这番话。
萨木见状微松一口气,起身笑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我便先告辞了,至于我说的生意一事,你们不妨好好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决定好了都可以来找我。”
姜北慕起身送客,谈秋连忙抱着白犬跟在姜北慕身后,三人便这么一路无言地走向姜府大门。谈秋怀中的幼犬不时发出吚吚呜呜的轻哼声,惹地萨木身旁的黑犬频频回头。
谈秋若有所思,“让它们也道个别吧。”
姜北慕略带诧异地看了眼谈秋,稍稍颔首并未制止,而萨木闻言便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黑犬,口中说了一句犬戎话,那黑犬晃了晃尾巴,略低着脑袋朝谈秋走去,谈秋会意,捧着白犬半蹲下身,二犬鼻尖相对,互相嗅了片刻,似是在作诀别,旋即黑犬晃了晃脖颈上的铁链,发出叮当声,转身回了萨木身旁。
萨木拍了拍黑犬的脖颈,收起了一贯的笑容,反而格外认真地对谈秋道:“它便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它,如果……”
萨木话说一半略带犹豫,片刻后才轻叹一声继续道:“如果你不喜欢它,或者将来不愿意养它了,也可以再送还给我。”
“它是我们犬戎一族的至宝,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它。”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姜北慕声音沉稳而坚定,不待谈秋说话,便先一步答道。
谈秋抱着怀中的白犬眨了眨眼,“对,这个你可以放心,养一只小犬儿还是养得起的。”
萨木深深地看了姜北慕一眼,片刻后绽出一抹笑意,牵起黑犬转身离去。
谈秋与姜北慕站在门庭之前,直到再也看不到萨木的背影二人才转身回府。
“老爷说给这只白犬取什么名字呢。”谈秋对这毛茸茸的触感爱不释手,忍不住边走边伸手抚弄着白犬身上的皮毛。
姜北慕却兴致缺缺地看了那白犬一眼,随口道:“你想一个就行。”
谈秋捧着白犬思索片刻,“那还是让宝宝来取吧,毕竟是给宝宝找的玩伴。”
姜北慕自然没什么异议,谈秋抚弄着手中的白犬越看越喜欢,口中忍不住道:“老爷,你说宝宝会不会高兴?毕竟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它。万一宝宝要是不喜欢呢?”
“那你就留着自己养好了。”
姜北慕神色淡淡,语气之中却不免得带上了一丝纵容的意味。谈秋得了首肯更是喜上眉梢,恨不得抱着怀中的白犬狠狠亲上一口,毕竟其实他打从第一次照面时看到这只白犬的时候,他就心生喜爱,不过先前这白犬已经名花有主,谈秋才不得不收敛了心思。
而如今这白犬竟又来来回回地撞回了他怀里。
谈秋的喜形于色,姜北慕尽收眼底,忍不住有些想笑,不过是一只小狗罢了,有这么值得高兴的么。
二人便这么心照不宣地往挽秋阁走去。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裹挟着一股子极淡的血腥味,若是不仔细问,怕是根本无法辨认,而姜北慕则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当即面色大变,朝院内跑去。
谈秋吓了一跳,见姜北慕不知为何忽而冲了出去,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经先一步地跟了上去。
挽秋阁内一如寻常,谈秋不懂姜北慕为何忽然这么紧张,只是下意识地朝院内看了一眼,却登时如遭天雷击顶。
院内角落处一棵不起眼的小树似是被利刃拦腰切断,枯枝残叶散落一地,奶娘仰面倒在地上,双眸圆睁,脖颈处一道鲜红血痕,一身衣裙被鲜血染红,早已断气多时,双手握拳似是临死前都在挣扎着什么。
奶娘死了,宝宝也不见了踪影。
不提谈秋,哪怕是姜北慕都没能从这一幕场景之中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