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秋这厢兀自愤怒,却不料坐他对面的符鹤早已停下了手中动作,正眨着眼睛看他。
待谈秋反应过来时,符鹤也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怎么了?”谈秋余怒未消,依旧有些忿忿。
符鹤眨了眨眼,将还剩下半瓶的膏药递给了谈秋,随后伸手指向紫落屏的下身亵裤,做了一个上药的动作,随后下床将帘子重新遮挡住了。
谈秋握着那还残存着几丝余温的玉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是了,他怎么才反应过来,那群人连那种东西都用上了,怎么会轻易就放过紫落屏,说不定伤的更严重的还是那处。难怪符鹤要将其他人先赶出去了,这个事情的确由他来做比较合适。
谈秋也没有多犹豫,动作十分迅速地给紫落屏上了药,方才涂抹身躯四处时紫落屏都没什么反应,而如今谈秋给他上药时,紫落屏间或还会发出几声轻哼,不自觉地扭身躲避,哪怕连昏迷时都下意识地要逃离。
显然是伤地狠了。
谈秋上好药后,便重新给紫落屏穿戴衣裳,下床将帘幔掀开,正好符鹤手上捧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放着几株草药,符鹤见谈秋出来了,才偏了偏脑袋,作询问状。
“都上过了。”谈秋点点头。
符鹤笑了笑,一手挎着小竹篮,另一手朝谈秋挥了挥,旋即拉开了门,朝外走去。
屋外依然是刺骨寒风,走廊上已经没了三人的踪影,想必是去偏屋取暖了,谈秋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将门给带上,生怕发出响动惊扰了屋内的人,符鹤站在不远处,回头等着谈秋。
谈秋这才快步赶上,跟着符鹤绕过长廊走向相邻的一间小院。
小院外还特意围了一圈篱笆,与周遭的朱漆碧瓦有些格格不入,符鹤神色自若地伸手推开篱笆门,领着谈秋朝着屋子里走,刚一进院子,谈秋便听到了萧野的声音,当即心中一松,姜北慕与周章应该也在这里。
果不其然,谈秋跟着符鹤进了门,便见三人正围着一个火炉取暖,萧野身旁还摆着两个大酒坛,正一手搭在酒坛上,另一手端着酒碗,滔滔不绝地朝对面二人说着话。
姜北慕身边也摆着一个酒碗,不过姜北慕却神色清明,没有要饮酒的打算,周章倒是和萧野一来一回喝地起劲,萧野面色发红,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听见门外响动,待看清来人是符鹤时,那双迷蒙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我媳妇儿来了,不能喝了。”
符鹤也不搭理他,萧野便傻笑着起身上前来拥符鹤,符鹤闪身躲开了萧野的手臂,伸手像是摸大狗一般摸了摸萧野的脑袋,随后便提着小竹篮去了偏屋。
萧野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谈秋长叹一声,闷闷不乐地坐到了姜北慕身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噼啪作响的火苗有些出神。
少了萧野的说话声,屋中一时显得有些冷清。
“会喝酒不?”
周章一手举着酒碗,晃了晃脑袋看向谈秋。
谈秋下意识想说不会,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良久才叹着气,伸手去拿姜北慕身边的那碗酒,只是手刚伸去,就被姜北慕给握住了。
“这酒烈,不会喝不要喝了,不然醉后头疼。”姜北慕声音低沉,一如既往的没有太大起伏,但谈秋却能感觉到话中姜北慕的那份关心。
“落屏哥哥身上的伤很严重。”谈秋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好半晌才叹气说道,“我想,我们要是再晚去个一时半刻的,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呢。”
“嗯。”姜北慕应了一声,面色如常,伸手拿起一旁的火钳子,拨了拨炉中的木炭,火星子扑簌簌地飞起,“老爷给你报仇。”
谈秋眼眶发酸,侧头看向姜北慕,火光下,姜北慕英挺的侧脸愈发深邃,剑眉星目,鹰鼻薄唇,平日里站着时身形高大,不怒自威,此刻坐在谈秋身旁,却无端地让谈秋感到一种心安,望着姜北慕那宽阔坚实的脊背,总是令谈秋不自觉想上去靠上一靠。
就像小时候依靠着他父亲一般。
谈秋不自觉看恍了神,直到姜北慕展臂将他揽入怀中,鼻尖充盈着那股熟悉且十分浅淡的皂香,谈秋才堪堪回过神来。
周章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二人,十分不屑地皱了皱眉,仰头将酒碗饮尽,随后自己重新续上。
“周章……”谈秋倚靠在姜北慕怀里,对面便是自顾自饮酒的周章,忍不住开口道,“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周章神色不动,一手端着酒碗凑到唇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谈秋。
“慕哥都同我说了,我家人那边,也是多亏了有你……”谈秋叹了口气,将繁杂的心绪收起,朝周章笑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我的家人,我听慕哥说……现在他们是在路上了么?”
谈秋问到这里,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心情。
他离开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还有小妹……会不会不认得自己了。
周章喝酒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随后若无其事道:“我这只是为了方便我自己,免得你们两个天天在我面前哀怨痴缠,肉麻恶心。”
谈秋有些赧然地看了一眼姜北慕,却见姜北慕神色泰然,想必周章也知道了现在自己和姜北慕的关系,便轻咳一声,问道:“那个什么宣抚使,很厉害么?京都来的大官,如果那个戏班的人乱说话,会不会连累咱们?而且……这件事情也和萧野他们无关,他们愿意给落屏哥哥看病已经是尽了恩情了,哪还有让人再挡刀的说法?”
方才他一心挂念着紫落屏的伤势,也只大概听了萧野他们谈话,只知道萧野愿意出头替他们挡这次事,但谈秋总是过意不去,毕竟紫落屏的事情,较真了来说,也只与他自己一个人有关罢了。
周章嗤笑一声,“你怕什么,让萧野出头还是顾及了他的胆子,要是让你那好慕哥出面,怕不是把人给吓地几天几夜睡不好觉。”
“什么意思?慕哥有这么可怕么?”谈秋心中好奇,虽说姜北慕平日里不怎么发怒,他也不知道姜北慕生气起来有多可怕,但是以往姜北慕不说话时,的确看起来蛮唬人的,不过再怎么唬人,到了周章嘴里,竟是好像能将那京都的官员给吓成这样?
周章正欲开口,忽的姜北慕打断道:“他喝醉了,开始说呓语了,这件事情有萧野出面,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事的。”
周章被这么一打岔,才反应过来,谈秋暂时是忘记了姜北慕以往的身份,既然姜北慕打算捂着不说,他也不会多费口舌,便哼哼了两声,顺水推舟将这话题给掩了过去。
谈秋自然看得出其中猫腻,再联想自己失忆的事,八成其中有什么是姜北慕暂时还不愿意告诉自己的。若是平时他也就不问了,但也不知是纵着姜北慕惯他,还是心中的大石落下再无后顾之忧,谈秋忍不住便想开口追问。
“你们莫要诓我,到底是……”
“周章,谈秋爹娘到哪里了,还有多久能到四方城?”姜北慕开口,打断了谈秋的话,抛出了一个对于谈秋而言诱惑更大的话题,谈秋这只小猫瞬间便闻着腥味被勾走了,也紧张巴巴地看着周章。
“不知道,许久没联络过了,应该在路上了,晚上回去后写封信去问问,我猜也就七日之内吧,毕竟传信来时,得到的消息就在三座城之外,离得近。”
周章懒洋洋道。
那就是说,最多还有七日,他就能与家人重逢了。
谈秋面颊泛起一抹绯色,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衣袖,用力之大,连指尖都泛着白。
作者有话说:
病来如山倒(唏嘘),天虽热,大家伙也要注意不要感冒了!
第130章 苏醒
谈秋应声,望着那团火焰不禁又开始出神,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揉搓,满脑子都是当年自己离家时家中爹娘和妹妹的模样,如今隔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模样了……
“不用紧张,有我在。”
姜北慕抬手,略有粗糙的掌心轻轻覆上了谈秋的手背,轻声安抚。
谈秋目光落在姜北慕手上,随后缓缓上移,直至望进姜北慕的眸子之中,日光下,那双眼眸温柔似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谈秋恍惚间好似看到姜北慕的眸子之中藏有一丝异色,而那缕异色则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谈秋不待开口,便听见周章拖着腔调,用他那一贯欠揍的语气道:“论紧张当然不该是你最紧张,毕竟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更何况一个男媳妇。”
谈秋眨了眨眼,瞬间反应过来周章是在打趣姜北慕,当即忍不住悄悄用余光偷觑向姜北慕的方向,想看看他是如何反应。
姜北慕老神在在,只伸手拿着火钳拨动木炭,并无任何窘迫模样,多少令谈秋有些遗憾。
“你要是没事,不如去看看萧野药煎地如何了,药好了就帮着去给人喂下。”姜北慕不动神色下了逐客令,末了将火钳轻轻搭在炭盆旁,仰头看向周章。
“不用不用。”谈秋连忙拒绝了,他哪里敢让周章去喂药?“喂药的事我来就行,煎药已经很麻烦他们了,不然还是我去看着帮忙吧。”
言罢,谈秋越想越觉得不好,哪有让萧野符鹤忙里忙外,自己几个人坐在这里偷闲的,说着便欲起身去往符鹤的方向,只是刚站起来,手腕便被姜北慕拽住了,同一时间,对面的周章也懒洋洋地像个大猫一般伸了个懒腰,眸中酒意褪了不少,漫不经心哼哼了两声,朝符鹤所在的偏屋走去,临出门时还特意拉长了语调说道:“也是,坐这里还打扰你们浓情蜜意的。”
谈秋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忽然间只觉得姜北慕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掌心烫地吓人,这股热意便沿着姜北慕的掌心一路向上,漫上了他的脖颈与双颊。
“坐吧,你伤还没好全,免得受了凉再生其他的病。”
姜北慕收回了手,放松了姿态朝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屋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谈秋却觉得他还有心事,想了想还是坐下开口道:“慕哥有心事么?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在想我这个丑媳妇,该如何见公婆。”
姜北慕嗓音醇厚,此刻更是带着一种戏谑的态度对谈秋说,哪怕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在谈秋听来却好似每句话的尾音都带着一个钩子,一下下地勾动他的心神,而姜北慕平日里鲜少打趣他,更遑论说些什么调笑的话语了,此刻谈秋脸颊热意还未褪去,猛地又听见姜北慕这么说,一时间连带着耳朵根都烫了。
“哪有的事,你不要乱说。”
“再者……我爹娘人都很好的。”
谈秋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伸手摸着发烫的耳垂,悻悻坐回姜北慕的身边,姜北慕闻言但笑不语,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谈秋身上,谈秋脸红的如同秋枫,讷讷低着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姜北慕笑了笑,目光挪开,重新落回院子中,只是眼底多少流露出几分怀念的意味来。
“紫落屏醒来后,你打算怎么安顿他?”
姜北慕换了个话头,继续问道。
姜北慕问罢,谈秋心口便不自觉一跳,双手交叉相握着摩挲半晌,才讪讪道:“能……让他先在姜府住着么?不用院子……就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也行,我可以不要月俸,算是相抵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外面,而且……”
他也没有那个钱去单独为紫落屏置办一间屋子。
再者过不久他爹娘和妹妹也要来了,光是家中人住在姜府,谈秋就觉得已经很麻烦姜北慕了,再将紫落屏安顿进去,不说别人,就连谈秋自己的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故而话到最后,声音愈来愈低,直至那语调隐没在了那火苗窜起的噼啪声响之中。
屋中一片寂静,谈秋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姜北慕,一时间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与面前炭火盆中木柴燃烧发出的爆裂声,而姜北慕却沉默不言。
不答应却也不拒绝。
谈秋一颗心愈来愈低,直至落至谷底,原本泛红的面颊上那股热意更是迟迟难以褪下。
好像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如果姜北慕不答应,他也不会怨他就是了,毕竟紫落屏与姜北慕没有任何关系,他没必要出手帮一个陌生人。
只是……
谈秋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另一边却又忍不住地眼眶泛酸,一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那番话,早知道该让姜北慕说的,不过他当真不愿意帮自己么?
谈秋这边心绪纷乱,隐约听见身边传来几道衣衫摩挲的细碎声响,仿佛是姜北慕换了个坐靠的姿势。
姜北慕一手撑在膝盖上,出神地看着谈秋的头顶。
此刻谈秋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自己埋成了一个小鹌鹑。
姜北慕自认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此时此刻,他面对谈秋,却总觉得二人之间少了什么,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也如同曾经一般耳鬓厮磨,极致地渴求过对方,但这肉体上的欢愉过后,姜北慕总在不知不觉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似乎,二人不该是这样的。
而就在刚刚,他才隐约窥得了一丝原因。
若是以往,遇到这种问题,谈秋定然是十分自然地说出要紫落屏住在姜府,哪怕自己不同意,他也会缠着自己点头答应下来。而不是如今这样,如同一个胆小的兔子,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回话,便瑟瑟发抖地留好了退路,小心翼翼地朝后退着,寻找一个安全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