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云被判宰刑,其兄其老母杖责三十,监禁三年,至于其余涉事人员,杖责三十,监禁一月到三月不等。
看着王喜云如傀儡般毫无生气的样子,白君炎想起近来的种种,心中之气仍不能平,在她被压出去之前,将林筠和陶南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白君炎一席话,仿佛唤醒了王喜云心中的不甘,她在公堂上破口大骂,甚至挣开衙役的手想去扑打白君炎,被身旁的魏旬一脚踹出老远,趴在公堂上咳血不止。
县令大人对此视而不见,只吩咐衙役将宛如死鱼的王喜云拖下去,而其余犯人更是瑟瑟发抖,心中悔恨不已。他们虽还有活着的时候,但看到季睿修眼中森冷的杀意,即便熬些时日离开大狱,真能好好活在这世间吗?
离开府衙,几人去了一趟仍开着门的“丝慕”,店铺的生意并未受太大的影响,同他们经过的很多时疫重灾洲县相比,静安县已经是受影响很小的了。这也是卫潜反应及时,再有治时疫的方子颇有成效。时疫在静安县并没有蔓延,静安县门庭紧闭的紧张氛围也不过持续了五六日,到这些天,已经基本恢复了。
林悦当时照顾许秀琴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时疫,不过症状很轻,几日下来也已经大好,不过几人还是去药铺了抓了些补药,只望不要落下病根。
回到清河村时已是日落十分,进村便遇上于捕头一行人又是一番寒暄。他们忙碌了一整天,除去那层碳灰后,那刀也只是把普通的刀,这清河村不说每家每户五六成人家都该有那么一两把,单纯地靠这一时无法锁定真凶,此事还需慢慢调查。
而清河村却因此事弄得人心惶惶,先前刘云巧杀害周绮欢尚有缘由,那么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杀了人还要放火,如此种种细细想来,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底泛凉。
是夜,清河村似乎比往日更加静寂,家家户户透出的亮光似乎也无法照亮这无边的黑暗,秋风大作,吹得门窗“吱吱”作响。在这样的夜里,林慕家却迎来一个客人,居然是刚刚丧妻的林大山。
林大山和林生年岁相当,两人从孩童时便是玩伴,几十年过去了,这一份情谊却随着时间愈发浓厚。
林大山和媳妇感情很好,心中的伤感也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林慕看着眼前胡子邋遢,嘴角起皮的汉子,一时无法将眼前之人同先前那个爽朗的汉子联系起来。
“大山来了,快来坐。”
许秀琴忙站起身招呼,又是上糕点又是倒茶的,林大山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道:“嫂子别忙活了,我和林生哥喝两杯说会儿话。”
林慕一家也理解,季睿修拿了一瓶好酒来,几人便退出灶房,让两人好好尽兴。
“生哥,看到你和嫂子苦尽甘来,日子好过兄弟我为您高兴,这一杯,敬您。”
几杯下肚,林大山便嘴不停歇,林生也有些上脸了,想起一直以来,林大山都会支持他的决定。分家的时候,许秀琴身子还没养好,除了林悦,周大山的媳妇也时常来照看陪伴,他也上不了山,林大山偶尔抓到山鸡,也会送来一只半只给许秀琴补身。后来几年,许秀琴一直没能再有身孕,村里便流言四起,有一次,林大山无意听见还为这事和别人打了起来,兄弟兄弟,这种感情并非只有血缘羁绊。
林生想到林大山如今的处境也不禁悲从中来,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这样的事任凭别人如何安慰也是无用的,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若醉酒能让林大山心中好受些,那他林生愿陪他。
两人越喝越多,说起从前的事也是滔滔不绝,夜越来越深,灶间的烛火却一直没灭。
季睿修和林慕一直没睡,季睿修耳力极佳,听不到灶间传来的说话声,便想着去看看情况。
一出屋门,林慕便被夜间的凉风吹了个激灵,季睿修将人揽过来,两人加快步伐往灶间走去。
灶间依旧暖和,烛光也还未熄灭,只是那桌上,那台好酒已经见底,糕点吃食却是半点没动,林生已经喝趴在桌上,林大山却不见了身影。
“爹、爹。”
林慕叫了几声也叫不醒已经沉沉睡去的林生,季睿修将人背起来,怕打扰许秀琴和林琛,季睿修将人背到客房里,这也是许秀琴睡前就说好了的。
将林生安置好,林慕却有些担忧起林大山,对季睿修道:“也不知大山叔什么时候走的,这夜里黑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咱们去瞧瞧他到家没。”
季睿修点头应是,两人便出了屋门。
两家离得不算远,两人才走了没多久,便发现前头有个晃晃悠悠的身影,那背影就是林大山。
林生的酒量已经算不错的了,他都已经喝的人事不省,而林大山却还能自己回家,可见海量。
两人加快步伐追上林大山,走近一瞧却见林大山红着眼睛泪流满面,林慕心中一紧,只觉得一阵阵的难过。
“大山叔,您没事吧?”
林慕伸手扶住他,林大山见到林慕和季睿修擦了擦眼睛,又挤出一抹笑道:“叔没事,你们怎么、怎么来了?”
“也不知叔什么时候走的,跟来看看,我送您回家吧。”
“好好,我这老哥哥苦了半辈子,还好,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慕儿是个好的,琛儿也乖巧,我这老哥哥和老嫂子只管享清福了,好,好。”
林慕和季睿修一左一右扶着林大山,林大山一路上都絮絮叨叨的,两人只管听着,偶尔还会附和上一句。
快到林大山家时,却碰上林大山的长子,林大山只一子一女,他的长子林奎已经快二十了,去年刚刚得了一个女儿。
林奎也算开朗健谈,但母亲的离世显然给了他极大的打击,一下子沧桑了许多,他从两人手中接过林大山,哑着嗓子和两人道谢,那几不可闻的叹气声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林慕的心上。
随便说了两句话,已经是半夜,便都往各自的家走去。
第143章 后事
接近卯时三刻,清晨的亮光终于驱散了夜晚的黑暗,刘老汉背着篓子,想上大雁山捡些干柴,储备足够才能好好过个冬。
刘老汉平时出门更早些,只是他家正对着刘大福家。刘大福的媳妇虽然遭人嫌,但对门对户的,平日里来往的也勤,夫妇两乍然一死,即便他是个汉子,心中也总有些害怕,是以今日特意等到天亮才出门。
刘老汉推开自家的屋门,忽而间他两眼瞪得老大,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后惊叫出声。
刘老汉家的长子寻声而来,看见刘老汉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小跑着往刘老汉跟前去。
“爹,您这是怎么了?”
刘老汉颤颤巍巍不开口,他儿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刘大福家门前那颗光秃秃的核桃树上正吊着一个人,他心下一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这,这是谁?”
刘老汉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像,像像像是林、林大山。”
刘老汉的长子胆子还算大,他迈着步子一点点往前挪动,隔着两三米,他才确认他爹没有看错,林大山居然一脖子吊死在了刘大福家门前的核桃树上,身前还挂着一块木牌牌,上面有四个血红的大字:以命抵命。
刘老汉见儿子上前,他虽然心中毛毛的,但也跟着上前去探究竟,刘老汉虽大字不识一个,但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这事还得知会李正一声。
“老二,老二。”
刘老汉叫唤了几声,一个汉子便应声而来,见到眼前的一幕也是一惊,父子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想想也觉得阵阵发麻。
“老大,你去叫李正,老二,你去叫林大山家的人。”
两个汉子没有片刻耽搁,而刘老汉自己也似后头有人追似的,丢下背篓,往刘大壮家去。
不过片刻功夫,闻讯而来的村民便围满了刘大福家,他们交头接耳争论不休。
“刘大福家的事是林大山做的?”
“也不见得吧,这不官府还没定案呢吗?”
“还需定案?我可听说了,就林大山家的投河那日,就是刘大福家的冷嘲热讽,还说该让村民决议把她赶出去,啧啧,说的可难听了,这不没一会儿她就投了河。要我说,定是林大山恨上刘大福家的,要她偿命呢。”
围观村民听了也觉得有理,纷纷附和,李正赶来时便见到这样的场景,恨不得将他们的嘴堵上。
“都停嘴,事情究竟如何还需官府定夺,在此之前,再传些有的没的,就不是轻飘飘一句劝慰的话了。”
李正语气威严,也是近来清河村诸事不顺的缘故,此事过后,他需好好揪揪清河村这乱说谣传的风气,否则不知还有多少隐患。
而此事传到林慕家的时候,林生还在沉睡,许秀琴砸掉了手中拿着的那一碗羊乳,久久回不了神。
林慕和季睿修面面相觑,回想起林大山昨夜的种种,如今想来,确实透着些不寻常,可即便如此,一下接受人去了的消息也是极难的。
林生和林大山做了半辈子的兄弟,其中情谊非寻常人能比,出了这样的事,任凭林生醉成何种模样也是要将他唤醒。
林生昨夜醉的厉害,被林慕叫醒时只觉脑子嗡嗡作响,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这样的消息,只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欲倒头就睡。
林慕摇晃着林生,又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林生楞楞地看着林慕,好半晌才开口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明明昨夜,明明。。。。。。”
说话间竟是哽咽起来,林生红着一双眼细细看着林慕道:“你再说一遍。”
林慕心中本就难受,看到林生的样子更是一阵阵的酸楚,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不是他不说就可以逃避的,便将事情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林生半晌不吭声,随后便双手捂面呜呜哭起来,林慕心下一痛,差点掉下泪来。
林慕不敢出声安慰,只能静静站在林生旁边,而季睿修却突然弯下腰,拿起林生身旁的一团纸。
季睿修缓缓打开,只见上方赫然写着:寄兄林生:思我亡妻,心绪难鸣,杀人纵火,大错已铸,黄泉之路,无惧无畏,念我子孙,拖之于尔,勿悲勿念,吾心甚欢,此恩难报,望兄安好。署名之人正是林大山。
短短几行字,便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可这样的事实对多少人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林慕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定义这一连串的事,他想唯有悲剧一词可以概括。
林生不识字,但他听得明白上面的意思,一时心中涌过无数的心绪,搅的他的头愈发的痛。
“慕儿,给爹打一盆凉水,咱们去将这事处理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林生无法全部认同林大山的行为,可是于他而言,林大山是他只差血缘的兄弟。对的错的,人已经去了,再去评判又有何用?可拼尽全力,他也要护住林大山留下的老母儿孙。
用凉水净面,林生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忍着种种不适,在林慕的搀扶下,往刘大福家去。
此时,来查案的衙役已经将林大山的尸体取了下来,林奎像是没有气息的傀儡,直挺挺跪坐着,林奎的媳妇却是掩面哭泣,围观的村民虽噤了声,面色却十分复杂。
见到林大山的尸体,林生差点没站住,他缓缓蹲下身,颤颤巍巍伸出手抚上林大山早已僵冷的面庞,回想起过往种种,两行清泪划过他有些沧桑的脸庞。
有些村民或许还不敢完全肯定,但经过这一遭,县衙的人已经断定是林大山杀害了刘大福夫妻,还纵火将刘大福家的屋子烧了个干净。而如今,林大山已死,即便以命抵命,按大瑜朝的律法,林家该偿刘家的损失还得照旧。
此案虽早早结了,但关于如何赔偿事宜,于捕头又详细询问了相关情况,林大山虽罪不容恕,但也有可怜和情有可原之处,县令大人也左右思量后才给了判决。
刘家所建新屋,人力物力财力及一应家用物件都由林家赔偿,除此之外,林大山罪责不轻,按大瑜朝律法即便其已经死了,也不能安心下葬。不过,法外也有人情,若受害者愿意接受,两家协商后,也可拉回去自行安葬。
林大山家在清河村不算顶好的人家,给刘家建屋添置物件就已经去了大半的家底,两家商议许久,刘家却咬着少于五十两白银不松口,而林家却实实在在拿不出这笔银钱了。
林奎向来孝顺,接二连三的变故,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看着却似四十来岁的汉子,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双亲葬在一起,他和妻子商议了许久,打算卖几亩地,赔那刘家五十两白银。
半晚十分,林奎家愁云惨淡,林慕扶着林生敲响了林奎家的房门。
按理来说,家里死了人林奎家应该有不少族亲,但因林大山,一整天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顾他们。
见到林生和林慕,林奎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林奎已经不知往后该如何在清河村立足。
进了屋,林奎的媳妇给两人倒了茶水便安静站在林奎身旁,林生见林奎的模样,心中更是难过。
“林奎,你怨你父亲吗?”
林奎未加思索却摇了摇头,随后又道:“爹娘恩爱,我如何能怨?”
林生没有回话,而是拿出一个匣子,推到林奎跟前道:“你的父亲走了,我的兄弟去了,但你别怕别倒下,叔会照看你们。这里面的银子你先用着,总得让你爹娘葬在一块儿。至于往后,你若有什么打算需要叔的,叔都会帮你。只一点,你爹去了,往后你们家就需要你撑起来,你可以难过沮丧片刻,却不能一蹶不振,否则你爹娘黄泉路上又如何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