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竟然是齐相下的手。”
“若是齐相下的手,那楚王……”
百官看着齐琛和楚王的眼光已有很多复杂的意味。忽然,殿下走出一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步伐沉稳,一双深窝眼炯炯有神,他大声道:“齐琛嚣张跋扈,紊乱朝纲;齐贵妃狐媚惑主,失后妃之德;楚王欲取太子之位而自取代之,这些早已是昭然若揭。如今齐氏又谋害大司马,构陷蒲氏少主,其狼子野心不可姑息!陛下病重,本应由太子监国,楚王越俎代庖,勾结齐琛杀重臣,害忠良,实为谋反之罪!”
此言振聋发聩,众人看过去,说话之人乃是谢昆,出自陈郡谢氏,正是太子的母家,因家族在七王之乱中失势,如今在南景的朝廷只领着一个五品的小官。
然而这一番言论却彻底改变了今日朝阳殿的走向。
22、22.
“齐氏和楚王勾结,祸乱朝纲,杀害重臣,实乃谋反!臣请太子一正朝纲,捉拿反贼!”谢昆说罢,已经对着太子跪了下来。他的话一说完,殿中几十个朝臣也一起跪了下去。这些朝臣官职不算高,多出自北方的世家大族,景朝末年跟着周绍南渡,虽在南景朝廷领着一官半职,权势却无法和齐氏以及吴郡当地的世家相衡。
蒲辰心中暗暗心惊,原来太子和楚王之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从前南景朝堂上看似都偏向楚王,其实有不少是迫于齐氏的权势。俗话说百足之虫,虽死不僵,这些出自北方士族的官员有不少和陈郡谢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谢昆,本身就是出自太子的母家,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楚王登基。
此刻的太子在众人的注视下立在朝堂一侧,他的头微微低着,看不到他的表情。
蒲辰摇了摇头,即使朝堂之上太子不乏支持者,可是以太子的能力,恐怕也很难以王者之姿扭转当前的局势,若不是他自己暗弱无能,南景的朝廷也不会是现在的局势。他正思索着,朝堂之忽然上响起一个如洪钟一般的低沉男音。
“楚王周衙,并非嫡出,觊觎太子之位日久。齐琛,身为丞相,不思辅政治国,勾结后宫齐氏贵妃,助纣为虐,祸乱朝纲,欲行废长立幼之举,已有数年矣。父皇一再明言,景朝亡于内乱,亡于长幼嫡庶不分,大司马更是从南景甫一建国就力主立孤为太子,以正朝纲。孤乃先皇后陈氏所生嫡长子,孤为太子,名正言顺,上应天意,下顺百官。父皇病重,朝政为奸人所把持,孤独立无援,日夜忧心。如今,连大司马都命丧奸人之手。今日,孤拼着一死的危险,也必要在这朝堂之上将奸人揪出,辨明是非。若是寡不敌众,邪不压正,死于这朝阳殿之上,孤也对得起这太子之名;若是天佑我南景,列祖列宗、大司马英灵在上,必能助孤匡扶朝纲,诛杀奸佞!
这竟是……太子的声音!
只见一直以来畏畏缩缩的太子周衍此时已站得笔直,虽还是不及楚王高大,却自有一股王者之气。他目光如炬,手持佩剑,口齿清晰,言辞激越,竟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蒲辰差点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和文韬相视了好几眼,终于确定眼前之人确实是太子,之前他的痴傻之态竟然都是伪装!
楚王惊讶地看着太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好啊,我的太子皇兄,原来是本王低估了你,这么多年,你心思深沉,倒是演了一出好戏啊!”楚王轻笑了几声,指着太子道,“我当你真的痴傻,不想是我自己傻,你筹谋数年,等的就是今日吧!”
太子却不正面回答楚王,正声道;“奸人在侧,孤不得不学勾践卧薪尝胆之举。今日,你们诛杀重臣的罪行已大白于天下,孤此刻就来替天行道!”说罢,太子剑锋一转,竟一个箭步直接刺向了齐琛!
“慢……”蒲辰的“慢着”两字还未出口,太子竟然已经将佩剑刺穿了齐琛的胸口!齐琛从刚才蔡伯认罪开始就心乱如麻,正不知如何应对,怎么也想不到太子竟然当着朝廷百官直接刺死了他!他意识到之时,胸口已传来一阵剧痛,冰冷的金属刺进他的身躯,他最后对上的是太子的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倒了下来,望着朝阳殿顶部精美的木雕,他有太多东西想不明白了,蔡伯怎么了,太子怎么了?他们齐氏不是已经在南景朝廷一呼百应了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永远也无法想清楚这些问题了,他已经堕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在场的百官一下子鸦雀无声。他们到此刻才意识到,今天的太子和楚王,已经是两虎相争,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来人,齐氏奸佞已除,将齐贵妃和楚王押入昭狱。”太子一声令下,已有几百太子侍从全副武装进入大殿。
楚王哈哈一笑道:“皇兄,你不会以为就你东宫的几百人就可以处置本王吧!今日你杀了当朝宰相,已是罪无可赦,只可惜,你虽筹谋良久,却终是一场空。本王虽非父皇嫡子,但继位却是众望所归。父皇几次想要立本王为太子,在朝堂之上也论过几次,皇兄不会是忘了吧?”虽然今日骤逢大变,但楚王从小深受周绍的宠爱,此刻倒也不减气势,他继续道,“今日既然已经和皇兄撕破了脸,也就别怪本王无情了。来人!将太子拿下!”
楚王此言一出,便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不出一会儿,一列禁军满身戎装,进殿将百官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回复楚王道:“齐大统领已将整个宫城围住,朝阳殿,万泉宫,九华宫也都由北军控制。”
楚王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太子道:“皇兄,如何?若是此刻束手就擒,本王还可以留皇兄一条性命。我们本是兄弟,何苦互相残杀?”他又转向殿内地百官道,“今日之事,本王既往不咎,只要此刻皈依本王,日后本王登基你们皆是肱骨之臣!”
刚才已经一度偏向太子的局势此刻又反转了过来。此刻四周均是戎装的禁军,在场的百官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算有少数武将,此刻也没有兵刃在手。朝阳殿的殿门大敞着,外面的雪已下了厚厚一层,一片天光的雪白之中,仿佛可以听到宫城中禁军的脚步声,那些正是楚王所仰仗的北军。
包围着百官的禁军已经一步步接近太子,太子的佩剑还在滴着齐琛的血,他的朝服上更是晕染了一大团紫红色的血迹。他将佩剑挡在自己面前,仰天而笑道:“今日孤就是战死在这里也不会束手就擒,若是命丧你手,也是天命如此,哈哈哈哈。”
本来皇子之争,也未必要取人性命,可是今日,太子已将丞相当庭刺杀,此刻禁军上前都拔着剑,如果太子不肯束手就擒,显然就要血洒朝阳殿了。
千钧一发之际,蒲辰大喝一声:“慢着!”他今日前来确实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一直都是为了保全自己,并未打算涉足两位皇子的争斗。直到此时,眼看太子可能就要被斩杀于殿前,蒲辰终于决定挺身而出。
“楚王,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了。”蒲辰冷冷道。
“哦?蒲少将军有何指教?”楚王做了个手势,殿下的禁军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今日真相大白,齐相指使蔡伯杀我父亲,已是实情。我本应杀齐相以报父仇,结果太子已然出了手,杀奸臣,正朝纲,本已是众望所归。此刻,楚王你倒行逆施,妄想用禁军谋反,你谋反之罪已经坐实,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你倒来问我有何指教?”蒲辰义正言辞,目光灼灼。
“果然是将门虎子,有骨气!”楚王道,“只可惜,你带来的几万人马只能守在建康城外,此刻远水救不了近火。本王早已让齐岩关了四方城门,此刻,别说宫城,就是整个建康城,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下,你能奈我何?还不如认清形势,早日追随本王,你说呢,蒲少将军?”
“谁说他们只能守在建康城外?”蒲辰度着步子走到大殿边门之处,旁边虽有禁军守着,却不敢轻举妄动。
“楚王,看剑!”蒲辰袖口一振,作势要用暗器攻击楚王,殿内的禁军一下子把注意力都放到楚王那里,蒲辰趁着这个空挡,将袖口中的烟火弹倏地发出,一道红色的烟雾在白茫茫的宫城内格外显眼。
楚王眉头一皱:“你做了什么?”
蒲辰微微一笑:“楚王也知道,我从武昌带过来五万人马就在西篱门外。王爷以为四方城门均已紧闭,是不是忘了一人?此人原本就在我蒲氏麾下,现在正巧是他看守西篱门。你说,他看到了我的信号,会作何举动?”
楚王飞快思索着,嘴上喃喃:“你是说……项虎!”
蒲辰笑而不答。
“原来他是假降,卑鄙!”楚王咬牙切齿,对着身边的一人道,“速去告知齐岩,就地斩杀项虎,死守宫门!”一旁的人得令去了。
楚王面露凶光,扫视了一眼殿中诸人,对着蒲辰道:“就算是你的兵马攻入宫城,也已经晚了。”他对着殿内的百官道:“若是此刻皈依本王者,待本王登基后一概有赏!其余诸人,就地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早有若干胆小的官员吓得浑身发抖,有不少已是伏地哀号道:“求楚王饶命,愿追随楚王。”
剩下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谢昆此刻大叫道:“成败在此一举,此处有太子侍从数百,我等只要死守此处,待到蒲将军援兵到来,我们就得救了!楚王谋反,人人得而诛之!保护太子!”
此言一出,不少本来就支持太子的官员站到了太子一边。蒲辰和文韬更是身先士卒,走到太子跟前,将太子护在身后。他们外围则是太子的几百东宫侍从。
“没想到今日这么刺激。”文韬和蒲辰背对着背,摆好姿势,感叹了一句。
蒲辰舔了舔嘴唇:“也不枉费来了一次建康!”
楚王看着殿中隶属自己的禁军明显人数占优,眼中寒光一闪道:“杀!”
23、23.
朝阳殿,此刻已是殿门紧闭的修罗场。
意识到蒲辰的兵马很快就会攻进宫门后,楚王痛下决心孤注一掷。事到如今,是非曲直早已不重要,既然他煞费苦心掌握了宫城和建康的兵权,连自己的亲舅舅也已然横尸殿上,那么他现在早已无路可退,就算血洗整个朝阳殿,也必要将皇权紧紧抓在自己手中,不然,他的下场,他母妃的下场就会万劫不复。
大殿上已有几个大臣死在了乱战之中。在今日的场面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有些还来不及躲避,就已经在楚王的一声“杀”之中命丧黄泉,这其中就包括了蒲玄之。然而没有任何人为他们的死哀悼,他们的尸首很快就被禁军踩踏,禁军的攻势越来越猛。
太子的东宫侍从已战死了一批,他们的铠甲和兵刃都不及禁军,他们包围着太子和一些重臣的圈子也正在越缩越小。初时,蒲辰和文韬都没有动手,他们都没有兵器,何况他们心中也没有底,不知项虎的援军何时会攻进来。论准备,他们今日是万全的。虽然项虎一直没有被调到西篱门,但是文韬之前就模仿了齐岩字迹的伪造了信件,待楚王和齐氏在朝堂上对着蒲辰一发难,就打发唐宇将信件送去了西篱门齐岩的副将处。蒲辰探查得很清楚,今日齐岩一直都会在宫内,只要让唐宇做禁军打扮,将齐岩的伪造信送到西篱门,谎称宫中有急,需要副将支援,副将必然会带着手下的禁军赶往宫中,而西篱门就会转由项虎把守。而一旦情势危急,以蒲辰的烟火弹为号,项虎就会大开西篱门,将石头城的五万武昌军放进建康。而这五万武昌军在人数、战斗力方面都强于北军,不多时必可攻陷宫门,救出蒲辰。
此刻,烟火弹已发,项虎必然已经将武昌军放入了建康城。这些人训练有素,破入城门是早晚的事,只是,此刻楚王已现杀意,在他们入宫之前,朝阳殿上太子和蒲辰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就是个未知数了。
眼看东宫的侍从已经渐渐不支,蒲辰对文韬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瞅准时机从人群中跃了出来,各自从地上捡了佩剑,加入了战斗。蒲辰从小练武,骑射、刀剑都非常娴熟,而文韬则是使得一手精妙的左手剑。二人左右配合,竟是将禁军的气势压了下去。
楚王的脸色狰狞了起来,他恨恨道:“蒲辰,今日你是要至死护卫皇兄,欲致本王于死地了吗?”
蒲辰没有看他,一边格挡一边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楚王讥道:“你也未见得干净。谈笑间就把五万武昌军放进了建康,直接逼宫朝阳殿!你以为,就算你活过了今日,本王的皇兄真的会放过你吗?”
蒲辰的动作似是迟缓了一下,后面的太子赶紧道:“少将军乃将门之后,今日锄奸诛佞,何罪之有?若是今日能平定叛军,少将军就是第一等功臣!”
“哈哈哈哈哈!”楚王仰天大笑,“舅舅说的不错,什么谋反,逼宫都是借口。上一刻逼宫,下一刻就是清君侧。上一刻弑君,下一刻就是替天|行道!哈哈哈哈哈,给我杀!”楚王此刻杀红了眼,蓦然想起不久前齐琛告诫他的话,果然,在权力的漩涡,一切都是借口,杀了其他人,自己方能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子。
“小心!”文韬大喊一声。他注意到蒲辰因为楚王的话微微失神,竟没有注意一个禁军正刺向他的右肩。文韬提着剑就要跃过去策应。
蒲辰下意识道:“别过来,你够不到!”他目测了一下文韬的距离,心中竟是本能地不愿文韬过来冒险。他抬起了自己的右臂作为格挡,他在里面穿了皮甲,所以就算被刺,受伤也不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