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孟[古代架空]——BY:伏羲听

作者:伏羲听  录入:10-24

  天色渐暗,浓烟将下沉的天色染成鸦色,天际边阴沉着,摇曳的火舌可怖,仿佛要鲸吞掉这晔城一角,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稚儿害怕,吱哇乱叫着躲进大人怀中。
  火势没有减缓的趋势,很多人都驻足引颈观看,不时发出惊叹声。
  语方知在人群中穿梭,半张硬朗的脸映着冲天的火光,但他脸上毫无血色,满是凝重,他已然察觉出不对来。
  “啊呀真是活该!狗官,烧死最好!”语方知听见买烧饼的摊贩很是愤慨。
  可有人又说:“烧了一片啊!死的不止一个人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语方知叫这悲戚的一声滞了呼吸,耳中似乎响起求救、哭嚎和尖叫,声声撕裂绝望,叫他惊出了一手的汗。
  “已是承昼年……”
  他突然说了一句,像是慰藉,可额角冒出了冷汗,豆大的落了一滴,在落地瞬间,语方知疾步跑了起来,像是在追赶什么。
  “主子!”如枯出现在语方知身侧,速度太快,他差点追不上,“火势是从严辞镜家中起的,未得控制,现在已经往福庆大街蔓延。”
  “军巡铺呢?”语方知三步上了房顶,入目皆是红彤彤的一片,晔城东北角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
  “军巡铺已经到了,但全都赶往丞相府去了。”
  语方知冷笑:“火在最东头起,军巡铺全去了火势最弱的西头。”又问,“严辞镜呢?”
  “不知。”如枯想着火势这么大,严辞镜还在屋里,只怕早就烧成骨架了,不必管了,哪成想一抬头,语方知的身影只剩一小点了。
  语方知赶到的时候,严辞镜的家宅外已经围了一圈人。
  “哎呀!火势那么大,军巡铺都不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你跪我们也没用啊!”
  “是啊,没准严大人早就跑出来了,现在没出来那肯定是没了啊。”
  “哎哎哎——拉住他!”
  语方知看见一群人正阻着一个带小帽的男子往里冲,估计是严辞镜家中的小厮,语方知奔过去,拉住他问:“你家大人没出来?”
  那小厮哭崩了一张脸,呜呜地摇头,张着嘴说不出话,语方知烦道:“吱声啊!”
  旁边的大爷怵这突然跑来的高大男人,但还是壮着胆子解释道:“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突然从人群后冲来一个人,抱着水桶就往宅子里冲,被制住,水桶摔在一边,他大喊:“让我进去!我家大人还在里面!让我进去!”
  语方知揪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你家主子还在,你就敢一个人跑出来?!”
  那男子悔不当初:“我跟弟弟去买菜,回来就看见家中着了火,可他们不让我去!非说大人已经没了!我不信,让我进去——”边喊着边挣扎。
  语方知甩手,那男人摔在地上,站起来又往屋子里冲,被语方知推倒,命人拉住他,提起水桶,仅剩的水打湿袍子,撕下一角捂面,寻了处可以落脚的高墙,纵身跃了上去。
  还不忘回头大喊:“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军巡铺的人来!”
  “哦哦哦!”
  语方知光是站在烧黑的高墙上,就已经被大火的热气灼得发汗,入目之处皆是火焰,东西两侧厢房已经烧得只剩个骨架了,如果严辞镜在里面,确实没活路。
  可巧就巧在,中间有个前堂隔着,前堂后还有个方寸大的小院,这才阻止了火势往后室蔓延。
  严辞镜若还活着,只能待在大门紧闭的后室,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后室的大门已经开始冒火了。
  语方知跳进小院中,“嘭”一声,踹烂了门。
  “严辞镜!”
  严辞镜回家后就进了后室书房,看了会书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梦中是大火后的满目疮痍,到处是断壁残垣和烧焦的尸体,严辞镜惊出了一身冷汗,梦外,火星已经将他桌面的宣纸点燃,烧了他的手才将他疼醒。
  梦里梦外都是地狱,严辞镜失声惊叫,重重跌在地上,椅子都碎成了几瓣,可他感觉不到痛似的,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怔怔看着大门的火焰越窜越高,黑烟熏得墙体发黑。
  “怎么会——”
  严辞镜贯来的冷静被烧成灰烬,惊愕的瞳孔中,地狱的业火已化为人形,手持刀斧高高举起,劈头盖脸地朝他砍下来。
  “不!”他在躲,本能的害怕,他缩至角落的条案旁,撞得那盆青竹摔下来,砸伤了他的手。
  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强行让他逃出了被火焰烧灼的噩梦,但又掉进一个血色的噩梦。
  飞溅的血液将门上的窗纸染红,他的脸,他的手,全都溅上了血迹,他用那双血手挡住了眼睛,在指缝中看见所有人都被杀死,没有生气的身体在刀尖坠下。
  所有的求饶、呵斥和尖叫,都消失在那把长刀下,刀尖淬着血,最后指向了他。
  “不要……救救你们,不要再杀了……”
  “饶了我们吧……”
  “别杀了别杀了,放过我们吧……”
  他活着,可他感同身受被弯刀割破了喉的无力感,大火肆虐烧烂了身体,皮肤熔成一团发黑发臭,在梦中他已经死了千千万万次。
  ……
  语方知闯进来那一刻,差点认不出严辞镜。
  官袍在火光中红得耀眼,他整个人就缩在角落里,拼命地摇头,那张汗湿的脸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发髻散乱,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还愣着干什么!快跟我走!”
  语方知将他袖口处的火星踩灭,拉着他起身,却被他挥手挣脱掉,缩回原地,茫然又害怕地看着语方知,瞳仁颤抖。
  那双眼睛没有什么理智可言,惊恐和受伤都浅而易见,眼眶勉强兜住泪水,他似乎是在求救,又似乎是在求饶。
  语方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眼睛。
  “走,跟我走,出去就没事了。”语方知不再强行将他拉起来,在他身前弯腰,替他把散落得头发都拨到耳后,发现他脸上全是细密的冷汗,竟然害怕到这种地步吗?
  “火很快就要烧进来了。”
  被踹烂的破门带着火苗,已经将墙上挂着的画都点燃了,霹雳啪啪的烧断声此起彼伏,空气中的灼热感在加剧,浓烟四起,他们已经不能再多待了。
  “跟我走,好不好?”语方知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腿上,感觉到他身体在轻微的颤抖。
  “走?”严辞镜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似乎不认得眼前的人,也一直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可这一句话却听得清楚,噩梦中的火焰几乎是瞬间就小了,沾血的刀尖也不再对着他。
  “严辞镜。”
  有人在叫他,像是隔了层水,可严辞镜发现,沉在水中的似乎是自己,那声音很沉但又透露出焦急和担心,怎么会有人这么叫他?他想看清,也想听清,所以他慢慢地接近水面。
  涣散的视线一点点聚焦,严辞镜看见了语方知那张坚毅的脸:“你……”
  “别愣着了,我们快走。”语方知握住他一只手,将他从地上带起来,那只手很冰,像是抓了一掌心的冰雪,语方知用力攥了攥,严辞镜没有反抗,身子摇摇欲坠。
  “咳咳——”浓烟呛得严辞镜流出更多的眼泪。
  语方知未多犹豫,用那条沾湿的帕子捂住了严辞镜的口鼻后,立刻牵着他往外走。
  浓烟呛人,语方知抑制不住地咳嗽,滚烫的空气灼烧着他裸露出来的皮肤,浑身的不适导致他并未发现头顶上几乎快被烧断的房梁。
  “咔!”
  语方知毫无察觉,可身后的严辞镜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坠下。
  整根横梁被火焰包裹,烧得没了原本的颜色,落下来的时候,严辞镜甚至能感受到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高温,语方知含着金汤是长大,真落到他身上了怎么受得了?
  严辞镜没有犹豫,挣脱了语方知的手,用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推远。
  “严辞镜!”
  语方知堪堪止住前倾的身体,后知后觉回头,严辞镜已经被压在了那根火柱之下,火焰瞬间点燃了他身后的衣服。
  严辞镜并未感受到过多的烧灼之痛,因为他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昏迷。
  语方知顾不得横梁还在烧,一脚便将它踢开,但面对倒地的严辞镜他竟然有瞬间的束手无策。
  “别死!”
  “我叫你别死。”
  语方知把严辞镜背起来,在烧烂的窗门再次倒下之前,冲了出去。
  严辞镜!别死!
  作者有话说:
  严大人有点惨......


第17章 大火(下)
  语方知顾忌着严辞镜背上的伤,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肩膀,把人背起来。
  背后伤势严重,血淋淋一片,比那大红官袍还要刺眼得多,严辞镜被砸得几乎要陷入昏迷,可此时在语方知背上,免不了轻微的颠簸,牵着这后背的烫,他又痛得半醒。
  轻轻地哼着,语方知疑心他在小声啜泣,脑中闪过他不顾一切推开他,自己倒在横梁下的那一幕,不由地放轻了声:“忍一忍,马上就出去了。”
  语方知看准一处落脚的屋檐,纵身一跃便将身后的火海抛下,他不做停留,往空旷通风的地方赶去。
  “咳咳——”
  久违的新鲜空气让语方知活了过来,可他并未太过高兴忘形,严辞镜的伤势不能再拖。
  “我们已经出来了。”
  语方知感觉到严辞镜在他身后瑟缩:“疼?”
  严辞镜手抠着语方知的肩,很重,他在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不止来源于伤处,他小声地呜咽着,像只濒死的小兽。
  语方知不明白,他们已经出来了,严辞镜明明已经逃离里火海,却还像是被困在那火焰中心,怎么都解脱不得。
  “活不成了......”
  语方知步子一顿:“你说什么?”
  严辞镜哽咽着:“都活不成了......”
  “都死了,全都死了......”
  “杀死还不够......还要烧......”
  严辞镜伸手紧紧抱住了语方知:“我怕......”
  “我好怕......”
  不远处,在宅子外等待的邻居和严辞镜的家仆已经发现了他们,正惊叫着跑过来,可语方知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僵硬地立在原地。
  身后的人在无声哭泣,泪水洇湿了他肩膀的衣服,隐忍得厉害,还咬住了自己手背,可那几声漏出来的哭声就在语方知耳边,有一种揪心的清晰。
  他到底知不知道此时正在谁的背上?这么会这么大意?竟然轻而易举就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攻心吗?语方知觉得严辞镜赢了,因为他克制不住自己了,他正背着身后轻得像根羽毛似的人,冲跑来的人群大喊:“医馆!医馆在哪里?!”
  严辞镜的两个家仆抹着泪指出一个方向,周围的人纷纷让路,语方知立刻冲了出去。
  “主子!”如枯混在人群中,头次瞧见了心急如焚的语方知。
  语方知背着条正飞速流逝的人命,顾不得其他,跟带领着火兵的谢玄擦身而过。
  “语兄?!”谢玄踌躇道,“后面背的......是严大人?”
  最近的医馆早就关了门,语方知抬脚一踹,踩着倒地的两扇门进去,高声大喊:“大夫!”
  老大夫正带着两个医童在院子里看冲天的火光,只听见一声巨响,还没来得及心疼破掉的门,就看见了那男子身后奄奄一息的人。
  老大夫不敢耽误,赶快引路:“快快!放到医床上去!拿冷水和剪刀来!”
  待严辞镜已经在病床上趴好,床边点起一排照明的火烛,连见惯了伤患的老大夫都止不住地叹息。
  严辞镜背部已经血肉模糊,语方知:“大夫,还有得救吗?”
  “有救有救!”老大夫看了语方知一眼,拿起剪刀:“得先把衣服剥了,背上的衣服不好弄,你可千万把他抓住喽,别让他乱动,也别让他痛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语方知点点头,接过医童递过来的毛巾塞进严辞镜嘴里。老大夫已经开始了,严辞镜再次被痛醒,抓着身下的被褥闷哼。
  为了防止严辞镜弹跳起来,所以语方知让他趴在自己腿上。老大夫剪掉黏着的衣服时难免会扯到烧伤起泡的皮肤,严辞镜便会急喘着咬紧嘴里的毛巾,全身痛得用力压住语方知。
  待衣物全都脱下来,上身精瘦光洁,后背一整片赤红的伤口那么扎眼,连老大夫都不住地叹息:“娃娃得多疼啊!”
  语方知拨开严辞镜他鬓边的湿发,露出那双脆弱的眼睛:“那么粗的房梁砸下来,怎么可能不疼?”他真想问问严辞镜,房梁倒下时,推开他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得清楚,那双眼睛从火中出来时便是失了神般的涣散,如今瞳仁儿颤动也不过是剧痛下的反应。一场火,就让严辞镜丢了魂。
  门窗大开通风,夜晚很凉,可严辞镜浑身上下像是水洗一般,不停地冒着冷汗。语方知拿着干毛巾帮他擦汗,却怎么都也擦不完。
  随后跟来的两个家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口中念着严大人,泪水糊了满面,语方知置若不闻,还是医童将他两人拉出去,说是会影响大夫治伤。
  屋内的血水一盆接一盆地往外倒,严辞镜痛苦的闷哼声一直持续到三更。
  等严辞镜缠着一身的纱布睡下之后,语方知才跟老大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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